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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度合卺 ...

  •   楚天歌唇瓣颤抖。

      他确实早与兰陵饮过合卺酒。

      但那只是几年前,他采取非常手段收拢兵权的非常之举!

      紧接着,他就注意到了弟弟的眼神。

      这逆弟自后而前搂着他,下巴轻抵他的肩颈,看似松松垮垮,实则禁锢得密不透风。

      更可怕的是逆弟那双月银异瞳,亮得简直骇人。

      像头跃跃欲试的狼崽子。

      楚天歌只一眼就毫无防备地被拉回了当年。

      兰陵代兄迎嫂,一路迎着蒙蒙细雨,跨过天井火盆,四平八稳地将他背进厅堂。

      拜天地,拜楚氏灵位,夫……代兄行对拜之礼。

      中间的事楚天歌都记不清了。

      但他依然记得兰陵掀开他头顶的红绸,饮合卺酒的刹那,他抬眸,就见弟弟当时还是寻常浅褐的瞳仁里,骤然爆发出与眼下一般无二的锋芒。

      稚气未脱的少年郎提杯祝酒。

      咬词极重。

      “那么,便祝嫂嫂,与我兄长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仰头一饮而尽。

      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楚天歌心尖微颤。

      哪怕仅仅只是回忆起这个瞬间,回忆起弟弟挽着自己铁箍般不容逃离的肩臂。

      他都忍不住懊悔。

      若是早知兰陵对他假扮的嫂嫂有这等禽兽不如的心思,就算战事再繁忙,他也早将这身份给——

      “怎么?”

      只见小窗案前不知何时摆开的芙蓉玉壶,青瓷两盏。

      兰陵直勾勾将合卺酒递到兄嫂唇边。

      垂眸。

      眼底几乎无法遮蔽的杀意稍纵即逝。

      “莫非这寻常的合卺酒,嫂嫂已与我喝腻了?”

      沙哑声线裹挟滚烫呼吸,几乎要灼穿楚天歌的侧颈。

      但楚天歌未动分毫。

      他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描摹过弟弟喜怒难辨的眉眼,竭力平静地掩下眸中揣度估量。

      状似温顺地抬手接住酒盏。

      兰陵神色微松。

      可谁成想下一刻,楚天歌就松了手。

      摔杯。

      “啪!”

      薄玉碎,珠冰溅。

      杯盏坠地的脆响登时惊得楼下死谏正跪的群臣都怔愣了一瞬。

      院墙之内,风停云止。

      酒液飞溅,在两人喜服边角洇出深色。

      湿了足踝。

      楚天歌亲自翻开话本第一页,灵前惊情。

      他不能再由着兰陵继续掌控局面了。

      他必须打断逆弟。

      楚天歌正襟危坐,抓紧间隙读了两行嫂嫂成功阻止弟弟霸王硬上弓的话本,就打算照着念。

      他斟酌开口:“陵儿,你也曾唤我一声哥。”

      “但你我皆知,我不过是你兄长娶回来冲喜的男妻。”

      兰陵停下即将爆发的动作,眼睫轻颤,似乎是在迟疑要作何反应。

      楚天歌瞄了逆弟一眼,确认似乎有效,便继续念到:“可我与你兄长乃八拜之交,情投意合,就算没有冲喜之事,也本该生死相随。”

      兰陵眸光微沉。

      楚天歌顿时被压得窒息。

      他坚持道:“若非放不下你,我无论如何都不该回——唔!”

      兰陵毫无征兆地暴起,一把扼住了他的喉颈。

      楚天歌死死抓着逆弟铁铸的指骨,一双潋滟桃花瞳眸里都泛起迷雾朦胧。

      话本到这里就成功结束转次日了。

      可是逆弟怎么看起来好像下定决心要杀他了?!

