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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噩梦 ...

  •   夜幕深深,漫天星辰下,有一处小院子。院子里亮堂堂的,从里头传出接连不断的说话声。

      院中一株半人高橘树前,有个低头缝缝补补的恬静女子,满院灯火将她面色衬得愈发温柔。

      “娘,我穿这身衣裳好看吗?”

      一个小姑娘蹦跳着跑到院子里,双手拎着那身桃粉色衣衫,灵活地转一圈,立定在这女子面前,笑得很欢。

      “好看,我家桉桉穿什么都好看。”女子拽住她转个不停的身影,笑道:“仔细转晕了,快来坐着,陪娘亲看看星星。”

      小姑娘依言坐下,眼神透亮,在暗夜里映着四周灯火模样,像天上忽闪星辰。

      “娘,今夜星星真多,真亮。”

      女子笑起来,微抚她的发顶,“肯定是星星也知道今夜是桉桉小姑娘的生辰,想为你庆祝呢。”

      “我今日收到了许多祝福,再加上星星的祝福,我肯定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小姑娘猛地站起身,骄傲地叉腰,“可惜星星不能下来,我还想让她们尝尝橘酿呢。”

      女子揉着她的鼻子,叹道:“你自己摘些酸透了的橘子泡酒,也只有傅平那傻小子肯喝。还叫得这么文雅,平日里读书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啊?”

      小姑娘躲开她的手,噘嘴委屈,“娘亲,今日是我生辰,就别说这些了嘛。”

      “好好,不说这些。”女子笑着摇头,又问道:“傅平呢,今日竟然一整天都没见着他,要是往常没去学堂的日子,他肯定一早来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巧笑嫣然,憋了许久的秘密开始蠢蠢欲动。她贴在女子耳边,细细声说道:“他说要给我去买孔明灯呢。”

      女子也惊讶了一瞬,疑惑开口,“孔明灯到镇上才有卖的,傅平这傻小子要跑几十里地去给你买?”

      “对啊,他问我想要什么。我看的那些话本子上都说了,晚上放孔明灯最是好看,我就想着看看……”小姑娘看女子面容越发不对,逐渐止住话语,急忙解释,“我没有逼迫他去买,只随口说了一声,是陆丫头看着他坐木伯伯的牛车去镇上,告诉我的!”

      “娘亲,我没有逼迫他,也没有央着他给我去买。等他回来,我就立刻把存下的铜板都给他,可以吗?”

      小姑娘抱着女子的腰,前后轻晃地撒娇。见女子还是一言不发,她赶忙提溜着裙子跑到屋里,在床头翻了好一阵,把五个铜板细心地数了又数,才恋恋不舍地交到女子手中。

      “这些都给娘亲,等傅平过来你就给他,我保证不反悔!”

      女子看着小姑娘伸出肉嘟嘟的两个指头,笑了,倾身上前将她无名指扒拉上去,同另外两根手指并在一处,揶揄道:“这样才是保证,刚刚那算什么。”

      “还有啊,我说呢,夫子怎么经常说你不专心,原来还藏着话本子啊?去,给娘亲找出来,让娘亲也观摩观摩。”

      “娘亲也喜欢看话本子吗?”小姑娘无意识偏头,粉雕玉琢的白净脸庞上浮现出欣喜之色。

      “是啊,娘亲也喜欢的紧呢。快去给娘亲找找,越多越好啊。”女子笑得狡黠,可小姑娘哪里懂这些,当即欢欢喜喜去找,将所有东藏西放的话本子献宝一般捧出去。

      女子掂量那些话本子重量,问道:“这些都是谁给你买的?娘亲有给过你这么多钱吗?你不仅有的花,还有的存。”

      小姑娘十分骄傲,“这些都是哥哥买的,他还说不能让娘亲看到,要好好藏着。原来是怕娘亲抢我的话本子看,哥哥可真小气。”

      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将所有话本子尽数锁起来。

      “娘亲这是做什么?”

      “我说呢,原来是你哥哥给买的。好的不教你,坏的倒是都教给你了。小小年纪看什么话本子,里头内容繁乱复杂,良莠不齐,一个小娃娃,长大后再看罢。”

      “至于你哥哥,等你爹将他带回来,我非得跟你爹好好说道一番。真是,一家子野惯了,不知道好好教小姑娘,只知道宠着,算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愣住了,娘亲不是说喜欢吗?娘亲为何要将这些话本子锁起来?娘亲在骗她吗?

