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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因为我学会了向你伸手 ...

  •   到时间了。
      由于国内外的时差,如果想要看比赛直播,就得熬夜。祈本小姐提早定了八个闹钟,检查医院信号,给手机充到满格,好方便她偷偷在被窝里看乙骨忧太选手的比赛。
      在外巡逻的医生护士脚步不紧不慢,她攥着手机,光线调到最暗,塞好耳机,目光掠过各个选手,直接落到乙骨忧太身上。
      她倒不必这么小心翼翼:没人拦着她看自己未婚夫的比赛。只是由于她还是个病人——一个睡了三年才醒来的前植物人——医生和护士会建议她还是看第二天的转播更好。
      可是她等不了。
      这是个很孩子气的行为,放在她身上更是如此:在她沉睡前,祈本里香以年少早熟出名。
      拉远的镜头掠过乙骨忧太,里香追随他的背影,看他脱去外套递给白发的教练,然后推了围栏一把,倒退着滑向冰场中央。镜头拉远,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摆出准备姿势,等待着《Rain,In Your Black Eyes》的前奏响起。
      那是给我的,里香想。
      灯光照耀,多个摄像头指向冰场上唯一的选手。众目睽睽之下,乙骨忧太向着前方伸手,以一个邀请的姿势作为他的节目的开始。
      ——那是给我的。

      里香沉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忧太长太高了,他自己嫌坐椅子不方便和躺在病床上的里香说话,干脆坐在地上,靠着床侧。里香伸手去碰忧太,忧太就握住她的手贴过来,额头抵着里香的手背。
      是不是很黑?是不是像被关起来了?忧太很担心地问她,已经长大的少年已经能够稳妥地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她的,温暖她常年冰凉的手心。
      不是的哦,里香安慰他,其实就像睡了一觉而已,只是这一觉太漫长了,所以我好想醒过来看看你。
      那里香是怎么醒的呢?
      祈本里香告诉忧太,她先是感受到光线,听见“里香”,然后感觉到有什么轻轻碰了她的额头。肯定是忧太!只可能是忧太!在干什么坏事呢,忧太?里香故意提高了声音。忧太脸红了,把头都低下去啦,只是他们依旧十指相握,忧太的脸侧还贴着里香的手背,呼出的热气急促。
      不要说了,里香……忧太向她求饶。里香心满意足,轻轻拉了拉忧太的手——忧太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呀?说出来就原谅你哦?
      里香以为忧太最多只会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亲了亲额头,没有想到忧太站了起来。她还是能只用几句话就让忧太脸红,青春期疯长的男生为她弯下腰,在那双她钟爱的眼睛里依旧只有她自己的倒影。那里香要原谅我,他低低地说,过了变声期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两个人的脸都在发烫,忧太亲了亲里香的额头。

      “行啦,你陪你的小女友已经够久了,也该继续训练了——编舞老师快被你气死了,忧太。”白发的教练亲自来找他的学生,大大咧咧地调侃他们,“节目,排节目!快要世锦赛了乙骨选手!结果你现在都没把音乐定下来!这可是说好给你未婚妻看的节目,准备这么不充分,好意思表演给祈本小姐看吗!”
      乙骨忧太恋恋不舍,然而还是被一米九以上的教练拖走,里香端着知情达理的笑容目送他离开,举起还挂着点滴的手挥了挥:“加油,忧太!”
      她的未婚夫愣了愣:“里香你的手……嗯,我会加油的!里香,血没倒流吧?老师你等一下,请让我先过去看一下里香,里香……”
      五条悟教练没有纵容自己的学生,提着男生的领子直接往外拖,乙骨忧太不得不消失在转角;不过,没过多久,一个护士赶了过来,说是乙骨君拜托她来看看里香的情况,脸上带着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
      据说乙骨忧太在祈本里香接受手术那几天一直守在她的床前,甚至暂停了训练。为他编舞的舞蹈老师被他气得捂胸口,本该跟编舞统一战线的教练五条悟却只是说了“只有这一周哦,基础训练不可以停,而且之后的训练会加倍”,就真的放任乙骨忧太留在医院——
      忧太自然不可能把这些事情告诉里香,但是随便与护士聊一聊,里香就能知道这些事情。
      忧太还在滑冰?
      祈本里香摸索着去拿床头的手机。只是三年时间,手机就已经更新换代,她不太熟练地在浏览器上面搜索乙骨忧太,结果出来的第一条依旧是三年前他们拿下世锦赛冠军的报道。
      报道配图里,身着华丽考斯滕的他们在冰上起舞。冰刀划开冰层,溅起了细碎的冰屑,跟他们表演服上的水钻一样闪耀。
      乙骨忧太与祈本里香,他们的名字并排出现。
      花样滑冰双人滑项目中的天才选手,如果扛过发育关,他们未来可期。
      那个报道曾如此预言。

