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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考研像太长也太复杂的从句,要弄明白结构和意思很难,写出翻译也不容易,但标下句号很简单。
      直到最后一门考完出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解脱了”,秦潮才忽然意识到,至少第一阶段,结束了。
      没有过的圣诞节、马上到来的元旦、并不遥远的春节和元宵、还有他和横知君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要等他们舒舒服服消磨掉这一个多月的时光,才是查询成绩和准备复试。
      秦潮几乎瞬间就能想到许多可以做的事,但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步一挪地出来后,看见横知君的第一眼,就不管不顾地穿过人群抱住了他。
      横知君像是专为秦潮心里的缺口长的,边边角角都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你的生活被考研占据太久了才会这样。”周旌生在考试结束后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来关心关心朋友家属的状态,外放的声音听起来时远时近,“回家睡一觉,让老横带你玩几天就好了。”
      “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电话那边的电钻声分外刺耳,横知君皱了皱眉。
      周旌生扯着嗓子喊:“那个老刘你知道吧?他在溪山里搞了个山庄,现在搞软装呢!”
      电钻声短暂地停了会,很快又来了,声源仿佛离得更近。
      周旌生在那头叽叽喳喳地,他们这边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秦潮捂着耳朵,也提高了声音对周旌生说:“你能不能换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说话!听不见!”
      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电钻声就停下了,但周旌生可能已经有惯性了,调门一点儿不降:“全山庄就这信号好!换个地方都打不出去!”
      横知君深吸一口气,忍了忍没说话。
      “小秦不是考完试了吗,马上元旦了,你俩过来玩两天呗?”周旌生终于说出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开业大酬宾!豪华套房尽享山水美景!房费六折包吃!”
      “跟念广告词似的。”秦潮小声嘀咕。
      他问周旌生:“不是还在装修么?”
      “软装!”周旌生像是对谁说“快了快了”,然后继续给秦潮解释,“装修都弄好了,现在就是弄家具摆件,挂点儿书画啥的,等你们来肯定都弄好了。”
      秦潮表示了解了,看了看横知君,让他应付。
      横知君开着车,对周旌生也没那么客气,说“等我们回去商量了再告诉你”就把电话挂了。
      这两天两个人都精神紧绷,秦潮看起来也憔悴了很多,横知君昨晚就打算今天考完试带他去外面吃点好的。
      横知君想让秦潮早点回家休息,没去太远的地方,就在附近找了个粤菜馆子。
      秦潮咬着炖汤里的汤匙,抬眼看横知君。
      横知君会意:“你想去?”
      “有点。”他们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呢。
      “你不是要回家么?”
      “……”秦潮才想起来,有些失望地颓着。
      过了会儿,秦潮像想到什么,隐隐有些兴奋地又挺立起来,然后又想到了一些事,那些光彩瞬间就都不见了,背又驼下去。
      横知君看得好笑,却也没说什么,默默给秦潮夹菜。
      考试前几天,秦潮母亲打电话来,说已经出院回家了,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他什么时候回家。秦潮当时没多想,就说考完试就回去。
      即使关系再不好,秦潮也没法彻底割舍跟父母的牵绊,他也想回去看看老妈。
      可是回家以后,想要和横知君再出来就难了,今年过年早,老妈身体不好,那些琐事都得自己做,想要再回J市就是年后了。
      考完研后的失重感现在总算被现实的琐事挤走,秦潮好想长叹一口气,生活里怎么总有这么多两难的抉择。
      横知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愁了,好好吃饭。”
      秦潮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根本不懂”。
      横知君没解释,点了点清蒸鲈鱼让他多吃点,“先好好吃饭。”
      准备回去前,横知君又点了几个菜,直接让店员打包装起来。
      “你就是不想做饭才带我出来吃的吧?”秦潮看着那一撂打包盒。
      横知君不置可否的点头。
      回家后两个人匆匆收拾好,就都换上睡衣躺在床上。
      秦潮被横知君赶去洗澡的时候还嘴硬说自己根本不困,哪知道一沾上枕头,眼皮就沉重得难以睁开,横知君原本还想跟他讲讲回家的事,一转头人就快睡着了,横知君没柰何地笑了笑,也跟着闭上眼睛。
      这一觉就睡到了快九点,秦潮在梦里都饿得到处找吃的,愣是找不到才生气地醒了。
      横知君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秦潮已经坐起来了,一脸的气愤。
      “怎么了?”横知君觉得这样的秦潮有点儿像刚认识的时候,动不动就变成气鼓鼓的河豚。
      秦潮气着气着就莫名委屈起来,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耷拉眼睛的小狗。
      “我饿了。”
      横知君笑着挠挠他的下巴:“那就起来吧,我已经热着菜了。”
      秦潮抻着睡了一下午已经僵掉的腰站在餐桌边,感慨道:“还好你打包了。”
      “不是说我偷懒?”横知君盛好饭过来,让秦潮坐下,“你腰不好?”
      秦潮瞪他:“你才不好!”
      横知君闲闲看他一眼:“今晚试试不就知道了。”
      秦潮到现在也没能面色如常地谈论这些话题,想放狠话没想出来,便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横知君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过了会儿,横知君忽然说:“你什么时候……”
      秦潮分外警觉地盯着他。
      横知君无奈地接上:“什么时候回家?”
      虽然秦潮说考完试就回去,但他连车票也还没买,只好含糊地说:“过两天吧。”
      横知君点点头,说:“我跟你一起去。”
      “嗯……”秦潮怔了怔,“嗯?”
