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
-
方念敲开家门，眼见着是自个儿老爹开的门，扬在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我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啊，稀客。”老爹扫了她一眼，转身走回沙发边上。
方念一面关门，一面迈入玄关：“因为某些人也不想我回来。”
老爹应该回过眼来瞪她，哪怕她垂眸换鞋没看到，但杯底砸桌的声音依旧刻意地清晰：“你现在能干了是吧？还跟你老子顶嘴。”
“妈，我回来了。”方念不多搭理他，直接换了鞋就往厨房的方向去。
油烟机的声音挺大，隔着厨房门都能听见。
方念拧开门，再次冲在炸锅前炸丸子的母亲喊：“妈，你做饭开着门啊，别把自己给闷坏了。”
其实还想说，可以把这烟熏火燎的活儿交给正在沙发上喝茶嗑瓜子的那大爷。
谁让他一天在家都闲得碍眼。
母亲为顾着锅里的丸子，只匆匆忙地扭眼冲她笑了下：“就一会儿的事，你去客厅玩儿吧，好容易回来一次。”
方念走到水池旁洗手，“帮你打下手，切个菜我还是会的。”
“念念，”母亲的声音在油烟机的噪音中纤细但有力，“今天一家团聚，我不想你不开心。”
“我也没有不开心。”方念擦干净手，轻车熟路地走到母亲身边站着，扫一眼就大概知道哪些事情需要自己搭手帮忙，“回家之前我可开心了，还跟我朋友逗乐子。”
“你爸爸一直是那性子，年纪大了也改不过来，你多宽容他些。”母亲听出她的弦外之意，叹息着哄她道。
方念啧了声，没应答，正打算挽了袖子干活，厨房外就传来老爹的骂骂咧咧：
“做个饭不能把门关上？油烟机吵得连电视的声音都听不见！”
“敢关上今天就别想吃团圆饭了。”方念转过身，手里握着切菜的刀，“我记得暑假那会儿，就请你花点儿钱，把家里油烟机换了，你不是还挺有钱的吗？”
“方念，你回来就是给老子找茬茬的？”老爹皱了他一张老脸，语气不善。
“老汉，是你先找我妈茬茬的。”方念一字一句纠正道，刀尖是对着门外她那亲生父亲，“张嘴扯经（扯淡）哪个都会，不做活路就爬……走开些。”
母亲赶忙关了灶火，急急转过身来用巧劲儿夺了方念手上的刀，“哎呀，都少说两句……”
“哼，看你教的好女儿！”老爹轻蔑道，神情颇有种被方念顶撞后不跟方念计较的“大度”样，“我是管不了咯，要以后她嫁到别个屋里去，估计要受憋（被针对被教训）哦。等到起嘛，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哭！”
“你也没管过就是。”方念冷冷应答，“我从小到大，读书、生活、得病，你都没管过，你凭啥子（凭什么）跟我说这个话？”
“凭老子是你爹！”老爹理直气壮，“没得你爹哪儿来的你！”
“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都是……”方念的顶撞还未完全出口，母亲拽着她胳膊的力度大了些，低声喝止道：
“方念，今天过年！”
老爹见有人替他撑腰，更是得意地抬抬下巴，又虚伪地把那大度的假模样搬出来，“好生帮你妈做菜，过年她啷个（那么）辛苦。”
随即转身，把厨房门重重带上。
方念咬着后槽牙，胳膊只轻轻一挣，母亲这下放过了她。
“念念……”母亲唤她。
她摇一摇头，没看母亲，“少做两个菜，反正也吃不完。”
“我初二就走，不碍他的眼。”
“他再啷个（怎么）说，也是你老汉。”母亲轻声细语，但又字字锥心。
方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别过脸来看向母亲，“因为他是我老汉，所以就可以这么对待我，这么对待你？”
“我啷个起都不要紧。”母亲抬手理了理她头发，“只是说现在我年纪也大了，不想再扯太多是非，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吧。”
“你的话，等高考完，就想去哪儿去哪儿，不愿回来都行。”
“但这两天，还是少说些气话，不吉利。”
方念避开母亲的手，转身面向灶台：“哪里还需要我帮忙？”
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方念秉承着这样的信条，在团圆饭的饭桌上沉默不语地喝汤吃排骨，争取早点吃完早点下桌。
好在按照云山的规矩，中午就吃团圆饭，不用挨到晚上那么漫长。
老爹依照习惯，在饭桌上挥斥方遒，从老弟这一学年的优异成绩说到出门拜年的大小礼节，末了勉勉强强地加一句：
“方念，你高考还要多努力。”
方念闷头喝汤吃饭，不搭理他。
“我在跟你说话。”老爹加重了声音，“没听到吗？”
“听到了。”方念放下碗，碗底磕得桌面生响，“你们吃，我先下席了。”
她径自往房间去，这是由储藏室改成的小房间，没有窗户，不透气，但好在冬天不冷。
母亲与老爹吵了几次，要把靠窗的书房改成方念的房间，都被老爹各种找推辞拒绝。
“以后小齐大了，还得用书房学习呢。”
“小齐也有自己的房间，在自己房间里学不都一样么？”
“男孩子嘛，好动，给他多腾点儿空间。再说方念过两年就去读高中了，给她收拾一个屋，不住太浪费。”
这样的争执，于方念的记忆里，不下十次。