      明明话本里的嫂嫂说完这些肺腑之言后,这逆弟就强行悬崖勒马,甚至还去沐浴更衣,为兄长披麻戴孝跪灵忏悔了。

      颈骨颤栗轻响。

      楚天歌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都隐约看见早死的爹娘了。

      就连脑海中的话本都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不堪重负。

      然而下一刻,楚天歌就眼睁睁看着它突然开始往后翻页,一直翻,拼命翻,越翻越快,直到——

      【……嫂嫂,我兄长没死对不对?嫂嫂,我轻一些好不好?嫂嫂,等兄长回来我就把你还给他……我兄长最心疼我了,他说好要亲自为我办冠礼……还要……是兄长让你回来辅佐我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兄长他也是……是最疼我的,他绝不会丢下我孤零零地活……】

      已经快翻到话本结束了!

      楚天歌:“……”

      这逆弟的心思好难猜啊。

      但略作思索,他就意识到话本的意思应该是对的。

      所以他立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着兰陵的臂骨就道:“你……兄长……命不久矣,他命我……回来……是为辅佐于你!”

      话音未落。

      “沙沙。”

      衣袂摩挲。

      在滑落回床榻的瞬间,楚天歌就松了一口气。

      他赌赢了。

      这莫名其妙觉醒的话本虽然乱七八糟,还一直在刺激他,但它似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楚天歌有气无力地抚胸低咳。

      而且,他仔细想来,兰陵眼下已经知晓“兄长”还活着,自然不能如同话本里一般糊弄对待。

      只是楚天歌堪堪思及此处,话本就默默翻开了一行字:

      【……嫂嫂,我只有你了……】

      楚天歌:“……”

      他怀疑这破话本在教他做事,而且他有证据。

      结果,话本就砰地一声合上,一丝动静也无了。

      “辅,佐?”

      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郎重重扯过案头沾湿的巾帕,一根一根近乎病态地擦拭着自己稍与兄嫂肌肤相亲,便热胀得简直要爆炸的指节。

      他甚至都快无法在楚天歌面前,继续维持年少时不屑一顾的桀骜姿态。

      强烈致命的渴欲与纵容一世的习以为常都在驱使着他,逼迫他向这个夺走他的兄长,又彻底摧毁他的毒夫俯首称臣。

      明明他们就是一个人,明明他们说的都是一样欺骗背叛的淬毒话语,明明……

      他到底为何下不了杀手?!

      等等。

      至少他如今已知晓了兄长命不久矣,这辈子一切都会改变的,他上辈子可是直到屠了那个庸医满门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兰陵终于慢慢平静。

      楚天歌还在思索。

      话本的事发时间几乎都对不上,怎么发生的事却都一模一样?

      而在差不多时间做话本里同样的事,却会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可他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惊觉自己的小腰一紧,紧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差点从喉咙里挤出来。

      挤得他甚至产生了七窍流血的错觉。

      这逆弟的手劲也未免太……

      “嫂嫂,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辅佐。”

      兰陵死死箍着他。

      楚天歌受限伤势根本无法回头,自然也瞧不见身后弟弟面无表情的脸。

      但他能听见逆弟野兽般的喘息。

      湿热,故作镇定的紊乱,裹挟着标记般的少年青涩,狠狠地搓红了他苍白脆弱的后颈,一路红至耳侧,宛若滴血。

      更糟糕的是……

      楚天歌小心翼翼试图挪开正对的地方。

      一声冷笑。

      “不过——”

      这逆弟贴得更紧了。

      “嫂嫂,臣弟身边倒是还缺个暖床的贱奴。”

      楚天歌:“……”

      你这是油盐不进啊!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与定力。

      甚至还有一本会自己翻来覆去的话本。

      苦笑。

      只是笑着笑着,楚天歌因为疼痛而加重的呼吸就渐渐压抑消失。

      同为男子,他自然清晰到脊背发麻地明白,逆弟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若是再不打断,他的清白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楚天歌没有半分迟疑。

      “合卺酒不喝了?”

      兰陵岌岌可危的理智顿时被从失控的边缘硬生生拉扯了回来。

      稍作掩饰的低咳。

      “既是嫂嫂所愿,臣弟……无有不从。”

      虽然无法理解逆弟的自称,但楚天歌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清白暂时保住了。

      然而——

      “咚!”