      “你妈妈大病初愈,你肯定要回去看看的。”横知君看他一眼,“但你不是很想去那个山庄么?元旦的时候我们再飞过去就行了,后面你直接回家,我还要回来改卷子录分。”
      这也不是不行啊。
      秦潮还是有些犹豫:“那你……”
      仿佛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横知君打断了他:“我住酒店,不用总陪着我。要是……你就说我是朋友,或是这边的辅导老师,假期了刚好过来玩一趟。”
      秦潮皱起眉头。
      横知君笑了笑:“你别急着说不行。”
      他放下筷子,好好给秦潮分析:“你肯定要回家的,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除了考研,也是时候增添点别的回忆了吧?”横知君笑着挑了挑眉,“元旦后没多久就是过年,你回家好好陪陪父母,年后没多久就要出分准备复试,你还得再过来的。”
      这么安排确实兼顾了家庭和爱情,可秦潮还是没点头:“那也太折腾你了……”
      也不止是折腾,陪自己回家,还要孤零零地住酒店。
      秦潮越想越觉得愧疚。
      横知君一看他这幅表情就笑了:“我不是非要人陪的小孩,难道你不陪着我,我就只能呆在酒店不出去了?”
      秦潮不停纠结着,觉得自己应该鼓起勇气莽一把。
      “我不在意别人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关系确实不会影响到工作和生活。”横知君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你不用这么着急。”
      “知道和自己亲眼看见你的性向,对他们来说区别很大,要给他们一些时间。”横知君说。
      秦潮还是没有给横知君一个确切的答复,不过横知君也不着急,他们之间仍有很多时间慢慢解决这些横贯其中的问题,创造回忆的机会也还很多。
      “也许感情确实是需要双方的付出,但这种付出不一定非要同时同等,也可以是不平衡、阶段性的。”在最后,横知君还是对秦潮小小地灌输着他的“横氏理论”。
      秦潮果然抱怨了:“又来教育我。”
      “不是教育你。”横知君捏着他的脸颊肉,把秦潮的嘴唇挤得嘟起来的时候,低头轻轻碰了一下,“是希望你别想太多。”

      吃饱后,两个人端着刚刚打好的新鲜果汁坐在沙发上消食。
      秦潮不走心地看着综艺,突然想起来这还是他住进来以后第一次和横知君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看电视,没有近在眼前的考试,没有必须要做的任务,小区里骂孩子的、洗衣服的、唱歌的……这些声音都消失了,这给秦潮一种这个房子很大的错觉,好像这个充满平静日常氛围的屋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秦潮充满很多说不明白的情感,他偷瞄横知君,然后偷偷笑着喝着果汁,目不斜视地往横知君那边挪过去。
      横知君很随意地看了眼他,对上的就是秦潮来不及藏好的,湿漉漉又亮晶晶的眼睛。
      他还是有点想躲,不过在横知君凑过来的时候又还是坚持着没动,只是眨眼的频率变得稍微的频繁。
      两个人的呼吸都快要缠在一起的时候,横知君忽然让秦潮把果汁都喝掉:“快喝,补充维生素。”
      秦潮快被气死了,鼓着脸把果汁喝掉,又被赶去刷牙。
      等到从洗手间出来,客厅里早就没人了,杯子洗好了在沥水,电视也关上了。
      秦潮一进房间就仿佛宣告什么大事一样地说话:“我还没困呢,要去打游戏,你先睡吧。”
      “没困正好。”
      横知君拉开床头的抽屉一样一样的往外拿东西,很平和地对秦潮说:“正好做点睡前运动。”
      ……
      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秦潮睡得人事不知,整个人都扒在横知君身上,好像真的在汲取养分。
      为了通风留出的窗缝不停往里飘着雨滴,等横知君好不容易过去关上的时候,那一片的窗帘都已经湿透了。
      他有些轻微的洁癖,想着明早起来要丢进洗衣机洗一洗,现在并不想吵到秦潮,虽然嫌弃,但也只好先这样。
      快三点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洗了澡,主要是横知君帮秦潮清理,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很疲惫了,所以只穿了内衣。
      回到床上的时候横知君自己也能感觉到皮肤的凉意,但秦潮没有嫌弃,非常执着的要抱着。
      秦潮在睡梦中也被冷到了,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抱得更紧,没多久横知君就又暖和起来,他看见秦潮的眉头慢慢松开。
      横知君无声地笑了一下,找到他的嘴唇亲了一口。
      再起床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变得刺眼,拉开窗帘的时候横知君手里的触感让他甚至没想起来要洗窗帘这件事。
      秦潮把头缩进被子里,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左右今天也不用干什么,横知君依旧嫌弃着,但还是默默地拉上了窗帘。
      秦潮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6点,醒过来的时候头比睡下去时还疼,于是干脆闭眼再眯了会儿。
      缓过劲后秦潮终于从房间走出客厅,只是一觉而已,眼前场景就给了他强烈的陌生感,直到和在餐桌上工作的横知君对上视线,熟悉感才总算归位。
      秦潮走过去喝水,“你怎么不去书房啊?”
      “我都习惯在这了。”
      横知君手指没停,秦潮边喝水边凑过去看了看,他在改学生的论文,批注部分详细得像是直接帮学生重写了一遍。
      秦潮莫名有些酸溜溜的:“我大学的时候怎么没遇到你这样的老师。”
      横知君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里有遮不住的戏谑:“明年我就可以带研究生了,要不你再考一年?”
