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09
“小画,来吃西瓜了!”
小县城的夜色像一层轻柔的纱,飘飘扬扬地笼罩下来。安林婕切好西瓜,摆在石榴架下请客人们吃,专门给艾潇和青时挑了个不大却特别甜的,却老不见他俩下来,只得去小楼下喊。
“来了来了!我给青时抹药呢!”艾潇一边应一边拧瓶盖。那天打架的事,艾潇没跟安林婕说,还叮嘱关乔不准说出去,只说青时不看路,摔着了,医生让每天上药。
青时脸上没伤,背上腿上有衣服挡着,露在外面的就手臂的擦伤,看着是挺像摔的。安林婕没追问,第二天就给青时炖了鸽子汤,说是受伤了要补补。
几天下来,青时的伤基本好了,艾潇还每天坚持给他涂药酒。
“不涂了。”青时拿起深棕色的T恤,不等药酒干掉就往头上罩。
艾潇以为他急着吃西瓜呢,直乐:“看你猴急的,安女士肯定给咱们留最好的了。行吧行吧,今天不涂了,明天我早点儿。”
青时从衣领挣出来,头发乱了,“我是说都好了,不涂了。”
药酒虽然清凉,但黏在皮肤上还是不太舒服,青时决定今天涂最后一回。
“啊?”艾潇晃晃瓶子,“那不行,这是医生配的药,一瓶儿还剩一半呢。”
青时从他手里拿过,塞进自己行李箱,“医生又没说非得用完。”
“那……”艾潇有点舍不得,“那我还没涂够呢?”
青时皱起眉。除了第一次涂药时,艾潇特别紧张,后来好像就是涂着玩儿了,跟拿水彩笔在他背上画画儿似的。
就这么好玩吗?
“有你什么事?”青时呛他。
艾潇却一点不生气,笑嘻嘻说:“药酒好闻嘛,对着瓶子闻不行,太刺了,在你背上涂抹开,就刚刚好,你背真有用,舒服。”
说着,艾潇还做了个嗅嗅的动作。
青时好笑,“毛病。”
艾潇凑过来,跟他闹,故意埋在他肩膀刚抹过药的地方嗅,“青时,你真好闻。”
艾潇一下就不动弹了。温热的呼吸洒在他后颈和肩背,那一片好似有微风下的草在挠,痒,很痒,但挠没用,是从根儿里痒起来的,得把草拔了才能解。
“闻你自己去。”青时轻轻推艾潇,这动作半点抵触的意思都没有,更像是打闹,“我用的你的香皂和洗发水,你洗了往自己身上抹点药酒不就完了?”
艾潇想象一番,抬起手臂闻自己,“对啊,我怎么没你好闻?”
青时逗他,“你汗臭。”
汗津津的球衣已经泡在盆里了,一起泡在里面的还有青时今天穿的白衬衣。两人都洗了澡,下午青时给艾潇辅导了三小时数学,艾潇说要用劳动来报答青时——帮青时洗衣服。
“我可香了,柠檬味儿的!”艾潇把自己送到青时面前,脑袋拱来拱去,非要青时闻。
青时笑着推,“你要脸吗?”
两人就这么你推我一下,我挤你一下在楼梯上闹,几步路也能走半天,到了石榴架下,一位前天住进来的客人笑:“小画,你再不来老板就给你留不住了,全都要进我们的肚子。”
“没事,我的随便吃,只要给我兄弟留两块就行了。”艾潇大方得很,西瓜啦杏子啦葡萄啦,这些水果在他们这儿太常见了,一到夏天就天天吃,他无所谓,但青时只能敞开了吃这一个夏天,谁都不能抢他好兄弟的。
“青时,给!”艾潇在最甜的西瓜里挑出最最甜的一块。
两人吃完西瓜,晚霞也退尽了。
艾力军下班回来,艾潇跟他炫耀自己做了多少张卷子,安林婕也过来说,小画这几天老实了,不写完卷子都不出门踢球。
艾力军摸摸儿子脑袋,忽然感叹:“咱小画今年个头蹿得真快。”
艾潇一听,自豪地昂首挺胸,恨不得再踮踮脚。
“可不,正是蹿个头的年纪。”安林婕说。
这边一家其乐融融,青时默默看着,向来对亲情没什么反应的心脏也跟着变得柔软。
小画要一直这样。他想。
“我比青时高!”这时,艾潇欠欠的声音传来,青时回神,看见艾潇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夸张的尺寸,“高这么多!”
青时:“……”
因为上回在戈壁公路上照顾艾潇的事,艾力军对青时很感激,顺着艾潇的话朝青时看来,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说:“青时没在我们这里放过风筝吧?”
青时微怔,摇头。
别说在小垣县,他长这么大就没放过风筝。
在江岳市,人们只会在春天放风筝,油菜花齐齐开放的时节,河滩上、郊外的田野间,无数只风筝飞舞,一只风筝基本只能放一次,因为一旦上天,就必然跟别人的缠在一起,最后双双断线而去。
青时小时候,同学、邻居一到春天就会去放风筝,大街小巷都是风筝贩子,他买过,但没放过。
因为他没有会带他放风筝的家人。一个小孩,连把风筝拽起来都做不到。
“爸,您要带我们去放风筝吗?”艾潇兴奋地跟青时说:“青时,我爸做的风筝又好看又结实!”又问艾力军:“爸,我们什么时候去?”
