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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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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
傅平敏锐地感知到什么,朝侍卫们使眼色,他们便架着宋书鸢走了,只说带她去看风景。
他一手逮住要跑的吉渡,一脚将院门踢上。院门哐当一声响,摇摇欲坠地回弹,吉渡也被扔在了院中空地上,咿咿呀呀地喊疼。
变故来得太快,常桉赶忙去拉住傅平,偷偷说,“你悠着些,别真往死里打。”
傅平安抚地拍她手背,转头便冷了脸,指节握得咔咔作响,“说话。不好好说清楚,你就别出这扇门。”
吉渡撑着手肘往后挪,眼看那阎王越走越近,咬牙喊着,“我说!你!你就站那!别过来了……”
他果真不再往前走,淬了寒冰的眼神就睨着地上那团,耐心等那人开口。
“常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是想吓吓你!要是知道阵仗这么大,我怎么都不会……不会去揭那皇榜……你原谅我吧?这些年,我也不好过。午夜梦回时都是你在哭,你看你现今过得不也是很好吗?华服锦衣,珠宝加身……纵然太子确实不太好相与……”
常桉失语着站在那儿,如鲠在喉,眼睛模糊到看不清眼前景象,神思如飞往九天外。
她自以为那顶多算一个巧合,一段厄运,却不想是身边人带给她的。
我与你有这么大的仇吗?她想问,又问不出。
如今还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事已至此,怪谁都无用。
可傅平不管这些,红了眼将人揪起来一顿揍,重拳挥在他面骨上,打得他哀嚎阵阵,叫苦不迭。
常桉忙拽住他挥动的手臂,隔着层层衣衫触到他暴起的肌肉。她温声安抚,“傅平,你就是打死了他,事情也不会有转机。别冲动了。”
傅平青筋暴起,指节握了又松,像败犬被她半揽着,视线仍死盯着地上那人。
吉渡没有多停留,爬起来作揖不休,踉跄着跑了出去。
常桉看他颤抖的手,掏出丝绢抹掉他骨节上刺目的血,“疼吗?”
“又不是我的血。”他闷闷开口,“别脏了你的东西,莫擦了。”
她紧握他收回的手,自顾自擦着,雪白的绢帕染了鲜红,透亮得让人发慌。
“你能不能别这么冲动?他是事出有因,不好去报官,不然你可有苦头吃。”
“你就不生气吗?”
“气早都生完了。要是早点晓得是他,不用你动手,我自个儿先打了。”
傅平偷眼瞧她神色,叹口气,也不再说话。
宋书鸢再被人架回来时,院中已一切如常,她问个不停,都被常桉半真半假地搪塞过去。小公主是真的忘性大,没几时就围在灶火旁,指挥傅平做饭。
闷闷不乐多时,傅平烦得很,偏偏耳边还来只麻雀。两个人斗嘴斗得花样百出,旁边常桉听了也好笑,一顿饭总算没有太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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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给桉桉过生辰?”
“咱们这是秘密商讨!你喊这么大声作甚!”
宋书鸢默默捂嘴,喃喃细语,“你吼得不是更大些。”
傅平压低声音,细细碎碎在她耳边说话,听得宋书鸢蹙眉。
“桉桉不喜欢过生辰,你这样她会不开心的。”
“我比你更了解她。你只说配不配合?”
宋书鸢仔细思考着,在屋子里踱步,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唉声叹气,末了还是摇头。
傅平一看,推门要出去,忽闻身后人声。
“罢了,本公主就帮你这个忙。若是桉桉生气了,我只说是你要这样的。若是桉桉不生气,那就是我的功劳。你可别说我欺负你,我毕竟是公主嘛……傅平?你人呢?”
她抬头,眼前只余半掩的门,哪儿还有傅平的身影。而傅平早已在听到肯定回答后跑去村里动员其他人。
他们在这儿住了好几天,这几日村里的人有来打秋风的,有来看热闹的,也有晓得那惨兮兮的小姑娘回来后,拎着几个鸡蛋一把野菜来看望的。
常桉都好声好气地说话,还些礼,至于问得更多的只笑着带过去。倒是傅平,每次听到说她被太子抢走什么什么的就炸毛,嚷着解释。
“常桉可不是被那劳什子太子抢走的,是公主瞧她欢喜,要了她去当伴读。伴读,那就是陪着公主读书的人,地位很高的……”
这番言辞,有信的围着常桉夸她女大十八变,也有不信的冷嘲热讽几句。常桉就按住傅平,让他别去跟那些人计较,末了总是笑吟吟地把人送出去。傅平有时也怪她,说她脾气太和善,要被人欺负的。
“不是有你嘛,我哪儿那么容易被欺负。”
傅平就笑,洋洋得意地接受,安安分分当起护花使者。
这日,常桉同往常一样被宋书鸢拉着去晒太阳。
她身子懒懒的,被宋书鸢推着后肩往前走,“咱们不用这么着急吧?慢些走不行吗?”