      她嘴巴一扁,当即哭出来,豆大的泪珠滴落,“娘亲骗人,今日我生辰,娘亲怎么能骗人呢……”

      女子强硬的态度立时就软下去,没忍住将小姑娘揉到怀里,细声细气哄着,“你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看这些。听话啊,等以后你长大了,娘亲给你送一箱子的话本子当嫁妆,都是些极好看的。”

      “真的吗?”

      “真的。”

      “那娘亲不许骗我哦……”

      “娘亲保证不骗你,乖啊,不哭了。”女子擦着小姑娘满脸的泪,又取笑起她,“瞧瞧你哭成这样,到时候傅平来了,见着你这样,要笑你是个小花猫的。”

      小姑娘赶忙睁大眼睛,憋着泪水,嚷着要用温水洗脸。两个人又闹了一阵,夜愈深天上星子就愈发亮。等了这许久还没等到,女子就哄着小姑娘去睡觉,毕竟是小娃娃,没多时就在床榻上睡着了。

      女子轻轻笑着,给她将被子盖好,去外头熄灯。她接连熄了几盏灯,拿起最后一个灯罩时,沉重木门被敲响了。

      “傅平这小子,这么晚了还过来。等明日真得让他娘好好训一顿才是,那么远的地方也敢跑去……”女子一边碎碎念,一边放下那灯罩,快步走向门边。

      她才走到一半,敲门声蓦然重起来,急促又有力,混在暗夜里便越发震耳欲聋。

      女子顿住,神情恍惚一阵,便赶忙退后。

      不对,这不是傅平!他从不会这样敲门。而桉桉的爹和哥哥也不敢这样敲门,他们会怕惊醒了屋里熟睡的人,即便是在屋内点灯的情况下。

      女子默默吞咽口水,心下狂跳,某种不可言喻的慌张感攥住了她,让她一时无法动弹。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轻手轻脚地回到屋内,将里屋门锁好,合衣睡在床上,双手紧紧抱住熟睡中的小姑娘,身子微颤。

      没有事的,说不定是哪个迷路的流浪汉,在外面晃悠一阵便会走的。周围还有许多户人家呢,即便有个什么小贼,也会有人来帮忙的。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身子却没有停止颤抖,心里的不安感也越发严重。

      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她头顶,她瑟瑟发抖,却只能祈祷那剑不要落下,或者不要伤到她怀中的女儿。

      而一墙之隔的外头,暗夜里被无数只火把映红,他们装束一致,看不出颜色的盔甲被火苗舔舐,脸上都戴着同样的黑色面罩,长发尽数挽起,在脑后绕一个圈固定。

      为首的人嗓音冷冽,大喊道:“奉太子之命,请姑娘去皇宫里喝杯茶。望您自行打开家门,否则我们就破门而入了!”

      “将军,直接带走不就是了,何必说这么多。”

      为首人睨他一眼,骂道,“既是以太子的名头,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太子那名声,还差这一桩两件的……”

      “管好你的嘴,”为首人一面抽出佩刀,一面重重踢那沉重大门,“否则,你死后尸骨都不会有人给你收。”

      巨大冲击下,大门应声而裂,为首人带着一众人冲入,以竹箭破空之势迅速站立在女子面前。

      “你们要做什么?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报官的!”女子坐起身,身子颤着,人却严丝合缝地护着身后的小姑娘。

      “太子有令,让属下护送姑娘前去皇宫。”为首人微低着头。

      “皇宫?”女子喃喃,“去做什么?”

      “做什么您不必知道。哦,对了,也得劳烦您去京城住着,您的家人稍候也会去京城陪着您的。只是姑娘要待在皇宫里。”

      女子脸上现出怒气,手紧攥着棉被,恶狠狠道:“什么意思!你们这是要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天子犯法也应当与庶民同罪!我要告御状!”