      楚天歌毫无征兆地被逆弟单臂托起,紧接着后腰重重撞上案墙,凛冽寒风长驱直入颈后脊隙。

      视薄纱轻衣如无物。

      刺骨湿寒驱使着楚天歌本能伸手,抱紧身前唯一可以称得上温暖的巨物。

      但很快,他就觉不对。

      颈后一片令人窒息的群臣怒目圆睁,目光简直犹如实质。

      兰陵却像是恍若未觉,低头看似怜惜地吻过他湿漉的眼睫。

      “嫂嫂,只剩一只酒盏了。”

      话音未落,楚天歌就觉掌心一凉。

      他的指骨腕骨臂骨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不堪承受的脆响,被迫与逆弟缠绵交臂。

      却握着同一杯酒。

      楚天歌瞳孔微张。

      难道这逆弟要与他饮一杯酒?!

      电光火石之间,楚天歌就知道自己高估了逆弟的行事操守。

      只见兰陵仰头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

      下一刻,他就甩开了酒盏,一把握住兄嫂微启的下颌,俯首深深地咬住那双早被他润泽到靡红的唇瓣。

      浓郁酯香在楚天歌鼻端蔓延,他眼睁睁看着逆弟吻咬自己,极霸道的酒气回甘炸裂舌尖,喉头顿时点燃。

      他被弟弟灌酒了。

      完全写实的“灌酒”。

      一辈子饮酒无数的楚天歌,从没觉得自己从小偷喝到大的兰亭八酿能有这么呛人。

      他的指尖疯狂抓挠逆弟宽阔的后背。

      可他早已脱力,纵然竭尽全力,也只是将逆弟喜服上滚滚的金丝祥云,扯得熠熠生辉。

      窒息。

      楚天歌眼前发黑。

      黑到深处,他挣扎的动静渐缓,甚至还魂不附体地想起了诸葛大夫苦口婆心三番四次劝他戒酒,最后劝到绝望也只能一脸“学医救不了江南人”麻木地熬解酒护心药。

      这下好了。

      楚天歌想,他这回大约是自愿戒酒的。

      甚至也许只要一嗅到酒味,他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兰陵那双眼睫极浓极密又带着点卷的霸道异瞳。

      这个人好像是他的弟弟。

      又好像是他完全陌生的某个偏执暴君。

      只要想起他,楚天歌哪怕喝再好的酒,唇齿舌壁都会瞬间颤栗,条件反射回忆起今时今日逆弟唇齿青涩的气息,炽热体温,粗糙带疤的舌苔。

      以及——

      “嫂嫂,亲是我迎的,你是我背回侯府的,就连合卺酒……”

      “……也是我代兄与嫂共饮的。”

      “事到如今,你以为你是谁的东西?”

      楚天歌麻木:“……”

      我不是东西。

      ……

      等楚天歌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他早已经被逆弟一并裹进了黑狐裘里,柔弱无骨地倚靠在窗前的几案边,俯瞰众生。

      脖子上的锁链似乎已解。

      兰陵的拇指若有若无摩挲着他被咬得泛红的下唇。

      江南初雪自来不大,漫天星斗明月若隐若现。

      但楼底群臣衣靴皆湿,肩头落雪,仿佛要以这等绝不松口的万斤静默,逼迫得年轻少帝低头认错。

      墙头肩帽沾尽水光的黑衣亲卫持刀警戒,从始至终都如同雪夜里石刻,悄无声息拱卫帝所。

      楚天歌不太确定自己昏了多久。

      但他睁眼的瞬间,就听兰陵噩梦般附骨的低语:“嫂嫂醒了?”

