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大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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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在张花梨木大案后面坐着，手里捧着本医书看着玩，屋内烧着掺了香的银丝炭，沁出丁点的幽香，一只绿羽鹦哥儿正蹲在个架子上睡觉，突然把脑袋从翅膀后面抬起来，尖着嗓子叫了声：“荷香来了！”
她的贴身侍女荷香快步推门进来，先横了那扁毛畜生一眼，就凑到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话音刚落，凌云脸上就露出点笑来：“消息准确？”
“应该无误，”荷香肯定地点了头，“已经在官道看见严大人的车马了，照此情形，过年前大概就能回到京城。”
凌云拖着桃腮：“既然如此，也得早为表兄接风洗尘才行呢......想想看准备甚么礼物，好表达一番心意，也不张扬的那种。”
说着她就站起来，略带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扬起小巧而精致的下巴：“这样的喜事，该让陛下知道才好，走吧，做妹妹的去瞧瞧哥哥，这会儿日头正好呢。”
今儿是冬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刚刚过了晌午，凌云索性从凤阳阁里出来，坐着个软轿去往福宁宫，这个时候景瑛应该刚用过午膳，正巧可以见到。
还没到呢，就有几个眼尖的小太监见着了公主，一溜小跑过来，伶俐地笑道：“万岁爷在后面花园里呢！”
凌云点点头，由着侍女将自己扶下，只叫荷香跟着去往小花园，此处在福宁宫后院，载满了各种花卉，尤其是木芙蓉更是繁多，只是现今天冷，花早已凋谢完毕了。
没走几步，就瞧见园子中坐着个穿绛色鹤氅的少年，正喝着茶，长发简单用根碧色的带子束了，脖颈处围着一圈雪白毛领，看起来暖呼呼的。
“哥哥。”凌云乖巧地走上前，微微屈膝行礼。
景瑛转过身，一张玉般的脸带了三分笑，仿佛心情不错的样子。
凌云瞧着他的表情，也跟着笑道：“哥哥今日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呢。”
“朕看你也是，”景瑛端起刚刚宫人沏好的茶，亲自递与凌云，“一路小跑着过来，怎么着，有什么开心事？”
凌云道谢后接过茶：“哥哥应该也听说了......故人将归。”
景瑛低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嗯，之前说了腊月底就会回来，算算日子也快了。”
那茶正温热着，凌云呷了一口，就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这是什么茶，这般苦涩！”
“粗叶子，”景瑛笑道，“民间那些干活的苦力人常喝这个，便宜有味，泡几遍儿都不会淡，还提神醒脑。”
凌云默默把茶盏放回桌上，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那他回来，你怎么这般高兴呢？”景瑛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定然高兴啊，原本想着路途遥远，生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又临近年关，听说沿途总会有些打道劫财之人，”凌云有些疑惑地问，“哥哥不是知晓我的心意了吗？”
景瑛也跟着看她：“是啊，你不是心仪严垚吗？”
“对啊，”凌云反问道，“不是在说，严垚表兄快回来了么？”
景瑛愣住，半晌才回道：“哦对，严垚去了余杭，现下是要回来了。”
公主的蛾眉微微挑起来了，饶有兴趣地看向自己的哥哥：“那陛下刚刚以为的，要回来的故人是谁？”
听此发问，景瑛有些不大自在地端起茶盏，将里面剩下的粗叶子一饮而尽，浓重的苦味充斥着他的口腔，令说出的话都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没有......只是首辅周悬也即将回京，”这段日子已经惯了这种味道，景瑛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了，“朕会错意了。”
凌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来了一句：“不过哥哥可真能隐忍啊。”
“什么？”景瑛差点咬住舌头。
“这样苦口的茶，”凌云指着那又被满上的茶盏，“我刚刚差点没吐出来，哥哥却已经习以为常，忍下这常人难受之苦，真真厉害。”
景瑛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觉得这小丫头存心使坏。
“民间百姓都喝得，朕也喝得了，你再啰唣，明年拨给凤阳阁的茶叶就全换成这种好了！”
“可以呀，”凌云笑嘻嘻地，“反正皇帝哥哥答应我了，明年人家就可以喝上严府的茶了，凤阳阁里，谁管她们喝什么呢。”
景瑛懒得再搭理她，没聊几句就把人打发走，然后一个人坐在园子里继续发呆。
其实他今天中午，压根就没用膳，接到那封信后就茶不思饭不想，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在小园子里坐着了。
他不由自主地摸向那石桌光滑的边缘，那日吃酒的夜里，他大着胆子把周悬压在上面，唐突了人家，月色泼了一地，他醉倒在那人的唇里。