      秦潮毛都要竖起来了:“你别咒我!”
      横知君自觉失言,连忙敲了三下木质的餐桌,高举双手,表示已经进行了积极挽救。
      “锅里煮了杂豆粥,小菜和包子热了有一会儿了,凉了就再热一遍。”横知君嘱咐完了,又开始工作。
      都还是温的,秦潮饿得不行,先吃了一筷子小菜咂摸咂摸味道,就又坐到了横知君对面。
      “一起吃。”
      横知君捏着眉心摇头:“这是最后一篇,我改完再吃,你别等我。”
      秦潮想起刚刚看到也就剩四页了,估计也不用多久,就口是心非地说:“我都没觉得很饿。”
      横知君叫不动他,只好自己加快了速度。
      可能是真的饿过头了,秦潮真的没觉得自己特别饿,这段时间他还没有认真看过横知君工作的样子,现在干脆一手撑着脑袋好好看个够。
      横知君的手指细长,打字也快,看起来就有种赏心悦目的利落感,停下来的时候,就会看见他深深皱着眉,叹了好多口气,看起来不耐烦,但还是压着脾气要给学生好好批注。
      秦潮回忆自己的大学里写的那些论文,当时大家都开玩笑说自己是在浪费纸质资源。虽然专业不一样,但他想大部分人的应该都差不多,大学老师看见他的论文应该估计不会像横知君一样耐心,但秦潮还是迟来地对老师感到抱歉。
      秦潮不无忧虑地想,如果这次侥幸能考上,他就要立志写出能让导师能心情稍微好一点的论文。
      横知君不知道秦潮丰富的内心活动,改完学生的论文,又发到群里勉力了几句,终于能关上电脑。
      秦潮收回思绪,看见横知君不停揉着眼窝,赶紧端来了晚饭,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不用这么看我。”横知君十分平静地喝了一口粥,“希望以后你的论文不会让导师看得头疼。”
      怀疑横知君有读心术的秦潮心虚地笑了笑。
      吃了饭以后秦潮主动承担了洗碗工作,屁股刚挨着沙发,横知君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我看了看,31号去H市的机票就剩这趟了。”
      早上七点起飞,中间要到一个中部城市中转14个小时,晚上十点多才能换乘,落地都快零点了。
      秦潮不甘心地点了点其他航班,一个多小时直达的航班果然早就没了,刷新好几次都是一样。
      横知君看他的表情,“离元旦也就一周我们机票买晚了。不过中间十几个小时,我们正好可以去逛一逛。”
      他笑着捏了捏秦潮的耳垂,说:“我看别人都说那里有挺多好吃的,正好一日三餐吃遍了。”
      那也不错。秦潮很快转变思想,让横知君赶紧订票,自己则搜起了美食攻略。
      “到Y市的票还很多,你看看定几点的?”
      横知君又把手机给他,秦潮放下自己刚找到的攻略,意识到在去溪山的中间,还要回家一趟。
      他隐隐有些抗拒地定了最晚的那一班,横知君没说什么,直接付了款。
      秦潮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会,像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很稀薄似的,很难以忍受地去了阳台。
      横知君目光一直追着他,但没有跟上去。
      秦潮很快又进来,故作轻松地说:“那我们要开始收拾行李了吧?”
      Y市毕竟是秦潮的家乡,缺什么都可以用家里的凑合,除了让横知君准备一件加厚的羽绒外套,秦潮就不再为了回Y市准备什么东西。
      带一件好看一点的外套、方便徒步的鞋,搭配出几套好看些的衣服,再去选配饰,那鞋也要多拿一双……秦潮想着元旦假期可能会做的事情,这会让他觉得松快一点。
      横知君是常常外出的人,去哪里该带什么东西有自己的逻辑,收拾起来不会像秦潮一样大张旗鼓。他观察着秦潮,饶有兴致地看他掩饰焦虑和充满期待。秦潮只顾着好看,进山里的东西几乎没准备,横知君就默默收好放在自己这里,他看着变得拥挤的行李,也没觉得多不顺眼。
      甚至可以说,横知君被这样的秦潮取悦到了。
      他们弄到很晚,主要是秦潮往往拉上拉链了,又总是突然想起还要往里放东西,都准备入睡,秦潮还强迫症似的在心里清点着漏了什么。
      灯关掉的时候,秦潮那些不好的回忆如同故事里夜行的怪物一样出没,他以为自己今晚会很难睡着,但横知君把手横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他就这么睡着了。
      也许是睡得挺好,也可能是车票太晚,给了秦潮足够的心理建设时间,直到下了车看见站外熟悉的景色,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才后知后觉的出现。
      横知君站在秦潮旁边看着堆起来足有一人高的雪,叹了口气:“司机打电话过来要取消订单,哪里还能打到车?”
      秦潮深呼吸一口气,藏起自己的情绪。不太确定地四处看了看,才指着远处亮着灯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应该只有公交车在营业。”
      除了零星几个有家人来接的,其他人的确都扛着行李往车站的地方去了。两个人对视,都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也只好跟上大部队。
      在车上晃荡了40多分钟,秦潮脚步踉跄着摁下下车铃。
      横知君忍了忍干呕的冲动,扶着行李箱打量周围这片明显不太像居民区的地方,怀疑地问:“到了?”