      “呵……”

      不知谁发出一声轻笑,那一伙身着盔甲的男人哄笑起来,这笑声带着不可言说的高高在上。

      他们连夜赶到这里,已经不想再跟她废话,当即有几个男人走上前去撕扯开那女子,看到她身后护着的小姑娘,他们也有些怔愣。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身量偏小,缩在冬日厚厚棉被里,露出一个小脑袋来,两颊微红,似乎睡得格外香甜。

      有几人转头看为首男子,他也楞了几番,深吸口气,冷冷道:“你去给她穿衣裳,好好哄几句,太子品性如何,想必也无需我跟你说。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再挣扎只是徒劳无功。我劝你好好配合,不要浪费时间。”

      “不然,我不介意杀了你。”

      言罢,他便带着一帮人走了出去,独留下压抑哽咽,泪流满面的女子。

      女子哭到抽噎,还强忍着不想发出声音惊扰到小姑娘,尽管她知道小姑娘睡觉一向沉,轻易是吵不醒的。

      她轻轻晃小姑娘肩膀,头微偏,脸上的泪就滑下来,砸到棉被上,洇湿一角。

      “桉桉,醒一醒,我们不睡了,我们去找爹爹和哥哥,好吗?”

      小姑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人还没清醒呢,听到这话唇角就扬起,小小声道:“好啊,去见爹爹和哥哥,去骂他们一顿,我生辰都不回来。好想他们啊,咱们都两三月没见着了……”

      “娘亲……”小姑娘揉眼睛的手顿住,“你怎么哭了啊?”

      “娘亲也想爹爹和哥哥了吗?”

      “对啊,娘亲好想……好想他们……”女子给她穿衣的手都控制不住发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刻不停。

      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她伸手去捂住娘亲的眼眶,两只小手温柔覆在上头,“娘亲不要哭,他们很辛苦的,不是故意把我们丢在这里的。我陪娘亲一起去找他们,到时候让哥哥给娘亲也买很多话本子,娘亲就会天天都开心了。”

      “娘亲开心,娘亲看着桉桉就开心……”女子握住她的小手,不安地抚摸,“桉桉不要怪娘亲,娘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娘亲对不起你……”

      “娘亲很对得起桉桉,在这世上,桉桉最爱娘亲了。”小姑娘软乎乎的脸去蹭她的脸,小手安抚般在她背后拍着。

      但小姑娘手还没那么长,两人中间隔着稍许距离,她这手便只能拍到女子的手侧。

      女子哭得更凶了,双手握住小姑娘的肩头,身子微颤。

      “娘亲乖啊,不哭不哭……”

      外头的人耐心逐渐耗尽,有不断的敲门声,女子手背抹掉眼泪,将那些值钱的财物收拾起来。

      期间小姑娘听着外头的敲门声,问道:“娘亲,是傅平来了吗?”

      女子眷念地摸摸她的头,摇头道:“没有,是些叔叔,他们都是好心人,来送我们去见哥哥和爹爹的。桉桉不要怕,好吗?”

      “我不怕,我很勇敢的。”小姑娘单手握拳,跟在娘亲背后出去。

      她意识依旧有些朦胧,脑子昏沉着想睡,但她高高抬起头,望着那些叔叔,笑得很开心,“麻烦叔叔们了,等见到我爹爹和哥哥,我请你们吃糖。”

      那些人似乎也怔愣几番,为首人无声叹气,带着她们连夜赶往京城。

      常桉一路上都叽叽喳喳的,满心为即将见到爹爹哥哥而高兴,她不知晓娘亲偶尔的眼泪为谁而流,只会一遍遍擦着她的泪,拍拍后背安慰她。

      她也不知道那些叔叔为什么都不爱说话,还一直戴着面罩,穿着盔甲,就像不知道他们偶尔的悲伤眼神是为谁流露。

      她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只每日看到新奇事物就碎碎念,只艳羡遨游天际雀鸟的自由,只想念远在千里外的爹和哥哥。

      他们都知道她的命运,只有她不知道。

      在到达京城这天时,她依旧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跟她分开。所以她拉着娘亲的袖子,哭得声泪涕下。

      “娘亲为什么要丢下我?我很乖啊,很听话的,我这些天都没有发过脾气,也没有看过话本子。我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马车上这么颠,我晃得很难受也只是趴在娘亲腿上缓一缓。我以后多坐马车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会很乖的……”

      “娘亲,你是要去找爹爹哥哥吗?你带我也一起去吧?”

      “我不看话本子了,糖我也不吃了,以后哥哥偷偷给的铜板,我都拿给娘亲,不自己藏着了……”

      “娘亲,你带我一起好不好……”

      她抱着女子的小腿,嗓音哭到嘶哑。此处是城郊,了无人烟,那些黑衣人想着赶快解决事情回去复命,看到小姑娘哭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去拉扯。

      为首男子几步走上前,强硬地将常桉的手指掰开。小孩子的力气毕竟不能跟大男人抗衡,她挣扎,晃动,哭喊,只能看着娘亲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化作一个墨点……

      “娘亲!”

