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枯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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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绛色大氅的羸弱男人静静站在门外不远的地方，正抬头看旁边一株枯梅。
听到声响，他略微扭过头，一张淡漠而没什么表情的青白小脸，狭长的眉眼，嘴没什么血色，唇角还有点向下耷拉，一副薄命相。
沈大庆抖着肩膀，话音和寒气一起呼出来：“......大人，将军请您进去。”
周悬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那虬曲的梅枝，树已经完全枯死了，却没有被移走，被人遗忘似的停在那里，和地上的泥土一般沉默。
“大人......”沈大庆迟疑着。
周悬垂下眼皮，拢着自己的衣裳，小步地随着对方进了屋门。
满地的狼藉和血腥。
余兴真抱着被自己亲手扼死的妻子，整个身躯都蜷缩在阴影里，听到进来的动静，干巴巴地抬起头，哑着嗓子笑了。
“周大人适合穿绛色，好看......”
他声音涩极：“哪怕带了血也看不出来呢，真合适。”
周悬没有坐，就那样站着，屋内灯影幢幢，把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我不讲什么忠君道义的虚话，”周悬声音平淡地开口，仿佛在吃茶闲聊般随意，“你此番作为之后也可能会令自己万劫不复，但此刻，不后悔就好。”
余兴真还是笑：“周大人后悔过吗？”
“没有，”周悬回得很快，“从未后悔。”
“一将功成万骨枯呐，”余兴真抚着妻子的秀发，喃喃道，“我只是太累了，人啊，这辈子无论怎么折腾都是个死，做什么选择重要吗？周大人，我人微言轻，但爬到现如今这个位置，也是很难......没了太多的东西，战战兢兢呐......”
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我一定会后悔，天下苍生关我何事，不过为了一口饱饭碌碌至今，我何必、我何必......”
“余将军，”周悬轻叹，“百姓会感戴你。”
余兴真粗粝的手指碾着那几缕青丝，滑腻的手感仿佛那人还活着，笑靥如花地守在门口等他回家：“你问吧，趁我现在......还未后悔。”
周悬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开口：“李松石目前在哪里？”
“应是在北狄边境，然后水党众人基本都在余杭，就吴健之那个地方。”
“还在我朝境内吗？”周悬语速很快，“他想做什么？”
余兴真听闻此言就抬起头，露着一张泪痕干涸的脸：“在查先太子景稷之死一案。”
夜色极深，没有被关严的门被风吹得骤然打开，卷进一阵刺骨的寒气，刮得屋内灯火灭了一瞬，才幽幽再度复燃。
周悬没有回话，看了会余兴真才开口：“还有什么？”
“李松石财大气粗广泛结友，身为寒门商贾出身，却能做到富甲一方，实属不易。”余兴真好像早就打过腹稿般，把那几乎快沤烂在肚子里的话倾斜而出，“不仅如此还极其擅长投其所好蛊惑人心，贫者予财寒者赠衣，饥饿嚎啕者亲自送上吃食，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他则赐予信念。”
“人人皆有所念......最后竟把他奉为神灵，不知是施了什么妖法邪术，居然让人信得他真可以生死肉骨，”余兴真自嘲地摇摇头，“人死怎可复生呢，月儿太傻了。”
周悬从腰侧摸出个腰包，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枚鸡蛋黄色的卵形玉石。
“大旱大寒，伏尸百万，齐景无道，天理昭昭......那天晚上，是你把这物什掷到我院内的吧？”
余兴真没有否认，而是把妻子搂得更紧。
“原本以为我来晋阳就是为了追查此事，所以称病躲避想要保全自家，”周悬看着他，“结果我被行刺，差点没了命，瞧着落了下风，就忍不住送了这样的提点，余将军......周某感念在心。”
“周大人，在下并不是忠君爱国，”余兴真低语，“我也不是多清白的人，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命，总想着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但事到如今，只是希望不要天下大乱，不要百姓流离失所，能有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我也不是信你，只是别无选择，你也是从血里摸爬滚打上来的，周大人，此后辛苦。”
周悬把玉石攥在手里：“余将军已经想好了？”
“嗯，让我和月儿再呆一会罢，在下失礼，就不送了......”余兴真抬高了声音，“大庆，你留下吧。”
沈大庆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闻言懵懂地转过身子，点了点头，就为周悬开了门。
周悬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月色如水。