      秦潮揉了揉已经通红的鼻尖,露出些许讨好的笑:“要不先吃个饭吧。”
      “这么晚了我家肯定没留我的饭,而且我家那片也没什么好吃的,这么大雪外卖也不送,我哪能让你在酒店吃泡面……”
      两个大男人艰难地拉着半人高的行李箱,顶着大雪在走两步陷一步的雪地里走着,秦潮边走边在旁边絮絮叨叨,发现箱子又一次脱手掉在雪里,只好扶着帽子又掉头回去拉起来。
      “……前边儿就有家我从小吃到大的烧烤店,真的可好吃了,必须要带你来尝尝。”
      秦潮坚持说完这句话,把人带到了烧烤店前。
      好在他们来得快,再过一会儿店主都打算关门了。横知君坐在暖气充足的店里,又再喝了口秦潮强烈推荐的疙瘩汤才算缓过来。
      “好吃么?”秦潮期待地看着他。
      刚刚舌头还是僵的,没尝出味来。横知君又舀了一勺,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还行。”
      秦潮不很情愿的接受这个评价:“你可能没喝习惯。待会儿要好好品品烧烤,真的很绝。”
      “比S大那家好吃。”秦潮马上很有家乡美食自豪感地补充。
      横知君笑了:“那家老板不也是Y市人么?”
      秦潮摆摆手,故作高深:“那不一样。”
      横知君没去追问,直到烧烤上来,他真的吃进嘴里,才发现秦潮的好胜心是有道理的,这次给出的评价让秦潮很满意,如果有的话,应该已经在不停摇尾巴了。
      盘子里的烧烤快见底的时候,秦潮迟疑了一下,还想再要,横知君赶紧拦住他:“你还吃得下?”
      秦潮憋着涌上来的一个饱嗝,嘴硬:“说不定到酒店以后又饿了。”
      “那也别点了。”横知君皱眉。
      秦潮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
      到了酒店,秦潮跟着横知君一起进房间,左看右看地,跟横知君没话找话。
      本来只打算进来放个东西就走的横知君无奈地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站好。
      他看着视线飘忽不定的秦潮,说:“既然回来了,就早点回去,躲是没有用的。”
      从出站开始就想办法拖时间的秦潮紧紧抿着嘴。
      横知君忽然说不出话来,只好把人搂进怀里,上上下下地抚摸着。
      “……周旌生是不是让你问我名字的出处?”横知君把人放开一点,手轻轻摩挲着秦潮的脸。
      秦潮勉强抬眼看着横知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我爸妈用最简单的字解,希望我成为能共情他人的人。但这么多年,我一直与他们的希望背道而驰。”
      横知君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着依旧不解的秦潮很淡地笑了笑,看起来像是对眼前这个人已经心疼到没有办法。
      “但我现在知道了。”他说。
      像充满警惕性的贝壳,在别人伸手触碰贝肉时就很快合上了外壳。可是秦潮确确实实已经知道了那个触感,下意识地觉得激动,但意识还在迟钝地回味着。
      秦潮独自游荡在无数个寂静的夜色里,这一刻有了落脚点。
      从湖对岸的第一次招手,到雨幕里刺进眼底的光。
      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在始料未及的时刻,横知君拂去了他满身的重露。
      “我……我很高兴……但我、我其实没事的……可能是你在,上次回来我也觉得没关系了……但是……”秦潮语无伦次地说话,他想要在自己变得更好的时候听到这些,但就是在现在才能被真正的抚慰。他既欣喜又难过,越着急就越是说不出来。
      横知君却笑了,说:“我知道。”
      秦潮彻底说不清楚了,但横知君好像真的知道,温和而包容地看着自己。
      这个时候如果哭出来就太矫情了,秦潮想。可是眼泪的流向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重新被横知君抱着的时候,他略带哽咽地、抢先对自己说:“没关系。”
      横知君没有笑他,附和着说:“对,没关系。”

      终于来到秦潮家楼下,微信里秦潮的妈妈在打了两个电话以后还在不停发消息问他要多久才到,秦潮低着头回了句已经到小区了,就把手机放进口袋。
      横知君抬头看依旧亮着灯的楼层,猜测秦潮家在几楼。
      “九楼。”秦潮顺着横知君的视线看了一眼,把人拉到门禁边上。
      秦潮磨磨蹭蹭地不掏钥匙,反而把脸凑上前。
      他眼眶鼻尖都是红的,横知君记得他边哭还边自己安慰自己的样子,眼里就又充满了笑意,依从的跟秦潮接了个不长的吻。
      秦潮想笑又不敢笑的瞪了横知君一会儿,紧接着就谨慎地四处张望,还走到空地上抬头确认自家窗口没人站在那儿,才跑回来继续瞪着横知君说:“我是让你看看我脸上还有没有哭过的迹象!”