      祈本里香的故事也称得上传奇。
      五岁时,她的父母带她去滑冰场玩;冰场的一个热情老大爷免费教她怎么滑行怎么跳跃,认定她是天才,向祈本里香的家长分析她有哪些优势,又极力推荐他们送她去专业人士那边学习。那时候的祈本家并不缺钱,也愿意让孩子多学些东西,经介绍,祈本里香成为了索菲亚教练*的学生,开始了她的训练。
      然而好景不长,母亲病逝后,父亲也在山中失踪,被找到的祈本里香只剩下奶奶一个亲人。赔钱货,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老人抢过里香所有与花样滑冰相关的装备,锁进了箱子;若不是知道这些很贵,可能老人早就把它们全部扔进垃圾桶。祈本里香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站在角落;据小报记者采访,祈本里香的奶奶回忆到这里时,她着重说她的孙女“眼神简直恶心得像乌鸦在盯腐肉”。
      后来祈本里香偷偷用奶奶的手机给教练打了一个电话,事情有了些许转机。
      “老师,我是里香。”她用这句话做开场白。她告诉教练自己父母去世,现在的监护人——她的奶奶——锁起了她的冰刀鞋。那双冰刀鞋不仅是她用于滑冰的器材,更是她去世的父母给她的生日礼物,因此,她希望教练可以帮她说服奶奶,把东西还给她。
      发生了什么?教练追问,但女孩守口如瓶,并未说更多事情。教练心怀疑虑,照着里香给她的地址拜访祈本家。整个房子的窗帘紧闭,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弥漫,祈本里香穿着边角泛白的旧衣服,安静地为教练端水。衣袖被牵引着上拉,露出手臂上淡淡的淤青。
      “你奶奶为什么不让你滑冰?你为什么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你奶奶是不是虐待你?”
      祈本里香只是摇头,不,没有,奶奶对我很好,她的语气平直,像在没有感情地朗诵台词。
      “教练,我想要滑冰。”年轻的女孩低声告诉教练。“我没有钱,我只有我自己。我以后赚的奖金都可以给您,我只想滑冰……可以帮帮我吗?”
      “不用这样,里香,”教练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惜,“成年人本来就应该保护孩子。我会保护你。”
      教练答应了她,帮她说服了她的奶奶,还许诺可以减免她的学费。祈本里香送教练出门,教练拉起她的袖子、看她身上的伤,眉头紧蹙;祈本里香则只是重复着摇头,不,没有,奶奶对我很好,这些伤都是我自己弄的,年幼的女孩眉眼低垂,教练曾经最喜欢她与生俱来的表演感染力,这时候却感到无力的悲哀。
      祈本里香目送教练离开。
      她并没有说谎,那些伤的确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一点用于让奶奶泄愤、又恰巧能让大人心生怜惜的淤青罢了,她从小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不付出代价是交换不到想要的东西的。
      她当然可以利用他人些许的怜悯来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花样滑冰——这是现在她唯一能攥在手里的筹码。

