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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宴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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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倾洒,宫道上树木丛丛掩罩处,有两个妙龄女子拉着手前后跑过,树影覆盖在她们脸上,又迅速褪去。
明明灭灭的闪烁间,只有她们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重。
常桉喘着粗气,总算甩开她的手,双手撑着膝盖,怎么都不肯再跑。她总是苍白的脸庞也显出几丝红润,无奈道:“小公主,你……你行行好吧,我病可才好……你带着我这么跑一通,等受凉了……我又得喝几日的苦汤药……”
小公主一双杏仁大眼微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是高兴嘛。那我们慢慢走,好吧?”
她言罢,自顾自拉起常桉手腕,领着人慢慢走在林荫道间。而身后追了许久的秋意,此刻才赶上她们。
“公主,常小姐,你们跑得太快了些……”
她们一齐转头,望见秋意杂乱发丝迎风飞舞,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可是奴婢头发乱了?奴婢这就稍做整理!”秋意顺着她们视线摸摸头发,赶忙用手指梳顺,又缠着她们,非得给她们也好好整理一番。
两人没办法,就沿着道边乱石,铺块手绢坐下。眼看着要花费些时间,她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今日怎的又不许那些侍卫跟着了?”
“我向来烦他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倒是你,养了这么多天总算养好了身子。你三天两头生病,我堂堂公主,都没你娇贵。”
常桉苦笑一声,视线盯着裙角,那上头绣着白玉兰的样式。她抬起头,巧笑嫣然,“没办法,娘胎里落下的毛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小公主长叹一声,转念又笑起来,“长巳派人同我说,今日是胜军班师回朝之日,殿上正宴请朝臣,肯定都是些好吃的。你这些天一直在屋里闷着,可得出来好好逛逛。只是可惜,那狗洞被人填了,父皇还派人在那守着,实在可恶。要是那洞还在,咱们就能出去了,上元灯节肯定很是热闹。”
“公主还是这般挂念常小姐。公主若是喜欢花灯,只管派人去买几个回来便是,用不着跑这一趟的。”
常桉笑她:“秋意啊,你不懂。小公主哪里是为了花灯,怕是为了某个心上人才是。”
小公主娇嗔一声,摇晃起常桉肩膀,怒道:“好啊,我一片好心,盼着你身体早日康复,你竟然还调侃我!罢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殿前,不带你了。”
她作势起身,走出几步远还没听到身后人喊她,慢下步子,纠结一会儿转头,果然见常桉好整以暇摸摸盘好的发髻,转身要走了。
“好咯,小公主都发话了,那我们也就先行告退了。”
“别!”小公主跑上去,拉住她衣袖,一言不发拉着她往大殿方向走。
常桉察觉到小公主有些生气,清清嗓子,头凑过去,扬起笑脸,“小公主待我可真好,常桉感激不尽,不如以身相许啊?”
小公主轻嗤一声,拽着她走得更快些,嘴上却不屑,“你这样子的,连江……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过,若真要找个以身相许的,也不要你。”
“好了,常桉不配,常桉知晓。”
小公主听她话语,忙转头看她,却又看到她眼里明晃晃的笑意,这才放下心来,郁结之气也消散,又同她扯些有的没的。
走了约摸一刻钟,两人才来到大殿门口。
“见过羽乐公主,常小姐。”门口侍卫低头行礼。
“起来吧。”羽乐公主拉着常桉,径直走入宫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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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升平的大殿里,众朝臣端坐两侧,齐齐将白玉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大殿里轻快乐曲霎时停止,身着青绿色衣裙的舞女也停下动作,迅速退出去。
上首人面目带笑,面部线条硬朗,上唇一小圈胡子修剪得精致利落,眼里带笑又让人看不分明。
他高举酒杯,声调震天,“霍将军携众将士大破梁国,重振我宋国风采。今日又恰是上元佳节,实乃喜上加喜。烦请众爱卿举杯,为将士们庆贺一二。”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整齐又悠长的声音,在大殿内久久回荡。随着白玉酒杯再落到红桌案上,众人才再开始细细碎语。