      横知君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么,你鬼鬼祟祟地拉我来盲区,又突然凑这么近,我还以为你是想要今天的晚安吻。”
      秦潮说不出否认的话,噎得自己梗了好一会儿,脚蹭了好几下,还是不想就这么跟横知君分开。
      反倒是横知君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让秦潮快点上去,别让家人一直等着。
      口袋里的手机的确又震动了几次,秦潮知道再不上去估计他们就要下来了,总算去开了门。
      秦潮走了两步,回头看见横知君依旧站在门外,仿佛这个场景依旧出现过很多次一样,平常地对他摆了摆手,说“明天见”。
      他点点头,觉得现在就开始舍不得的自己很不帅气,同样平常地摆了摆手就进了电梯。
      开门的时候秦潮就看见老爸老妈在客厅探着头往这儿看,等他换好鞋走进去,就又一幅认真看电视的样子。
      “说快到了快到了,怎么这么久啊?”老妈没忍住先抱怨起来,催促他快点去洗澡,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听到自己说不要,还是指挥着老爸进了厨房。
      秦潮只好说:“晚上吃多不消化,只要一点点。”
      老爸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到现在别说说话,连正眼都没给过他。
      那个问题没有被摆在台面的时候,他们家也许也能称得上温馨正常,秦潮今晚的心情像坐过山车,到了现在,实在没有力气也不敢去触霉头了。
      秦潮找了个没人在客厅的空当,手里拿着睡衣蹭到了阳台上,看横知君还在不在楼下。
      楼下的积雪上,除了回来时两个人的脚印,旁边多出了一行相反方向的,秦潮抿了抿唇,说不上有多失落。正要进去的时候,脚印消失的尽头处,路灯难以照亮的那个地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对着他招手。
      原来横知君一直站在小区公告栏旁边。如果不是他自己站出来,不会有人能看见那个地方站着一个人。
      秦潮看着横知君,想,上来之前是应该要再抱一抱他。
      “你在阳台干嘛?”老妈从卫生间出来,走过来问他。
      他匆忙回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老妈探究的视线,半搂半推地把人带出阳台,胡乱找借口:“屋子里太热了,我来阳台缓缓。”
      再回头去看,那个地方又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不曾出现过谁。

      秦潮心里记挂着一个人,睡在自己那张床的时候总觉得不对劲,翻来覆去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了。
      洗漱好的时候老妈也起来了,她做完手术后一直就睡得不好,干脆起来换衣服准备去买菜。秦潮把老妈拉回来:“外边儿还下着雪呢,您就别折腾了,今天想吃什么我去买。”
      老妈看着这个变得有些陌生的儿子,难得顺从地坐下了,盯着他发怔。秦潮喊了几声,老妈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小点儿声,你爸还睡着呢!”
      秦潮随意地点点头,老妈想了想,说:“接风的饺子送行的面,你好不容易回家,今天我给你做白菜饺子,你再多买点排骨和猪肉羊肉,萝卜和土豆要是看着好的也买点儿回来,还有大白菜,得开始腌起来了……”老妈说着说着又要站起来,“得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秦潮头疼地把老妈又哄回来:“我和我爸都在家呢,哪儿就能让你都干了。离过年还一个多月呢,一天买一样到那时候也够了。”
      他边换鞋边说:“白菜、猪肉羊肉、排骨、土豆和萝卜对吧?你别自个儿揉面了,我去买现成的……”没等老妈拒绝,手脚利落地关上了门。
      秦潮一路小跑着敲响了横知君的房门,在对方睡眼惺忪的打开门时就扑了上去。
      秦潮满身的寒意,横知君也没推开他,任他用脚踢上了门,又压着自己倒在床上,看他像个餍足的妖精似的抱够了眯着眼笑,也不管他身上还穿着外套,就让秦潮把鞋脱掉上床。
      横知君拿手机看了眼,“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潮上床以后还要搂着他,不在意地答道:“睡不着就干脆起来了。”
      他拱着横知君,兴奋地说:“要不你跟我去趟早市呗?可多好吃的!”
      横知君被闹得最后一点睡意也没了,只好去换衣服和洗漱。
      秦潮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横知君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又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身边。横知君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后领口摁着人抵在墙上狠狠亲了一口,沉声喝止:“安分点!”
      秦潮立刻站好了,但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横知君……横知君简直想把他重新按回床上好好打两下,再用力揉一揉。
      临出门前,横知君又用眼神警告了秦潮,得到对方保证式的点头,这才不放心的跟他出去。
      早市上人一多,秦潮就有些故态复萌。刚到外围,秦潮就想把横知君拉进每一个早餐铺子里都吃个遍。
      对着看见什么好吃的都会眼巴巴问自己的秦潮,横知君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在秦潮又要准备掏钱给他买什么东西的时候,拉着他随便进了一个店。
      秦潮一幅要把店里每样东西点一遍的架势,横知君只好说自己胃不好,只能吃些好消化的,秦潮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发挥出来,非常倔强地又加了粘豆包儿、西葫芦鸡蛋馅包子、糖饼和牛肉馅饼。
      横知君看着摆满一桌子的东西,觉得这跟按菜单上挨个点一遍也没差多少了。
      “你挑你想吃的吃,吃不下的我吃。”秦潮悄悄凑过来对横知君说。