      乙骨忧太告诉里香自己确定好主题了:里香。
      ——因为他自己就是为了里香而重新踏上冰面的,接下来,所有的表演、所有的跳跃、所有的步伐,他都要献给里香。
      听到这里,里香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接话。
      “是吗?真的吗?”
      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游刃有余了,但是忧太很耐心地回答她,是的,真的,都是因为你。最后祈本里香忍不住了,她把手机丢到床边,低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手心,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视频电话那头的忧太摸不着头脑,犹豫地喊她里香,问她生气了还是怎么了,声音在空荡的单人病房里回荡。
      里香迟迟不回答他,忧太着急起来:“里香!你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了?里香?里香!我现在打电话给医院……”
      “笨蛋忧太!”
      里香忍无可忍,抓起手机大喊。“犯规!讨厌忧太!怎么可以这样!”里香口不择言,换着句子责怪电话那头的男生。最后里香想不出更多的话来了,额头抵住手机的屏幕,很委屈地重复着忧太是大笨蛋。大笨蛋忧太傻乎乎地隔着屏幕被骂,一句话都不说;里香冷静了一会儿,问忧太怎么都不反驳:“你就这样任人欺负吗?”
      忧太反问她:“所以可以吗,里香?”
      里香的脸又烧起来。“当然,”她小声回答,又提高声音重复,“当然!”
      “太好了!那里香,你觉得我选哪两首当节目曲目比较好呢?”忧太继续问她,“我想用我们以前的节目的配乐,只是每一首都很喜欢,完全选不出来……里香,帮帮我吧?”
      忧太肯定跟谁学坏了,里香恨恨地想,别让她抓到是谁干的。原本冰凉的手机屏幕现在也变得温热,她松开手,望见屏幕另一边的忧太手撑着脸侧,笑吟吟地等着她。

      “里香!”
      在训练的间隙,乙骨忧太选手一般会选择给他的未婚妻打电话,而被他称为“里香”的女生则会笑着回以“忧太”。忧太身后的其他学员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怪腔怪调地复读“里香!忧太!”,做着鬼脸跑开。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乙骨他又要一个人秀两人份的恩爱了!”
      众人哄堂大笑,那个叫“五条悟”的教练大声喊“真船就是这样的!乙香组合天下第一!”,大家跟着嘻嘻哈哈,怪腔怪调地“哦——”起来。忧太无奈地捂着额头走开,找了个角落坐下,嘴角却是翘起来的。
      “看起来很开心哦,忧太!”里香笑着问她,“最近怎么样?”
      很好啦,当然很好。教练虽然平常不着调,但是在他的教导下,忧太捡起了发育期前所有已掌握的技术,并且开始以非常恐怖的速度攻克其他几种四周跳。忧太汇报自己的训练进度,结束后反问:“那里香呢?医生说里香已经开始复健了?”
      “嗯,在复健啦。”里香告诉他,“躺着太久了,想自己出去晒晒太阳。”
      她说得轻巧,笑容也完美无缺,只是被衣物遮盖的身体上全是复健时磕绊出来的淤青。如果被忧太看见的话忧太会很伤心吧,说不定都要无心训练、赶回来陪她了。如果她再撒一下娇,把自己伪装得更可怜一些,忧太会不会干脆放弃比赛、回来陪她呢?
      她能做到的,就像小时候一样,利用身上的伤来争取她想要的东西。
      ——但是不可以。
      祈本里香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她的忧太,即使是她自己也不行。
      忧太要好好地准备比赛,正如她也要好好地复健。即使可以在镜头里看见忧太献给自己的表演,但那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亲自去现场观看。她要站起来,她要能够踏上冰场,她还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可以听着他们一起选的曲目的前奏,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此刻他们应当起舞。
      她会被忧太抛向空中,裙摆因为旋转而绽放;落下时,她又会看见男伴的眼睛里自己的身影放大。她只会落入男伴的怀里,从来不用担心跌倒与擦伤。接下来她会倒退着继续滑行,这时候她会向她的男伴伸手,于是他们将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追逐着滑过大半个冰场
      音乐远在天际,观众的欢呼仿佛也被冰场冻结,冰场上留下平行的弧线,他们会亲密地共享这个独属于赛场的、两把冰刀划开冰面时的同一个声音。
      那是他们错失的三年,她被迫沉睡,而忧太把自己困在原地。
      一切都糟透了,一切尚有转机。