      常桉翻身起来,额上冷汗岑岑,背上衣物也被尽数浸湿。她深深喘息,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曦光点点,她胡乱用衣袖抹一把脸上的汗,翻身下床,动作熟练地换好衣物,轻声唤道:“秋意,你进来吧。”

      门口响声轻动,一个身穿碧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看着与常桉年纪一般大,脸上素白纯净,无甚悲喜的模样。

      “常小姐昨日夜里又做噩梦了?”秋意将温水摆到她面前,又递给她一块绢手巾,语气染上几分担忧。

      “老毛病了,无事。”常桉洗净手脸,望着铜镜有些发呆。

      铜镜里头映出个模样还算标致的美人,大眼弯眉,瞳色是浅淡的褐色,眼神空灵又澄澈,笑起来嘴角有个小梨涡。只是左眼边划了一条淡淡细线,似乎是陈年旧伤,若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

      她眼神掠过左眼细线,默默想着,如今隔那天是几年了?

      “秋意,今日是哪年哪日啊?”

      “回常小姐的话,今日是太康十七年正月十五。”

      常桉默然点头,眼神盯着秋意在她发间翻飞的手,想着:原来,已然五年有余,她在这深深宫墙里,作为一个笑话,竟也待了五年。

      她惨然一笑,又说,“秋意,我总是想起便问一遍,你可烦我?”

      “不烦,常小姐是好人,秋意感激您。”秋意虽面无表情,声音却是动容的。

      常桉有些失笑,不免想起四年前那个午夜,秋意在大雨滂沱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在这深宫里死人太常见了,更何况是一个宫女。

      她本可以不管的,毕竟她自身都难保。可她看到了,便无法装作视若无睹。常桉将她带回宫殿,给她请了个太医,所幸她这点话语权还是有。

      秋意感激她,非要留在这里伺候她。其实常桉的物品饮食,都定时定点有人送来,而太私密的事情她也不喜欢假手于人。可秋意实在太过执着,她就让秋意帮着烧点热水,端端水盆,也陪她说说话。

      “秋意方才路过御花园,听宫人们都在说,陛下正设宴款待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如今大殿里欢声笑语,热闹得紧呢。”

      常桉听着她的话,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来,“你若想去瞧瞧,便跟着小公主一道进去,过会儿她来时我同她说。”

      秋意也笑起来,替她整理发髻,“秋意不想去看什么热闹,只是听宫人们说的实在夸张,就当个笑话跟您说说。”

      “他们都说,那殿中,坐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让人看一眼就魂飞九天,欲罢不能呢。”

      常桉摸摸绾好的发髻,捻起一支白玉兰步摇,戴到发侧,微偏头瞧一眼,又取下。

      “这般夸张,那岂不是比世家公子、王族勋贵还要俊美?”

      秋意给她戴上那支白玉兰步摇,又理着她的发丝,“是啊,不然怎么说当个笑话给您讲。比得过王族勋贵的又能有几人,这话未免太过分了些。况且一介武夫罢了,再如何周身气度也是粗鄙些的。”

      常桉推拒不成,便由得她摆弄,浅笑着回,“这话也不能这般说,或许就当真是个脱俗之人呢。话说回来,这公子姓甚名谁啊?”

      “说是姓傅,名就不知晓了。”

      常桉起身的动作顿住,神色闪烁,下意识瞥了一眼铜镜,只见发侧步摇微晃。她沉沉吸气,为这莫名的慌乱而疑惑,末了又淡淡一笑。

      傅平?

      怎么可能是他。

      只是姓氏相同罢了。

      常桉不再多想,趁着今日天气晴朗,要拉着秋意在院中走走。

      秋意将门缓缓拉开,却见一妙龄女子站在那里,沐浴着满身阳光,在稍许怔愣后对着两人扬起灿烂的笑,竟是将骄阳都比了下去。

      她倾身上前,颈间挂着的琉璃瓶子晃荡着,在艳阳照耀下更显流光溢彩,只是那其中暗红色的染料让人看了心惊。

      她拉住常桉手腕,笑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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