      横知君先喝了粥垫胃,接着在一堆好吃的面前无从下手,秦潮先递了个粘豆包儿,说:“这个对胃不好,你尝尝味道就行。”
      横知君接过的时候,到底没告诉秦潮那只是个托词,但转念,就乐于接受了对方的关心。他直接撕出一小块,把大部分给了秦潮。
      “好吃。”横知君点了点头。
      横知君又拿了一块馅饼,两三口就吃了个干净,再夹起第二块的时候,秦潮就出声劝他:“这个对胃也不好,别吃这么多!”他说了句“没事”,张嘴就咬下小半块。秦潮是真的担心他,在他准备吃第二口的时候就直接上手抢了过去,一口塞进嘴里吃掉了。
      秦潮把包子和新盛满的粥推到他面前,说:“你吃这些。”
      横知君看见他眼里满溢的担忧,顺服地喝着眼前的粥。
      怕横知君还要吃这些东西,秦潮旋风般地统统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在他们俩之间转来转去,秦潮已经急着带横知君去逛真正的早市,早就在外面等他,横知君对这种目光不算陌生,很随意地在老板娘看过来的时候看回去,眼神并不威严,但老板娘就讪讪地低下了头。
      这提醒了横知君,这里毕竟是秦潮父母的生活圈,说不定就有认识的人,他们两个人的氛围太特别了,关系几乎呼之欲出,小城市的交际圈没有屏障,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秦潮看他出来就又靠着他走,要他贴近点儿,免得被人流挤散,满眼都是单纯的快乐,横知君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自己收敛一些情绪。
      秦潮还记得他妈让他买的东西,完成任务一样的早早买好,就拉着横知君去看这边的特色特产,冻梨冻柿子、还有什么红肠豆腐脑腌菜都想给他买点儿尝尝。
      两个人手里的东西都快拎不下了,秦潮也要带着横知君去看早市上直接就冻起来的鱼和特色血肠。他迫不及待又意兴盎然地把自己前半生最熟悉的生活分享给横知君,横知君怎么能扫他的兴。
      好不容易从早市出来,秦潮还略带遗憾地说:“今天山货少了点,明天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还有雪糕,哎呀!我都给忘了,我们这儿的雪糕都是直接摆出来卖的,你们南方人肯定没见过,明天我给你买……”
      横知君被秦潮的情绪感染得也高涨起来,他说什么都点头,对明天也充满期待。
      把小吃水果之类的东西放回酒店,横知君和秦潮走到小区外围,早上人多,怕被看见,就在这里秦潮又多又沉的菜接过来,嘟囔着:“还想抱一个呢。”
      横知君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怕被人看到?”
      秦潮确实怕,连忙抬头到处看了看,没有看见认识的人,这才又看向横知君,像是羞愧,又有些沮丧地说:“要是我爸妈知道你也来了就好了。”
      “别说傻话。”横知君不忍心看他一下就从兴高采烈变成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凑近了些说悄悄话哄他,“过几天就去溪山了,那时候随便你抱,嗯?”
      秦潮那半边身体都酥酥麻麻的,歪着头用手臂蹭了蹭耳朵,控制住源头,“别闹!”
      横知君这回果然没再动手,抬抬下巴让他赶紧回家去。
      秦潮说不上什么感受,默默倒退了几步,才扯出笑来说了再见。
      进了家门,只有老爸一个人在客厅里拿着他的茶缸喝茶,秦潮把菜都放进厨房,问:“我妈呢?”
      老爸吐了口茶叶,哼了声才说:“又去睡了。”
      可能确实是离家久了,也可能是刚刚和横知君分开,他的警报系统被麻痹,没听出来老爸语气里压抑的怒火,秦潮闻言皱了皱眉准备进房间换身衣服再出来做饭。
      茶缸敲在茶几上重重的一声,秦潮也有点忍不了地想叫他小声一点,老爸就嘲弄地开口了:“你出去是考研么?是去学兵法了吧!”
      秦潮不耐烦听这些阴阳怪气,打算回嘴时老爸就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目圆睁地指着他:“暗度陈仓你都学会了是吧!带着你那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都来家了,你真是长大了……”
      “怎么了怎么了?”老妈惊慌地披着外套走出来,看着客厅里对峙的两个男人,“怎么了这是,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这个家里能不能有一天正常点儿的日子了?
      从早上开始的好心情在这一刻跌入谷底,秦潮说不出是老爸的态度,还是老妈话里的“不正常”更刺痛他。
      知子莫如母,老妈看到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又和秦潮的性向脱不了关系,瞬间就掉下眼泪去拉秦潮的手:“儿子啊,你要让妈妈怎么办?啊?不要再和我们对着干了,我和你爸爸都老了,就想过几天平静的生活,你能不能可怜可怜妈妈?”
      秦潮疲惫地看着老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说不出那些他明明知道能让父母宽心却又违心的话。
      八年前不行,现在也不行。
      老妈几乎要站不住,干脆就要顺势跪下去:“潮潮,算妈妈求你了,你别犟了行不行?妈妈刚做完手术,想到那时候你跟我说的话,妈妈到现在也睡不好,脑子里全是你跟我说‘改不了’,可是、可是那时候不是带你去治病了么,怎么会治不好呢……就当妈妈求你,放妈妈一条生路吧……”
      死死咬着牙不肯出声的秦潮忽然全身被痛击般抖了抖,力气仿佛瞬间被抽了个干净,和老妈一起跪在了地面上,老妈不停流着眼泪,几乎要哭晕过去。
      “我……我……”秦潮嘴唇翕动。
      老爸几步过来拉开老妈,低吼道:“你求他干嘛!他现在胆肥了,早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你知道他和那个……简直是伤风败俗!”
      对老妈说完,老爸转头狠狠地剜了秦潮一眼,一字一句地诛他的心:“他就是想让我们死!”
      秦潮不可置信地抬眼,老爸发指眦裂地盯着他,老妈则难以忍受似的,躲开了他的视线。
      “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秦潮喃喃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个样子?”
      老爸反问:“难道你不是?”
