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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强制守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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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细雪冲击大敞窗棂。
兰陵单手撑着窗案雕花,冰冷异瞳倒映出楼下跪成一片的诸色朝臣,似笑非笑。
他屈指弹落衣裘上分外明显的漉雪,指尖狎昵如蛇扣住楚天歌的脉门。
“嫂嫂既言要辅佐于我……”
这逆弟俯下身时,温热的气息扫过楚天歌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眼皮,颤动羽睫。
“那便瞧仔细了——”
话音未落,兰陵弹指一挥,青瓷杯盏刹那脱手,砰地一声脆响,在墙头粉身碎骨。
二十余名黑衣亲卫鬼魅落地,寒刃出鞘,铮鸣声顿时划破死寂,森冷刀锋直指跪地死谏的群臣。
楚天歌脊背猛地一紧。
糟糕!
只见跪立雪中的钱阁老持剑架颈,红衣官袖被风扬得猎猎作响,衣襟染血,更添桀骜风骨。
“陛下当真要以人心佐酒?!”
老臣沙哑的质问刺破凝滞的空气。
“这等兽行,与暴纣何异!”
兰陵笑得几乎要出声,大约是觉暴纣之行颇为有趣。
然而。
钱阁老持剑的手分毫未撤,颈侧鲜血张扬流淌,随他怒斥:“又置你父兄于何地?!”
近乎冲天的咆哮质问。
兰陵唇畔漫不经心的笑意瞬间凝结。
他紧攥脉门的指掌一瞬收紧,紧得楚天歌甚至都生出了一种连皮肉带腕骨都要粉碎的错觉。
但兰陵很快就松了手,仿佛刚刚所有失控的情绪都不过是幻像泡影。
君王从始至终都高坐楼台,目无下尘。
“我的……兄长?”
“呵。”
楚天歌的眼皮莫名一跳。
兄长怎么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可惜兰陵似乎被他当皇太弟培养得太好,一应情绪都内敛于心,根本无法为他所轻易揣测。
但就算不揣测这逆弟的心绪,楚天歌也很快就知道了兰陵要做什么。
“拿下。”
话音未落,那群亲卫就冲入了密集人群,二话不说一脚踹飞钱阁老的御剑,却越过他,飞快拎出了刚刚带头喊得最响最激动的“钱门七子”。
可隐没在人群中时这七人尚且还收敛着几分,一旦被亲卫揪出上了房梁,那可真是如同粉墨登场。
一时之间。
青史有载的君臣良□□佞弄臣明讽暗诫唇枪舌剑,统统都化作暴雨,劈头盖脸砸向高居楼台的君王。
直到这一刻楚天歌才相信,原来这群恨不得在朝堂上将他顶废名垂千古的文臣,在面对他时是真的铭感天恩,有所收敛。
要是他们这会儿没捎带骂他这个“祸国妖妃”就好了。
骂声连绵不绝。
然而,兰陵从始至终都未曾瞥过被抓起来的朝臣一眼,细雪轻飘飘落在他浅墨的眼睫尖。
热气上涌,转瞬消融。
月银瞳仁出神远眺西北,彷徨无边孤独寂寞。
楚天歌:“……”
我仅剩的老婆和弟弟都是假的都没寂寞,逆弟你年纪轻轻寂寞什么?!
他顺着这逆弟的视线看出去,只见漫天寂寥星斗掩映风雪,三五人家依稀点着几盏微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这逆弟究竟在看什——
视野之中,火光忽闪。
是梅花城头的信灯。
不妙的直觉瞬间涌上楚天歌的心头。
可惜他尚未瞧清那信灯的闪烁之意,刚刚带头冲出去捉人的亲卫就恭恭敬敬地卸掉刀甲,上楼朝少帝禀报请示。
兰陵终于收回视线。
“杖八。”
毫不留情。
楚天歌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杖八,杖责八十,行刑的还是身强体健的亲卫……
八十棍下去,体弱些的文官怕是都要一命呜呼了。
只是他的动作过于明显,以至于兰陵一下扶住了他的小腰,低低笑道:“嫂嫂怎么这么不经吓?”
楚天歌张嘴便要反驳。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兰陵的嫂嫂,而非原本那个说一不二硬朗英勇的皇帝兄长。
嫂嫂不经吓,跟他这个兄长又有什么干系?