      祈本里香戴着口罩,安静地跟着夏油杰入场。拄着拐杖走楼梯并不容易,夏油杰先生走在她的前面,不动声色地在转弯处等她跟上,直到抵达座位坐下。
      “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神奇啊。”里香转头看向四周,“以前都是在后台专心准备比赛,即使坐在这边看比赛,也忍不住分析选手的水平,而不是单纯地享受这一切。”
      “祈本小姐。”夏油杰语气有些许无奈,“我是说你觉得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女生回头,冲他眨了眨眼:“您知道我肯定会回答‘非常好’的吧?”
      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又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只能隔着屏幕和忧太说话,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观看忧太的比赛视频。她常常做梦,空空荡荡的冰场上面只有她一个人,过于刺眼的灯光追着她滑行,她睁不开眼睛却还要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
      跳起,旋转,重重落地,她的膝盖不堪重负,刺痛感辗过她的神经,她没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尝到铁锈味时又克制自己松口。繁复的步伐在她脚下展开,她流畅地接下一个动作,不忘控制自己的表情随着音乐变化。
      可是还有下一个跳跃,还有下一个旋转,还有下一个落地。刀锋划开冰面,冰屑随之溅起,美丽轻盈的跳跃背后是对肢体的压迫。音乐放不到尽头,她重复着旋转,口腔里铁锈味蔓延,疼痛蔓延到全身,灯光驱赶着她滑行。她终于失误、摔了下去——
      “即使我手臂骨折、脱臼、或者出了其他情况,我也不会因此松手、让里香摔下去的!绝对!”
      男孩仰着头,严肃地向索菲亚教练保证,只是声音稚嫩,像是幼鸟啾啾。她在他身后窃笑:“哎?忧太是说我很沉吗,以至于接我的时候手臂会骨折脱臼?”
      “里香,我不是这个意思!”
      闭上眼时,她坠入一个怀抱。为她发过誓的少年已经长大,即使在她的梦境里,忧太也依旧接住了她。

      《Marry You》的前奏响起,乙骨忧太带着笑容开始表演,轻松愉快的音乐带动了全部观众的情绪。她看见有不少人举起了应援牌,“Yuuta & Rika”,忧太真的用他的节目让所有人都把他们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大家跟着音乐唱歌,每一句提到“结婚”的歌词忧太都笑着向观众展示他拥有的那枚戒指。
      就是这样。忧太就是这样。
      不用交出什么东西,也不用支付任何代价,乙骨忧太就会为祈本里香而来。只要她睁眼就能看见为她憔悴的少年露出笑容,只要她伸出手忧太就会接住她,给她支撑、给她力量——
      但里香还想要更多。
      “Is it the look in your eyes——”*
      就像只是因为一个对视,隔着半个冰场,忧太还是认出了她。他滑稽地摔倒在地,踉跄着起来,里香立即猜到忧太会立刻向她跑来。
      不够,还不够。祈本里香站起来,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还不够,还不够,她跑起来,用她曾经能够支撑她三周结束后落地、现在却很难用得上力气的腿。她竭尽全力地向前,不去管被她抛到身后的一切事情,因为忧太就在前面。
      跑太慢了,她甩掉了笨重的拐杖。下肢无力,可她拖着自己一步又一步向前。累了没有关系,腿疼也没有关系,跑得太慢更没有关系,即使下一步就是摔倒,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因为忧太正向她奔来。
      终点本就是她自己,不需要代价,不需要交换,只要她伸手,她期待的一切都会到她的手里。
      只是祈本里香迫不及待。
      再快一秒也好,再近一厘米也好,明明之前隔着网络都能说服自己忍耐,现在她却难以忍受更多一秒的分离。

      “忧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因为我学会了向你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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