      楚天歌:“……”

      他腰疼。

      可惜他的喉咙被横流烈酒烧得嘶哑,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几个字来,更何况他并不想与逆弟说话。

      “嫂嫂若是不满意,臣弟也可再与嫂嫂共饮合卺……”

      赤衤果的威胁。

      楚天歌:“……够了。”

      他累了。

      其实早在这回出征前,诸葛大夫就已经很清楚地告知他,他应当只剩下不到一年时日了。

      至于什么“好生安养或可侥幸多得一二年”“卧床静养更有望五争十之机”,楚天歌压根就连记都不带记的。

      而且,不仅他没有时间。

      江南也没有时间了。

      话本在“伏门诤谏”那回提及的大旱三年,其实是将去岁都算上了的,完全应验。

      大旱三年,北胡就南下了三年。

      江南民生百不存一,十室九空。

      也为兰陵强行屠灭北胡七十二城一统天下之后,那糟糕腐朽到极点的吏治民生埋下了命中注定般的伏笔。

      三年后的兰陵遭遇死谏却一条都不改,甚至都不是他不愿意听谏,而是他治下的帝国根本没有减除重赋苛税的可能。

      连年旱涝冲垮了江南,更冲垮了汉原。

      南北朝廷距离生死存亡,都只差一线。

      困兽之争至死方休。

      无论兰陵到底是不是他的亲弟,摆在楚天歌面前的都只有一条路——辅佐这个混账弟弟。

      挽救岌岌可危的南楚。

      扶天下于将倾。

      话本里的兰陵罔顾人伦丧心病狂肆意妄为都能一统天下,没道理话本外这个楚天歌更熟悉也更了解的弟弟就做不到。

      只要兰陵能一统天下,楚天歌有的是手段强迫他坐稳江山。

      没关系。

      楚天歌深吸一口冷气安慰自己,不过是将计划从以兄长的身份辅佐弟弟,变成以寡嫂的身份辅佐这个混……

      “咳、咳咳!”

      冷风一激,铁锈味便上涌。

      但楚天歌熟练沉息。

      只是……

      兰陵毫无征兆地贴耳低语:“嫂嫂,你说,我们刚刚的苟且情形,兄长他是否就藏在下方瞧见?”

      楚天歌:“咳咳咳咳咳!”

      他差点吐兰陵一脸血。

      何止是瞧见,你兄长人就在现场!

      还是苟且的主角!

      但这话不能说,打死楚天歌都不会再露半分破绽给这逆弟。

      他只是很有一男不侍二夫骨气地别过脸。

      然后——

      就听一句。

      “若是兄长不在其中,那嫂嫂一直盯着楼底,莫非……”

      兰陵笑意盈盈,小楼却冷得深不见底。

      “是想取谁的人头下酒?”

      只听兰陵话一出口,四周墙头耸立的亲卫顿时齐刷刷刀刃半出鞘。

      寒光惊夜。

      楚天歌:“……”

      你到底是怎么想到人头下酒的?

      我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将这么靠谱的亲卫交给这么不靠谱的弟弟来着?!

      他本就苍白的面色顿时更白了三分。

      话本里兰陵的暴君之名比他更甚,那可都是尸山血海,硬生生杀出来的。

      剖心取肝,拧头盛酒……也就是说,区区将忤逆臣子的头颅割下,片作酒馔,这逆弟完全做得出来。

      这边楚天歌还在喟叹,他老楚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才让他接手了这么个逆弟。

      那边兰陵就轻轻抬手示意。

      亲卫之中一人登时提刀爆射而出。

      金铁相加。

      暗色刀刃重重落在御剑雪亮的锋芒之上。

      剑锋触颈,雪地红梅。

      百数人挨挨挤挤的院中霎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凛冽寒风中只能听见兰陵低低的笑。

      “朕闻圣人之心有七窍,想以阁老清流盛名,必有一颗圣人之心。”

      “味与禽兽之心迥异。”

      这逆弟说这话时,甚至还把玩着兄嫂冰凉的指尖,点过玉盏,若有若无地挑眉看向楚天歌。

      楚天歌:“……”

      你看我干什么?

      吃清流之首的心肝……

      我们楚家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二度合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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