最后方念离家住校，才堪堪让这争执停止。
母亲这些年的难做，她看在眼里。
只是老爹十年如一日的自大固执、重男轻女，母亲的争执，方念的反抗，在他眼里都无足轻重，不过是情绪化的女人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罢了。
方念把枕头扔到墙上，看着它犹如死鱼一般从墙壁滑落；她又扑过去将它拎回，拍一拍上面沾到的墙灰。
有什么好气的，方念抱着枕头对自己说，几个月后我就离开这儿了。
我就去锦官念大学了。
她勉强地，依照习惯地，将内心的不甘与愤懑压制，积累成一块块于心口喉头堵塞的坚硬石子。
硌得呼吸和血脉流通都不畅。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得看看手机，林若有没有回信息。
刚刚到家时，她给她报了平安。
滑动解锁，林若不光回了句冷淡的“知道”，隔了一二十分钟，还给她发了张饺子抄手的图片。
“中午就吃这么简单啊？”方念发过去，迟钝地发觉自己真有够欠。
但林若已经习惯她这性子，回道：“能吃饱就行。”
“看起来还不错。”方念找补着，“给我留些。”
“行。”林若酷酷地回了一个字。
不自觉笑意便爬上嘴角，方念敲着键盘，想发出视频连线的邀请。
零点外边放烟花，还能约着一起看。
但话语留在文字框里还未发送，门外又是老爹不耐烦的声音：“方念，快去帮你妈洗碗，多大个人了，还啷个不懂事！”
不懂事的方念把手机揣兜，走出房门端盘子收筷子。
懂事的方齐溜到沙发上打游戏，外放的声音贼响。
老爹继续端着他的大爷态度，一面在桌边剔牙，一面抬手对方念指指点点：“收碗小心点儿，女孩子家，一天毛手毛脚的。”
方念觉得自己能活着度过自己人生中第十八个除夕，多亏有菩萨保佑，让她免于被老爹气死的厄运。
“你去玩儿吧，念念，这些我来就行。”母亲习惯性又把所有活揽在自己身上。
方念放下碗碟：“妈，你去休息，我来。”
“你要看不得我忙，就把我爸叫来洗碗。”
母亲看着她，笑得无奈又柔软：“你别看我能让一步是一步，但我也不是傻子。”
方念心下一跳，堵塞她心口的石块微微松动：“妈，您什么意思？”
“加油考大学啊，念念。”母亲只微微笑着说，这样的话，她对方念说过几十上百遍。
所以方念确信，这次她听出了其中不同的含义，再联想到方才母亲劝阻她时说的话——
“我明白了，妈。”方念用力点点头，赶忙把袖子挽起来，兴致勃勃地准备洗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一直都没让我失望过。”母亲说。
老爹为保持他春节期间古旧的仪式感，坚持让一家人围坐于客厅，看春晚开始前的预热节目。
以前奶奶在，老爹还装一装孝子，一边看电视，一边给他的老母亲剥水果递到手边。
实际上奶奶病入膏肓那两年，都是母亲守在病榻忙前忙后；老爹总是借口，五金店的生意太忙，不常回家。
那时方齐出生没多久，方念还在上小学，母亲照顾完老的就要照顾小的，兢兢业业地当着全职主妇。
哪怕操劳至此，也只得到老爹一句：“你晓不晓得我在外头好辛苦，一天只晓得要钱要钱，全家五口嘴都指着我吃饭，你都不能贤惠点儿，帮我分担分担？”
为此，老爹还克扣了方念为数不多的课外书，哪怕这书是学校要求买的，而不是她自己想要。
奶奶走后，母亲眼见着卸下一重担，所以方念并没有在奶奶的葬礼上流眼泪。
她双手合十，用着奶奶拜观音菩萨的姿势祈福说：“谢谢奶奶，您下辈子一定平平安安。”
为此，方念没少被老爹说丧良心。
“我看我和你妈死了，你都不会掉眼泪。”
欸，你自己去死，别拉上我妈就行。
后来母亲也不做全职主妇，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一面操持家里，一面赚钱。
方念初中时想多买几本小说杂志，母亲都欣然允许。
“偷偷告诉你，我老师们说这些都是闲书，不让多看的。”方念在正式迈出自己去买班级传阅的闲书的第一步前，怀揣着内疚和不好意思的心情向母亲坦白道。
母亲把钱塞给她：“不管是什么书，你愿意看就都是好书。”
所以她平安长到这么大，菩萨的作用确实可以忽略不计。
重要的是母亲，母亲才是她唯一的守护神。
电视上的节目愈发无聊，方念找着空闲摸出手机，林若又给她发来好几条信息。
主旨大意是：“晚上要视频一起看烟花吗？”
难不成是待在一起太久，她俩的脑回路终于对上一个频道了？
方念接连发了一串好的，得到林若一句“吵死了”，才捧着手机开始傻笑。
“我发的文字，又不是语音。”
“若姐，过年可不能说死不死的，不吉利。”
好嘛，被潜移默化着封建迷信了。
笑过之余，理性回笼，方念琢磨出这句邀请的不太对劲。
按照常理讲，该是她发出邀请，林若应答。
她们俩的相处模式一直都这样。
虽说林若也不是没有给她准备过惊喜，比如生日蛋糕和长寿面。
但那次惊喜的重点在于赠送给方念什么，某种意义上有点像在还人情；这次的邀请是她们一起做某件事情。
强调的，是一起。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方念想，晚上还是多问一句吧，以防万一。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