“哎呀,就几步路了嘛,很快就到那坡地上,然后咱们就歇会儿。”
常桉无声叹气。
沿着河岸走几刻,能看到一个土坡,坡上是荒废的田地。正值春季,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粉的蓝的掺杂在一处,落在翠绿底色上,是一幅再好不过的画卷。
他们黄昏时总出来走走,走累了便在这山坡上歇会儿,胡乱扯着闲谈,再踏着月色回去。
可今日,未免太早了。
常桉还有些疑惑,奈何身后人一直半推着,她没法问什么。等来到近处,那片山坡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都着整洁衣衫,看着甚至像年节里的新衣。
她懵了,反身问宋书鸢,“这是作甚?”
“等着吧。”宋书鸢神秘莫测地笑,拍拍掌心,对面山坡上黑压压的人便动了。
“这是姚奶奶家的叮叮糖。”
“这是牛大叔家的糖葫芦。”
“这是莣婆婆熬的梅果酱。”
……
窸窸窣窣的人手里都拿了些东西,扬着笑脸走过来,塞到她怀里。没几刻,她便抱不住了,楞楞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慢吞吞往地上坐。
宋书鸢也跟她一起坐下。
零碎的东西逐渐将她们圈起来,山坡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甚至不跟她多说话,给了东西就顺着溪流回去了。
最后走过来的,是傅平。
他发丝尽散,随风飞舞,身着一身艳色红衣,上头金线镶边,好不精致。
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他倒是没拿什么东西,只软声说了些话。
“常桉,生辰快乐。”
“我知道今天本不是你的生辰。但你说你喜欢立春这个日子,如今又恰好在你喜欢的地方。不如趁此机会,换个生辰。以后,你的生辰便都是欢喜。”
“可好?”
常桉仰着头,一瞬不瞬地呆望,眼角酸了酸,忙低下头去,头点着,却说道:“好是好。但傅平,你不觉着这阵仗太大了些吗?”
“大些又如何,你怎样都受得起。”
傅平伸手,握住她腕骨,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有眼色而早退到那儿看热闹的宋书鸢也走过来,她瞧瞧常桉欲言又止的模样,决定说出来。
“啧啧啧,傅参领,我想桉桉应该是想说,这些东西有些俗套,花哨。你穿的这身衣衫就更是骚气了!”
傅平瞳孔大震,手忙脚乱摸身上衣衫。
怎会?东西都是她喜欢吃的,日子也是她喜欢的,地方更是她喜欢的,怎么可能会俗套呢?莫非这衣衫她不喜欢,不能啊,明明眼睛都移不开……
宋书鸢笑得前俯后仰,被常桉打了一掌在后背才收敛几分。
常桉抚额,“她的话你也信?我喜欢的,你能有这番心意,我就很开心了。”
瞧见宋书鸢幽怨的眼神,她赶忙抱上去,“你们能有这番心意,我很开心。”
宋书鸢这才笑起来,看着傅平还在那儿不自在地拽衣领,偷笑不语。
月色皎洁,常桉看着一身红衣的傅平,脑海里闪回那句话。
“立春,万物生。我最喜欢这个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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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东西足足吃了一周,幸好都是些能放的,不然都得浪费。常桉也是后来去感谢那些人时,才晓得,当日他们身上的新服都是傅平出的钱,此外还有几串铜钱的犒赏。
这都是个小娃娃跟她说的。
他还想跟常桉讨钱,连声赞叹她若仙女下凡,是他瞧过最好看的姐姐。
常桉给了他几枚铜板,小娃娃开开心心地蹦走了。
之后,常桉便很少再与村里人来往,有上门的也只给杯热茶,同他们说说话。渐渐地,来的人便少了。这院子又安静起来。
宋书鸢缠着他们把村里山里能玩的东西都玩遍后,也开始懒猫一样跟常桉在院里喝茶。
日子过得飞快,常桉眼睁睁看着院里那橘子树逐渐结果,一个个青绿的小疙瘩挂在上头,坠满了矮壮枝条。
她想着,或许能等到这橘子熟透。
偶尔手痒,她也会摘一个,剥开薄皮,咬一瓣又酸得直摇头,没过脑子便塞到傅平手里,又脸红心跳地往回抢。
次数一多,她反而心安理得,什么吃不下的都塞给他,有时会收获其一记爆栗。
催促他们回程,与大部队汇合的信件来得突然。众人看着那信,都不是很开心。在宋书鸢与来人扯皮时,常桉看着院子里那株橘子树。
青色的,生涩的,弥漫着淡淡酸味。
她等不到这橘子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