“书鸢?你怎么来这了?”陛下一抬头,门口进来两个女子,打头那个,可不就是他女儿。
宋书鸢笑得更欢,盈盈行一礼,还未来得及开口,四周群臣已然说话。
“见过羽乐公主,羽乐公主安好。”
季书鸢眉头稍皱,没理会他们,只拉着常桉坐到了父亲身边,含笑开口,“父亲真是的,好玩的事情总是不会想起女儿,反倒是读书写字,您就每每落不下我。”
陛下微皱着眉头,严肃道:“瞧你这话说的。大殿又不比你寝宫,怎的这般胡闹。就算是要来赴宴,也得通传一声,你这般走进来,会被人责怪没有礼数……”
他低眉一看,见宋书鸢苦着脸,眼神还盯着茶碗里漂浮茶叶,嘴唇仍抿着。
宋述轻巧一笑,拍拍她的脑袋。
“父亲说两句还说不得了。唉,罢了罢了,你是小祖宗。这亏得是你哥不在,不然你还敢这样。”宋述说完这话,就拿起瓷碗给她盛碗金丝鸡汤,“这宴上也没甚好吃的,你若想吃什么只管让御膳房做,他们还敢怠慢了你?何必来这,这儿又吵又闹的。”
宋书鸢暗地里冲常桉眨眼,她就是打听到她哥不在才敢这样带着常桉来的。可她开口却只说,“宫里这么无聊,父亲如今办个宴会也得背着女儿的眼,想必是不喜欢女儿了。女儿本就挂念母亲,现下还……”
“莫哭莫哭,我只是想着宴会人流杂乱,怕碰伤了你。瞧瞧你,还掉眼泪,多大的姑娘了?十三有余了吧,还这般小孩子气。我看你以后可如何是好。”
宋书鸢知道她父亲就怕她哭,当即嘚瑟起来,又给常桉盛了碗汤,“我哪里那么容易被碰伤,又不是瓷器做的。以后嘛,有父亲在,我有什么可怕的。”
常桉握着瓷碗的手微顿,又神色无恙地贴近瓷碗,小口喝着鸡汤。
宋述面色如常,给季书鸢夹菜夹个不停,又是责备又是问书,俨然一个话多的爹爹,倒是少了几分上位者的冷淡。
下头众臣偶有闲谈,这细碎声响传入耳中,常桉一面觉得昏昏欲睡,一面又想着口中鸡汤确实味道不错。
“臣傅平,见过羽乐公主。”
这大殿里骤然高声的话语,让常桉呆在当场。
可她不敢抬头去看下方,只一味将头埋低些,似乎要埋入这瓷碗里,同温热鸡汤融在一处,无声无息消失。
傅平?同名同姓之人罢了,绝不可能是他!她认识的傅平是偏远小村里的孩子,不可能是如今这个大殿上侃侃而谈的少年郎。
下首人还在说着,清澈嗓音悦耳宜人,让人不自觉就在意。
“臣在军中,素闻羽乐公主活泼可爱,与常人不同。如今一见才得知,果真如此。陛下能有如此聪慧可人之女陪伴在侧,寥解愁思,实乃我朝幸事。”
宋书鸢望着那说话之人,只觉此人俊秀非常,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即便是坐着周身气度也不与常人同,气息凌厉如一把未出鞘的唐刀,偏偏眼神又澄澈温和,带着几分少年气。
她不禁有些看呆了,下意识拽常桉的衣袖,示意她抬头看人。
常桉虽懂她意思,此刻也只好装不懂,捧着那快要见底的汤碗,小口抿着。
宋书鸢也不好太过夸张,当即收回手,同那下首少年闲话几句,无非是再夸回去。反倒是宋述在一旁看着他们,喜笑颜开,直夸那少年骁勇善战,是良将之才。
外界声响忽远忽近,常桉只一直低头,见碗里有什么她就夹起来吃,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坐在小公主身边,像一抹空气。
宴会散后,常桉直到宋书鸢将她脸捏圆搓扁,才恍然回神。她望着底下空空如也的红桌案以及一片狼藉,似有若无地叹口气。
“你想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理,菜也都是我给你夹的。怎么了?可是还心慌?”
“没有,我只是想着公主拿给我的九连环,我还没解出来呢。”
宋书鸢笑起来,敲她的头,拉着人走得飞快,“想那个作甚,到时等长巳来宫里,让她给你写些算数题,那才是真难呢。现下,我带你去看点刚刚没看着的。”
“看什么?”常桉微微歪头,脚步有些跟不上。
“自然是刚刚那少年郎了。”
常桉脚步一踉跄,当即开口,“我不去了,公主若想去便只管去。我身份卑贱,恐唐突了他。”
宋书鸢停在那里,插着腰凶她,“又说这种话,你如今是本公主的伴读,为了方便暂住在宫里,哪里会身份卑贱。”
“我这学识,公主也知道,其实是不够资格做你伴读的。我知道,公主欢喜我,体谅我。可那少年不知道我身份便罢了,若知道了,定是要嫌弃我,届时他心里因着我对公主介怀就不好了。”常桉有些慌神,现下又刚出大殿,耳目繁杂,也不敢直接走掉。
宋书鸢干脆不跟她废话,拉着人就走,嘴里念叨,“我今日就是不信这个邪了,他若表露出一丝对你的不爽快,我就要让他也不爽快。”
“公主,我头有些晕,走不动了……”常桉作势晃荡几番,半阖眼道:“要不我还是先回去,秋意就在前头不远,让她随我回去便是……”
“常桉,你是真拿我当傻子吗?”宋书鸢看她一眼,不理会她的装模做样,硬是要拉着她去。
常桉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好不情愿地跟在宋书鸢身边走着。
越近一步,她心中那块石头就压得愈重。
若真是他怎么办?
她要装作不认识吗?
他,可还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