信上的内容不多，大致讲了晋阳的一些变故，然后提出水党在民间的势力可能已经超乎预料，不过请陛下不必担忧，周悬已经动身离开，将于腊月中旬赶回京城，共商来事。
也就半个月的光景。
景瑛叹了口气，默默地捂住自己的脸，再次在心里骂着那个不知出现多少次的句子。
瞧你这出息。
*
周悬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内，正小口地吃着粒梅子。
上次的箭伤没好透，冬日里风一吹骨头都跟着疼，他原本身子骨就一般，再加上路途的颠簸，滋味的确不怎么好受。
晋阳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本以为李松石身处这个地方，却扑了个空，还遭人暗算差点丢了性命，实在是大意，现下和余杭那边的严垚联系上，两人预备着同时出发返京，再做定夺。
并且他有意看看这段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景瑛该如何处理朝政，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天子居然做的还不错，一扫之前的任性鲁莽，增添了些许的城府，不急不躁地推行政事，还勤勉地每日去往沛德武场，沉默着拉起三尺三的神臂弓。
孩子长大了。
周悬吃完梅子，接过董临递来的清水喝了几口，才感觉自个儿好受了点。
与出发时不同，此行回京，他问神武大将军要了两队兵马护送，因而一路上也就不再顾念着安危，就听董临查小泉几人吵嘴，也别有趣味。
就是可惜，那荷包没有被找回来。
董临当时佯装生病，实则暗地里跟着薛茸，想瞧瞧这野丫头会跑到哪儿去，结果深宅里长大的侍卫再怎么武艺高强，还是比不过市井中狡猾的野兔，两日不到的功夫，就给跟丢了，当然也就没法儿找回被偷走的荷包。
想到这里，周悬没来由一阵心虚。
当看到自己怀里那拨浪鼓时，周悬更心虚了。
走得急，都出了晋阳城才反应过来没有给景瑛带礼物，其实京官出行而归，没遇见庆典或者陛下的生辰，是不必准备什么东西的，但周悬出行前受了人家亲手绣的荷包，拿人手软，总觉得空着手回去有些不好。
可带什么合适呢，周悬又犯了难，寻常特产吃食带着也不方便，奇珍异宝就更没意思了，他干脆把这麻烦事推给查小泉，让他骑马回去，挑个晋阳特有的小玩意就行。
“是送给谁的呢？”小泉都跑远了，又巴巴地回来问了一句，“不然不知道买什么呀！”
周悬模模糊糊地应付：“就给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买......哎，你自己看罢！”
等到查小泉喜孜孜地把那红漆手柄，蝙蝠花样的拨浪鼓举过来时，周悬立刻为自己刚刚的逃避后悔了。
“晋阳这里喜欢在上面画蝙蝠！说是辟邪有福气，”查小泉单手摇着那玩具，仰着脸向周围人显摆那清脆的鼓声，“好听吗？可好玩了，我买的是最好的，还送了个黏牙糖！”
于是，周悬就心情复杂地揣着拨浪鼓和黏牙糖，看着一脸求表扬的查小泉，露出个勉强的笑来。
冬月里天寒地冻，护送的人多就不免慢了速度，再加上下了几次小雪，这返程就走得格外漫长，周悬每日里都捧着个烫手的汤婆子，靠在软枕上睡觉，董临他们也不敢叫他，就由着主子睡得昏天黑地，把这些日子，当做难得的休息。
他的确太累了。
尤其是马上来临的腊月，那个“大寒大旱，伏尸百万”的谶言，都预示着这个年关的难过，最坏的情况周悬已经想到了，因而在这仅有的几日休息里，他放肆地睡着，脑海里空无一物。
十一月廿日，与北狄接壤的格尔措草原大雪。
十一月廿八，京城大雪。
景瑛难得地允了在殿内放火炉子，金兽里幽幽的火苗跳动，暖和得让小皇帝的额头沁出一点细密的汗。
刚刚下人来报，周悬已回到京城，尚未回府，就要来宫中复命。
景瑛的心咚咚直跳，明明是欢喜的，可又拉出一种黏腻的难受劲，既想立马就见到那个自己心尖上的人，又本能地软了腿脚，想要即刻逃走。
还偏偏要做出一副不在乎的矜持模样。
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坐立难安。
被打发出去看情况的宫人换了好几拨，连海公公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凑着一张谄媚的小肥脸笑道：“陛下怎么这般着急，周大人正在路上呐，他腿脚不便，自然走得慢......”
“走？”景瑛倏忽间回过头，“朕不是许他宫中可乘轿吗，为什么要走？”
海公公瞧着小皇帝脸色不佳，忙道：“周大人清正严恪，想来是表对陛下的尊......”
话音未落，景瑛拂袖而出。
按照大齐律令，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乘轿至乾清门，剩余的路程需要自行前往，而那里离福宁宫大概需要一刻钟的功夫，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今日鹅毛大雪，周悬那跛腿怎么走得过来！
景瑛连衣裳都没披，黑着脸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吓得一众宦官都跪在地上，松烟抱着个貂毛氅衣，只敢远远地跟着，阶前已经被扫出一条窄窄的小道，又很快落上皑皑的雪，小皇帝脸颊被冻得通红，却一点也不觉着冷，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点，好派人去接他，或者这样冷的天，不着急进宫也是可以的，只要......
只要能看见他就好。
自己出去也行，远远地看一眼。
那人在雪中走得很慢，旁边只有个小黄门替他打着伞。
犹在千山万水外。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大雪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