楚天歌决定继续静观其变。
领头的那名亲卫得令之后,便再次恭敬下楼传令行刑。
一棍下去。
原本整齐跪地挨挤的群臣都乱了。
被踹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钱阁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闹剧,但他仅仅迟疑了一瞬,就压抑咳嗽地趁乱想要捡起那柄飞远的御剑再谏。
可谁成想——
“父亲!”
即便是混在惨叫哀嚎议论纷纷之中,这一声悲痛欲绝也过于鲜明了。
钱阁老眦目欲裂地看向执剑而来的少年。
哪怕老谋深算如阁老,这一刻也全然不顾旁人脱口而出一句:“谁让你来的?!”
少年的一身翰林青衣,明明身处密集群臣之间,却依然有种行于茂林修竹的恬静自成。
他的眼睛极亮,脸颊绯红,显露出七分病气,却未见分毫颓丧。
“父亲高义愿死社稷,儿子不孝无能,当以身代之!”
一语出,四下静。
就连楼台之上的兰陵都多扫了这简直孝感动天地的少年人一眼。
然后,楚天歌的腰就是一痛。
臂力惊人。
楚天歌:“……”
他招你惹你了,你弄我干嘛?!
大约是牵扯了伤处,楚天歌疼得眼前一花,花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楼下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钱扬清。
钱阁老年近五十方得的一子,而且还是楚天歌三年前登基开恩科金榜钦点的探花郎。
楚天歌依稀记得自己曾因阁老之故,召此子秉烛夜谈以示皇恩,却意外发觉钱扬清言语间颇有公义见地。他便出于惜才,额外赐了人一卷自己常看的前朝刑述,暗示对方前途奋发。
若非钱扬清金榜题名时不过十二,楚天歌大约已经将人调入临安提刑司,委以重任了。
“好。”
兰陵莫名其妙出声的刹那,楚天歌整个人都是一颤。
“好一个孝义两全玉面小郎君。”
这逆弟难道……
“御前失仪,流放岭南。”
楚天歌:“……”
那话本里说的没错,兰陵就是个毫无道理可言的混世魔王。
钱阁老最是怜惜这个老来独子,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兰陵将人流放?
这回几乎是兰陵下令的瞬间,特许御前不跪的钱阁老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楼前。
“陛下——”
可兰陵丝毫不理会。
他示意了亲卫继续行刑一眼,便关上窗。
只是在关窗的瞬间,一只被捂得终于有几分热气的手缓缓覆住了他的指背。
兰陵垂眸。
“你也要为他求情?”
喜怒难辨。
但楚天歌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弟弟话语里藏匿的不悦,他眸光一闪,就道:“不,我只是有些感慨。”
“嗯?”
楚天歌:“你兄长令我辅佐于你,可事实上你根本无需辅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钱扬清是你暗中命人引来的。”
引入事实。
可这个弟弟并未如楚天歌熟悉的那般被顺毛展眉,反而更加意味深长道:“嫂嫂,你知不知道……”
“你只要有求于我,就会如此。”
楚天歌登时一愣。
他的这个嫂嫂身份,自打嫁入楚家,不是借故在外游学,就是随夫出征,又或者奉命行事。偶尔隐匿行踪回来临安几趟,也不过查验兰陵的功课,又或者代夫关心关心弟弟。
兰陵又是从何发觉不对?
他不由自主对上弟弟的双眼,结果就听他俯首低语:“不过,今夜洞房花烛,嫂嫂若是将我伺候高兴了,这钱扬清……”
气息渐近渐沉,渐渐消弭于隐秘。
楚天歌瞳孔一颤:“……我是你嫂嫂。”
“嗯。”
“你也喊我一声嫂嫂。”
“嗯。”
“我们——”
兰陵毫不留情打断:“我们在背着我兄长偷情。”
楚天歌:“……”
何至于此。
你兄长他……
楚天歌默默闭眼。
好了,现在确实是“背着”了。
他强忍着抵抗这逆弟攻城略地的冲动,凭气力他从前就已敌不过这逆弟,更何况如今。
脑海当中神思急转,奈何楚天歌自幼上山白鹿洞饱读圣贤书,即便再如何想,他也无法想象出自己到底要怎么制止兰陵。
直到——
被抛在脑海一旁的话本终于被触碰。
楚天歌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