是夜，军营大火，正四品忠武将军余兴真夫妇，副手沈大庆，及三名士卒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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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瑛最近很是习惯琉璃镜了，太医院那边隔三差五地献上一些所谓的灵丹妙药，他也懒得再多尝试，除了早晨跑去沛德武场时容易结一层白雾外，别的也没啥。
他最近不再骑马，而是尽量徒步跑去，累得几个跟随的小黄门都瘦了一圈。
太后她老人家只当年轻人戴着新奇好玩，并未怎么过问，临近年关，隐隐约约提了几嘴想为凌云公主指婚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暗示严垚是个不错的人选。
可严垚此刻并不在京城，景瑛也就打着哈哈应付了事。
是啊，马上就是腊月，快过年了。
景瑛出神地看向窗外，京城已经下了几次不大的雪，此刻外面料峭的松枝上还留点残白，令他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楚。
如果那人现在正在那树下站着，会是什么模样呢？
定是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你叫他，则会慢慢转过身来笑一下，不吭不嗯的，小时候常常是稷哥哥喋喋不休，而周悬就不说话地听着，然后就被对方略带埋怨地推搡一下。
“别看他这样，其实一肚子坏水呢！”
那时候，稷哥哥是这样说的。
思绪飘得太远，直到松烟在旁边小小唤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景瑛有点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才回过头来，看到对方领着个嬷嬷站在旁边，手上捧着一个红木小方食盒。
“奴婢是仁寿宫里的兰香，”那嬷嬷笑吟吟地行礼，“太后体恤圣上读书辛苦，天冷大寒，送来当归生姜羊肉粥和八珍糕来。”
景瑛含笑点头：“替朕多谢太后心意。”
那嬷嬷送完饭后，就由着个宦官领出去了，景瑛虽对吃食没什么讲究，但不怎么爱羊肉的膻味，于是就看了松烟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地把食盒撤下，又把旁边那侧窗户开得大了点，好散下味儿。
“别浪费了，”景瑛还是交代了一句，“冬日里的羊汤的确暖胃，你拿去给阶前洒扫的用吧。”
松烟得了令，就拎着食盒出去了，景瑛干脆也收回心思，安安心心地看折子，他近来顶喜欢看那些偏远处的地方官送来的奏章，里面往往会提到当地的一些风土人情，让他有些心生向往。
不知看了多久，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几声若有若无的呜咽，可能旁人听不甚清，但景瑛自从视力不佳后，听力倒是敏锐了许多，因而这会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松烟并着几个宦官急急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陛下！粥里有毒！刚刚的小太监贵儿已经口吐白沫，立刻毙命了！”
“不要通知龙羽卫！”景瑛厉声呵斥，一个正往外走要通报的小太监浑身一僵，立马跪下。
除了当值太监以外，宫殿外皆有一定人数的龙羽卫守着，如若有什么意外事故的发生，定会立马上前团团围住，以防刺客，只是今日那中毒之人并未大声呻唤或呼救，所以侍卫那里还安静着，尚没发觉。
“今夜这事，都有谁知晓？那贵儿的尸身在何处？”
松烟颤着声音答道：“回禀陛下，御赐的吃食是天大的恩赐，外面洒扫的几人都准备叩谢皇恩后再一起吃，贵儿嘴馋饿得狠，就先尝了几口......结果就......知晓此事的加上我在内一共五人，现在尸身在外面廊下，还没敢动。”
景瑛站起来就往外走，松烟一路小跑跟着，果然在外面廊下看到一个倒地的小太监，已是面色惨白口唇乌黑，嘴角渗出一道鲜血。
“你去秘传太医徐院首过来。”景瑛冷笑道，“其余所有人等都不许离开！”
他静静地扫视了那四个跪着的小太监，然后气定神闲地回到殿内坐下，拿起刚刚没看完的折子继续读。
是汾阳州牧递上来的一篇折子，这位大人是有名的碎嘴子，虽说内容是例行公事罢了，但是引起他注意力的是这篇文字卓有文采，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当地一些特有风俗。
汾阳紧邻晋阳，也就是周悬如今所在之地。
“......商户富庶百姓乐业，特产有盐酥小黄鱼，比别处鲜美甚多，油纸包裹入家而不软烂，酥脆竟如此，并有黄桃杏脯，可供解腻......”
他知道周悬贪嘴得有趣，不稀奇那些珍馐美味，什么罕见的食材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喜欢那些家常吃食，最好是做的精致可口的才行。
不知晋阳一行，那人衣带可宽否？
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景瑛慢慢放下折子，收起上扬的嘴角，秀气的眉毛抬起，饶有兴趣地看向那扇即将被推开的朱红宫门。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枯梅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