      “……那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性向是天生的,改不了,你们不信,把我送去那个地方……”秦潮用力闭了闭眼,才继续说,“出来的时候我就剩半条命……我也想做你们嘴里‘正常’的孩子,可我真的做不到……我是真的喜欢他,我想跟你们说的……”
      秦潮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想让你们……”
      “别跟我们说这些。”老爸打断了他。“我想让你们都好好的”这句话,也就断掉了。
      想听到什么十分不堪入耳的东西,老爸偏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回头来,没有再看向秦潮,说:“那时候就该让你死在里面,也好过现在出来丢人!”
      老妈听到那个字的时候很短暂地看了看秦潮,最后啜嗫着,还是扭过身抱着老爸的手臂低低哭着。
      也许他们说的都是气话,但从小到大,他不刻意记着,但只要像现在这样再听到,那些话就毫不费力地全部进入回忆里。
      他没有被改造成父母想要的样子,但心却被一点一点削得所剩无几。
      秦潮往前膝行一步,仍怀侥幸:“我什么都可以听你们的,就这一件事,我……我是你们的孩子,就这一件事听我的,不行吗?”
      老爸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哈”的冷笑一声:“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我和你妈妈就不应该生你。”
      “我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很快就考上研,能挣钱养活自己和你们……就这样,我还是不如那些早早结婚生子的人是么?”
      “对!”
      秦潮的心脏好像又被削去了一大块,血流不止,疼得他眼前模糊,整个人紧紧缩着。
      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一个灵智不开混沌懵懂的胚胎,这样就不会知道被抛弃的含义。
      没人管他的死活,老爸扶着老妈进了房间,秦潮还在客厅缩成一团。
      他想,受到伤害的人可以回家找父母,那被父母伤害的人又能去找谁?
      横知君……
      横知君。
      秦潮想,他要去找横知君。

      房间门又被敲响,离送秦潮回家甚至不到一个小时。横知君看了眼猫眼,赶紧打开了门。
      秦潮苍白而颓丧地努力想要抬起嘴角,可他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看起来就如同病态的抽搐。
      横知君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两行滚烫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快要灼伤自己伸出去的手。
      横知君不由分说,把人带进来,又浇湿毛巾,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痕迹。
      “我家今天本来要给我吃接风的饺子。”秦潮闭着眼感受着柔软温热的触感,忽然说,“白菜猪肉,我最爱吃的。”
      横知君动作慢下来。
      “我们一起去买的菜,我还说偷偷带给你吃,我妈做的饺子真的很好吃……”
      秦潮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了像找不到回家路的不知所措。
      “我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横知君的心仿佛被秦潮这句话狠狠揪起来。但他不能再放任秦潮陷入这种情绪里,于是很干脆地把毛巾扔到一边,扶着他的肩,要他看着自己。
      “不会的。”横知君很坚定地跟他对视,“你不是说得到了她的真传么?以后你可以做给我吃,也可以再做给她们吃。”
      秦潮在他的影响下,差点就要相信地点下头,可他很快想到刚刚的那些话,想到过去,被绑在那个台子上,周围人对他说的话,突然崩溃地摇了摇头。
      “不会了不会了!”秦潮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我不改过来他们就不要我了……”
      横知君立刻把人抱住,边安抚他,制止秦潮伤害自己,边耐心地问:“是谁这么跟你说的?嗯?”
      “林医生……还有好多人……”秦潮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真的又躺在了病床上,看他们拿着一堆仪器走过来,“他们要电我,要给我注射好多药……林医生跟我说,如果我不改,我爸妈就不要我了……”
      秦潮几乎快混淆记忆与现实,很畏惧地把头埋进横知君怀里,要他把自己藏起来。
      横知君紧紧闭了闭眼睛,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理智。
      他不停在秦潮耳边说话,问他自己是谁,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会一直陪着他,希望秦潮可以重新建立起对现实的联系。
      “横知君……横知君……”
      不知道重复了几次后,秦潮终于记起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人是他的恋人,他说相信自己,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会一直在,他说他知道自己的痛苦。
      “……横知君。”
      他们紧紧相拥。
      秦潮消耗了太多精力,很快就累得睡了过去。横知君不敢离开他,却又怕他会生病,只好让前台帮他买了些药送上来。
      工作人员敲门的时候秦潮在睡梦中也紧紧攥着横知君的衣服,仿佛他就是秦潮潜意识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一旦没有他的气息,秦潮那个最深的恐惧就会吞噬他。
      横知君只好让人把东西先放在门口。
      到了晚上,秦潮果然开始发烧,牙根紧咬得咯咯作响,不停发着冷颤。
      横知君让工作人员又去买了易消化的肉粥,这次不用他们再放门口——秦潮现在已经病得意识模糊了。
      艰难地喂了粥和药,秦潮大概也觉得舒服了一些,不再是蜷缩的姿势,眉头也舒展开来。
      横知君不敢睡,每隔两个小时给他测一次体温;酒店热水限时,他就只好自己烧水,等变温以后给秦潮擦身体。
      秦潮睡着后不久,横知君就托了同学联系上一个在J市的心理医生,在测温擦身的空余里查阅对方的资料,又加了微信聊了聊。
      因为要照顾秦潮,横知君不时就要中断谈话,但这个心理医生每次回复都很耐心专业,偶尔提出问题得不到回复,也并没有催促他。
      以他并不专业的心理咨询知识来看,暂时也没有挑出错来,还是保留地说过几天有需要的话会联系她。
      已经给秦潮连续测了十次温度后,确定秦潮的体温已经降到正常水平,并不会再烧起来后,横知君才和衣在旁边眯了一会儿。
      他睡得不熟,秦潮稍微有点动作就要睁眼看一看,天蒙蒙亮的时候,秦潮发了汗又睡了长长一觉,早就醒了,是怕吵到横知君,才一直不敢动。只是维持一个姿势实在僵的厉害,刚要伸伸手通血,横知君就又醒了。
      “你醒了?”
