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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三人话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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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前朝,无论是正史还是稗官野史,开头第一句都是大陈盛世浩荡,曾共襄盛举,万国来朝。
第二句便都是陈朝开国皇帝姬幸,有一日在梦中见到了神女。
而他与神女的对话,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写的都一样。
陈王幸见神女曰:“朕受命于天,禳乱除凶,历时三十六载终为帝。朕理当为始皇帝,后世以万记,二世三世乃至万世都为君。”
神女则对曰:“否也。陈三世而灭,何来万世一谈。”
陈王幸求教曰:“敢问神女,孤若要陈万世不灭,该何为?”
神女答曰:“王需铸山河九鼎,统辖九州,永固山河。”
《陈史》中写道:王醒后,照做。铸山河九鼎,与国运相连,九鼎在,陈朝不亡。
至陈末芮帝时,陈传六十世,厉时九百载。
而《陈史》最后对于陈亡的原因也总结为:芮帝十年,妖道吴梦参破九鼎,陈亡。
但陈亡的原因,远不像史书写的这般简单。
真实原因是陈传到姬芮手中时,整个国家早已不堪重负。朝堂之上士族林立,党同伐异,频繁的政治斗争让一批又一批年轻的有学之士得不到重用,只能屈居于庙堂之外高谈阔论,而留在朝堂上的又全是些酒囊饭袋,他们完全不体谅黎民百姓生活艰苦,一味搜刮民脂民膏,来大兴土木,建观立像,向不同的神仙谋求长生之术。
而那几年天下又不太平,南地洪涝,北地干旱,京畿道大雪,天下苍生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一个叫张洪的道人举兵谋反。
天下人群起响应,短短三个月,义军就攻入了京都。
那个时候,姬芮才年满十八。
而在此之前,他却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帝。
说来也可笑。
陈朝到了末期,子嗣稀薄,尤其是芮帝生父猷帝,年四十无出,当时的国师建议他像神女祷告。猷帝认同了这个建议,他向神女献上了牺牲。这场祷告整整持续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夜里,神女入梦跟他说,他之所以没有子嗣,是因为陈朝血脉到他这里,已经变得不纯。想要子嗣就需要血脉纯粹起来,而想要血脉纯粹就需要与同样流有陈朝血脉的至亲结合。
猷帝有个孪生妹妹,芮帝就是他们兄妹乱.伦所生。
血亲乱.伦的后果就是芮帝天生愚钝,说白了就是,姬芮是个傻子。
江三左看看,右看看,许久之后——
“那个……”
她欲言又止。
吴梦参问:“那个?”
“你就是吴梦参?”江三装作惊讶的样子道。
吴梦参翻了个白眼。
面对她这么夸张且又戏剧化的敷衍行径,他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自知理亏的江三赶紧转移话题,道:“我听说姬芮是个傻子。”
吴梦参终于搭理他了,含蓄道:“芮帝的头脑是有点不太灵光。”
“可是……”江三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看那家伙也不像头脑不太灵光的样子?”
吴梦参也解释不清楚。
“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个什么情况。”他如实说:“反正在我死之前,芮帝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江三费解,“那他这是遇到了什么才变成了这么恐怖的样子?”
吴梦参对自己死后的事一无所知。
他摊手如实道:“我也不知道。”
姬芮道:“吴国师,你不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朕啊。”
江三:“那我们问了,你会说吗?”
姬芮忽略了她,跟吴梦参说:“吴国师若是问了,朕倒是很乐意跟你讲讲,你不在的这五百年,朕是怎么度过的。”
“五百年了吗?”吴梦参心道:“原来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了,怪不得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江三有所感,道:“道长,你用不着太过感慨,不过就是区区五百年而已,弹指一挥便过去了。”
吴梦参没搭理她,顺势而为,跟姬芮说:“那就劳烦陛下和贫道讲讲。”
“讲是可以讲,但是……”姬芮一开口就是要谈条件。
吴梦参:“陛下,但是什么?”
姬芮道:“朕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也知道等价交换这回事。”
江三知道他像等价交换什么,张口讽刺道:“就你这贼精贼精的样子,你脑子要是不灵光,那普天之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吴梦参置若罔闻,道:“陛下,这是想和贫道等价交换什么?”
“我听闻吴国师知道吸取天下运势,以求长生的秘术。”姬芮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机,直言不讳道:“我想和国师交换的就是这个。”
闻言,吴梦参心道:“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会这种吸取天下运势,谋求长生的秘法?怎么一个两个都相信我会这种无稽之谈的术法?”
江三就跟会读心术似的,又一次看穿了吴梦参所想,道:“没有人知道这种谣言是从什么地方传起来的,但有一天起,天下人就都说你会这种术法了。”
想法被窥探的感觉并不好受,吴梦参充满审视意味地打量起了江三。
江三被看的有些畏缩。
她不由自主地又往吴梦参怀里靠了靠,以此来躲避他的目光。
江三娇滴滴道:“道长,你看的奴家都有些害怕了。”
吴梦参不吃她这套,将她从身上扯开,冷漠的提醒道:“我劝你不要再用术法窥视我的想法,否则……”
江三弱弱问:“否则什么?”
“吴国师。”被冷落了的姬芮突然出声,道:“我听到了你和那个妖女的话,也知道那个妖女的身份是谁。”
“你凭什么说我是妖女?”江三不满意地嚷了起来,道:“亏你生前还是个皇帝,学了一肚子的礼义廉耻,讲起话来却这么的没素质。”
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要转移姬芮的注意力。
而姬芮也如她预料般上套了,被成功转移走了注意力,道:“说谁谁心里清楚。”
“唔……”江三乐得顺水推舟,道:“我还就不清楚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妖女了?”