艾力军说:“我这两天都在家,明天做,后天放,怎么样?”
“好!”
这时,夜空恰好出现三只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十分悠闲。
艾潇跟青时讲,他们这儿放风筝不分时节,只要不是大风沙尘天气都行。
“你是客人,到时候让你先放。”艾潇说:“你技术应该不错吧?”
青时:“……”我不会。
但他不想示弱,点头:“当然比你好。”
艾潇不服气,“那不可能,我是蝉子巷放风筝冠军!”
“还有这种冠军?”
“我还蝉联呢……”
艾潇越吹越起劲,回到屋里看见泡着衣服的盆,想边洗边继续讲自己的夺冠之路,却突然大喊一声,“啊!”
青时:“又怎么了?”
艾潇惊恐万状地把青时的白衬衣捞起来,“青,青时……”
AC米兰球衣脱色,白衬衣已经变成红衬衣了,还是挑染渐变,独一无二,只此一件。
青时:“……”
艾潇哭丧着脸,“很贵吧?我赔。”
“谁要你赔。”青时拿过衬衣,又丢盆里,“不要了。”
“可是……”
“下午题还没讲完,你听不听?”
“那你等我,我洗完就来!”
阳台上响起哗啦啦的冲水声,青时盯着习题,想的却是那件遭到飞来横祸的衬衣。
一件衬衣而已,窜色了就不要了。青时想。
艾潇把球衣晾好,衬衣搓不干净,但也晾上了。青时看一眼,“不是叫你丢掉吗?”
艾潇急匆匆进屋,“快讲题快讲题!我现在求知若渴!”
次日早晨,青时先醒,睁眼就看见阳台上在晨风里飘荡的衬衣。一尘不染的布料有了不一样的色彩,脏吗?不是脏。像是某种标记。像是艾潇踢完球蹭到他身上的汗,他并不排斥。
青时起床,将衬衣取下来。一个夜晚过去,它已经干了。
青时回头看竹席,艾潇背对着他,背对阳光,睡得很熟,跨栏背心掀到了背上,肩胛骨高高耸立,像鸟类幼时的翅膀。
青时轻手轻脚把“红衬衣”藏进行李箱。
“哎我衬衣呢?”艾潇叼着牙刷说。
青时淡淡的,“昨晚有风,可能被吹走了吧。”
艾潇愧疚不已,去院里找了一圈,还去外面找了,没找着。“我还是赔你吧。”
青时不要钱也不要衣服,“那你给我写欠条。”
艾潇问:“怎么写?”
“艾小画欠青时白衬衣一件。”青时其实也没想好,一看艾潇,人家正握着笔,认真地盯着他,等他下一句话。
青时笑了,“你上课有这么认真吗?”
“你还闹。”艾潇耐心告罄,“我自己写了啊!”
青时看他写——等青时需要时,艾小画就算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也要还给他!
青时:“……不至于。”
艾潇将纸从作业本上撕下来,叠好,郑重交给青时,“收好了,走,看我爸做风筝去!”
艾潇先下楼,青时先把欠条放在自己钱夹里,又拿出来,放在白衬衣的口袋里。
艾力军已经开始做风筝了,石榴架下摆着削好的竹签、胶水,还有别的工具和纸,调色盘五颜六色,光透过石榴架落下来,颜料发光。
艾潇名义上帮忙,实际老添乱,青时下来时,艾力军那么好的脾气也给他闹烦了,“我画个画,你在我耳边唱一上午戏了,蝉都没你会唱!”
青时笑了声。
艾潇连忙招呼,“青时,来!”
艾力军正在画图案,青时昨天就奇怪为什么要自己做风筝,去买一个不好吗?辛辛苦苦做出来,一放就没了,岂不可惜?而且风筝并不贵。
现在看见艾力军画的图,青时就更加不解了。他以为艾力军就随便画画,比如老虎熊猫之类的,艾力军画的却是抱着琵琶,长裙如彩云的神女!
神女惟妙惟肖,整个画面精巧得头发丝都看得见,色彩明丽,翻飞的衣裙全然展现了轻纱质地。
这哪里是风筝,分明是艺术品。
难怪昨天艾叔叔说要花一天来做风筝。
可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艾潇跟个导游似的,跟青时说这是一个壁画上的神女,那壁画就是他老爸修复的。
看着画中神女越来越生动,青时终于说:“我们明天真的要去放风筝吗?”
艾潇不解,“当然啦!不放为什么要做?”
“但是放上去,它就飞走了。”青时忍不住惋惜,“我们可以去买一个不好看的。”
艾潇眨巴眼,试图理解青时的意思。
艾力军温和地开口:“放风筝的有趣不止在于放的时候,还有做。小画喜欢我做的风筝,给他做,我也开心。”
“就是!”艾潇很自豪,“青时,你是担心风筝会丢吗?不会的!”
青时不明白。风筝怎么不会丢呢?他看很多人放过风筝,它们最后都消失在天空。
“我们老艾家的风筝就是不会丢,能放一个夏天呢!”艾潇把一个卷好的风筝纺锤递给青时,“它是不会离开的风筝!只要你不松手,它飞再远都会回来!”
“不会离开的风筝。”青时低下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