      “你睡吧。”
      两个人同时说话,顿了顿,又同时笑了起来。
      横知君伸手探他的额温,没有升起来,再看看窗外的天色,干脆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彻底不睡了。
      他穿上外套,问:“你想吃什么?”
      秦潮哭过也病了,现在什么都没力气想,就说:“随便,都行。”
      横知君按昨天的印象找到那片早市,打包了适合病人吃的清淡早餐,又匆匆赶回去。
      秦潮倚在床头,看着这些东西,叹了口气:“本来这次想带你把好吃的都吃一遍的,结果我自己也只能吃这些。”
      “烧烤、粘豆包子、牛肉馅饼……”横知君想起来拿回来没吃,现在估计全都化掉的冻梨冻柿,笑了笑说,“也吃了不少了。”
      秦潮还是遗憾,不过他说:“还有时间,都能吃到的,不急。”
      横知君坐在另一边,床微微下陷,秦潮也跟着看过去。
      “对,不急。”他说。
      等秦潮吃完早餐,横知君还是把自己联系心理医生的事告诉他,并把昨晚的聊天记录给他看了一遍。
      “我大学就自己去找过咨询师了。”秦潮慢慢划着屏幕,抬头对横知君笑了笑,又低头继续看,“其实我这两年几乎不会想起那些事。”
      说到这里,秦潮和横知君都想到还在J市的时候,也是在酒店里,秦潮发的那通脾气。
      “那时候我也病了啊。”秦潮理不直气不壮地解释。
      好像在酒店就会生病,秦潮没忍住又笑了笑自己,但看见横知君的表情,他马上正色道:“真的很少回忆了。你看我现在跟你说那些事,其实也没什么。前年我回家的时候特意去那个矫治中心看了一眼,都已经全拆掉变成儿童才艺中心。”
      横知君自己就是学心理学的,看也看过书上说过病人常常会讳疾忌医,但他没说这些,反而问他:“那怎么一遇到刺激就又会失控和生病?”
      秦潮张张嘴,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把手机还给横知君,重新躺回床上想了想,才偏过头很郑重地对横知君说:“那回去就去吧。”
      “不过要是她也说我可以不用咨询的话,你就不要再找了。”秦潮补充。
      横知君轻点头,算答应他。
      秦潮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家里肯定是待不了了,但秦潮还是很想回去看一眼老妈怎么样了,而且他的背包还在家里,虽然行李当初就放在了酒店,但背包还是要带去溪山的。
      横知君听他列举理由,哑然失笑:“我也没说不让你回去。”
      “哦!”秦潮抱着他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虽然是自己的家,秦潮还是在小区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进去。他不由得想,也许横知君真的是对的,连面对父母都没办法坦然的话,也许他确实需要再好好“治疗”。
      横知君这次没有只在小区或门禁外等,他对着诧异的秦潮说:“我不进去,就在走廊外等你。”
      这大概是又被秦潮窥探到的横知君的温柔,于是他点点头,让横知君一起上去。
      家里面人都在,但看见秦潮回来,就仿佛他是透明的一样。
      老妈往前走了几步,刚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老爸回头咳了一声,老妈就慢慢收回手,一步一回头地坐在了老爸旁边。
      秦潮很快拿出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去的时候,脚步犹豫着,还是把昨天没说完就被打断的话告诉他们。
      “我想让你们都好好的,无论如何,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们。”秦潮在老爸开口之前先说,“但我确实改不了。”
      于是老爸很不耐烦地,用挥赶苍蝇的手势,让他赶紧滚蛋。
      秦潮对着满脸担忧的老妈笑笑,说自己过年会回奶奶家。老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横知君没有如他跟秦潮说的那样只站在走廊外,他在秦潮进去后就走近了些,正好能听见秦潮家的动静。
      秦潮出来的时候正好跟他对视上,秦潮无声地笑了笑,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没事,拉着人下了楼。
      在今天之前,横知君想过自己应该要去秦潮家跟他父母谈一谈,他思考自己的姿态和语气,构思谈话内容,那些维护秦潮的语言到底要用什么表达方式才能让他爸妈接受。
      可是现在,横知君被秦潮拉着走出去,他稍微错了半步,看着秦潮的后脑勺,发现他跟自己差不多高,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都已经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
      他可以、也应该承担和试着解决生活给他出的难题。自己不可能永远像护着幼童一样挡在秦潮前面,这对他们这段感情是不健康的,对秦潮来说,这也是一种轻视,是人格上的不尊重。
      横知君愿意做秦潮所需的参考答案,但不代表他就是全然正确的。
      有意无意间,秦潮也在改变着横知君许多固守的观念。
      “怎么了?”秦潮感觉到横知君一直在看着自己,回头疑惑地挑了挑眉。
      横知君稍微提了点步子,肩膀刚好并在秦潮旁边。他发现自己只要微微垂眸,秦潮就能跟他很容易的对视。
      他想说谢谢,你让我变得更好。
      但他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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