“你……”比牙尖嘴利上,姬芮落了下风,于是他口不择言道:“普通人会和秽物做交易吗?五百年前,你和一个浑身都是眼睛的人讲话那事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江三连连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写什么,什么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的……”
吴梦参却起了兴致,道:“陛下,你还记得那个浑身都是眼睛的人长成什么样吗?”
“一个浑身都是眼睛的人能长成什么样?”江三从中作梗,道:“不就是个吓死人的模样吗?”
姬芮忽略了她的话,道:“那是一个黑影,个头不高,有些瘦。”
吴梦参继续问:“那陛下,你还记得他们两个说了什么?”
“我日日夜夜都记得。”姬芮咬牙切齿道:“当日,朕尚愚笨,听不明白那些话,致使国破家亡,如若再给朕一次机会,朕一定会阻止他俩的交易,这样九鼎便不会被这个妖人打破,现在结局也一定会不一样。”
剔除掉无关紧要的话后,吴梦参明白了,山河九鼎原来是姚璟打破的。
怪不得他查了许久都找不到凶手。
原来凶手是他最信任的人,信任到了他当时都没往他身上想过。
一次又一次被同一个人从背后捅刀,吴梦参已经习惯了。习惯到他现在都没那么悲伤,只是在想为什么姚璟的真身不在这里?
如果他的真身在这里就好了,这样他就能一刀结果了他,让一切恩怨尘归尘,土归土。
“道长……”
吴梦参直言不讳:“你的真身如果在这里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江三推诿道:“道长,什么真身假身的,奴家真是一点都听不明白。”
吴梦参但笑不语。
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姚璟的真身,仅仅是一个盛有他部分魂魄的容器。
用信徒的话来说,这叫请神上神。
简单说,就是这位江三小姐向姚璟献上了牺牲,以求他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这会,吴梦参虽然不知道他和江三之间达成了什么样子的协议,但是以自己对他的了解,那家伙阴险狡诈,无利不起早,绝不是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小事就降临的。
他能出现,就说明这个小小的梧桐城不简单。
甚至,吴梦参已经开始怀疑,他事先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姬芮会出现在这里?
更甚者,吴梦参在想,自己的死而复生是不是也和他有关?
越想越阴谋论的厉害。
以至于他看江三的眼神也越来越凌冽。
“道长,你看的奴家都有些害怕了。”江三娇滴滴道。
吴梦参不做理会,道:“姚璟,你就庆幸你现在只是降临在了这位江三小姐身上,而不是以真身出现在我面前。”
江三问:“道长,如果你所说的这个人真的出现在了你眼前,你当真会杀了他吗?”
“你说呢!”吴梦参抿着嘴唇笑了笑。
一股子狠劲油然而生。
见状,江三苦笑两声,道:“奴家虽然和道长你萍水相逢,但是还是盼望着道长可以得偿所愿。”
“你这漂亮话真是一套一套的。”吴梦参冷嘲热讽道:“难为我以前总觉你是个嘴拙的人,如今看来是我有眼无珠,看不清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国师。”姬芮又一次打断,道:“不是我想打断两位翻旧账,而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姚璟的真身并不在这里,和一个被他附身的小姑娘翻旧账感觉还真挺没意思的。吴梦参暂停翻旧账,道:“那照陛下的意思是往那个前方看?”
“吴国师想往那个前方看,这要看吴国师自己的选择了。”
姬芮聪明起来后,犯了聪明人的通病,那就是说起话来总是拐弯抹角,不明说,而吴梦参也不打算猜他到底想做什么,在一旁静观其变。
江三不惯着他这毛病,道:“你这人说话就好好说话,搞的弯弯绕绕的,也不怕把你自己绕进去。”
姬芮忽视掉她,道:“吴国师,你不觉着五百年前,你死的太冤了吗?”
吴梦参:“何出此言?”
“当时的我陈朝的情况,别人知不知道不好说,你与朕则都清楚。”姬芮道:“那个时候,朕虽愚笨,但也看到朕的国家已经从骨子里烂掉了,倾覆是早晚的事,尤其九鼎被破后,运势已经完全不站在朕这边了。”
“那个……”江三扒了扒头发,道:“咱就是说,能不能别做这么多铺垫,直接一点,说说你弄了这么大一个阵势,是打算做什么?”
姬芮:“你这个妖孽别打岔,朕正在讲。”
江三翻了个白眼,道:“劳烦你讲快点。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姬芮可不是能吃亏的主儿,他直接刺了回去,道:“这么急,你赶着去投胎啊!”
江三性格怎么样,吴梦参尚不知道,但姚璟为人他了解,那更是一个吃不得半点亏的主儿。
两人对上了。
江三直接戳破道:“姬芮,咱就是说,你也不可能是忧国忧民给自己愁成现在这幅模样的,你心里怎么想的,只要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能猜出来,所以你也别搁哪言不由衷了,不就是想要找当年举兵谋逆的报仇雪恨吗?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心思被戳破后,姬芮这张在一众诡异人脸中还算正常的面孔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
姬芮的声音从含糊不明的状态变得尖锐生硬,就跟一根针似的扎进了脑子里,听得人脑仁疼。
吴梦参借尸还魂后,使用的身体到底是肉体凡胎,会痛,会受伤,会被不可名状的秽影响。
“成成成,我什么都不懂!”江三看到后,道:“你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收了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