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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郎中 ...

  •   海公公坐在长桌一角,捏着个帕子捂住口鼻,略带嫌恶地小声催促。

      “这监栏院怎么这样的味儿......快点呀!”

      他那两个细皮嫩肉的干儿子正把一口红木箱放回原处,然后一溜小跑过来,恭敬道:“贵儿睡的是大通铺,难免有些脏污。”

      海公公显然不高兴,被搀扶着站起来往外走,庞大的身体猫步轻巧,毫无声息。

      与此同时,宫外的乱葬岗处人影绰绰,一抔黄土,几声乱糟糟的鸦叫,高个的男人把胳膊搭在旁人身上,小声低语了几句,就往前走了几步,在地上使劲儿踩了几脚。

      “妥了?”

      “妥了。”

      略矮些的那个男人轻哼一声:“这阉人死不足惜,大晚上的冻死小爷了!”

      “走,哥请你吃酒去。”高个男人顺势又把胳膊搭了上去,亲昵地搂住对方的脖子,“要烫嘴的黄酒,再来只烧鸡......”

      两人玩笑间闹出了点动静,然后就嬉笑着向外走了,夜深人静的,周围黑乎乎一片,毫无人烟——毕竟都嫌着晦气,有时宫里死个太监丫鬟的,都草草地在这儿埋了,连个烧纸的人都没。

      阴云满天,除了零星的几缕鬼火还能闪出个光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有只黄鼠狼夹着尾巴匆匆跳出灌木丛,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树丛中渐渐拉出一个人影。

      那人手里提着东西,警觉地待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出来,脚步掂得极轻,小心地避开枯黄的落叶,以免发出丁点的响声,然后谨慎地走到刚刚那两人离开的地方,是一处潦草的新坟,葬了昨日暴毙而亡的小黄门贵儿。

      他拿着个半人高的铁锨,尽量小声地挖掘那黄土,大概掩埋的人也是应付了事,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露出个薄薄的草席。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那黑影蹲下,扒拉开草席,从腰侧不知摸出个什么东西就直直地戳了下去,然后再拿起,眼睛凑得很近去看,口中喃喃自语:“果然......砒/霜和马钱子,还真是毒死的......”

      话音刚落,那黑影猛然站起,闪电般往后退去,大骇道:“谁!”

      原本已经消失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旁边了。

      “跟小爷走一趟吧?”高个男人笑嘻嘻地举着双刀,“是叫王什么来着?”

      “王君敏。”同伴手持长鞭,面容冷峻地上前一步,“号称专治大病不瞧小病的神医。”

      月亮从阴云中露出道柔柔的光,终于照亮了一瞬那黑影的脸容,男人面白无须,刚讶异地长大了嘴,就被对方闪电般地往腿窝处抽了一鞭,立刻跪倒在地,呻唤不已。

      *

      福宁殿,景瑛长身玉立,背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王太医,真是好久不见。”

      王君敏讪讪地抬起头,刚要说话就被疼得呲牙咧嘴:“陛、陛下,您这龙羽卫下手也太重了,微臣这条腿怕是就要废了。”

      “再油嘴滑舌,就继续废一条腿,”景瑛没有戴琉璃镜,都可以想象得出对方那挤眉弄眼的表情,“说罢,你刚刚去做什么?”

      “想看看那小太监是不是真的被毒死,”王君敏做出一副老实模样,“因为总觉得有点不太相信,有人敢真的行刺陛下。”

      景瑛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那你发现什么了?”

      “真的是被毒死的,极其烈性的药!”王君敏正色道,“陛下千金贵体,切要当心才是!”

      “你认为水党不会突然来行刺朕,因而怀疑贵儿之死是有人做了手脚。”景瑛上前一步,“那你凭什么认为,水党不会对朕动手呢?”

      王君敏腿窝处疼痛难忍,因而跪得就歪歪斜斜:“微臣当时只是一时糊涂,自从陛下圣人仁心饶了一命后,和其就再无联系......”

      “你猜朕信吗?”

      “真的,”王君敏嗷嗷叫着开始磕头,“李松石确实对我有恩,还给予大量金钱,可现在恩情已经还完,微臣与水党也不再来往,只是听宫人说有太监暴毙,实在好奇才这样,陛下明察!”

      景瑛已经走到他前面了,静静地凝视了这个愁眉苦脸的泼皮太医片刻,然后猛然出手,甩了对方一个耳光。

      “满嘴谎言,欺上瞒下。”景瑛语速很慢,“王君敏,你连自己都骗不过了。”

      那太医被打得摔到在地,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这个小皇帝。

      “朕只觉得你可怜。”

      王君敏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不下百姓飘零受苦,就立志学医济世,然后发觉自己根本就救不过来,你入门又晚又偏,花了二十年的功夫隐姓埋名,从南向北悬壶苦行,甚至还不成家娶妻,捧着一颗心行走江湖,你根本就不是不通寻常医理,而是个真正从民间出身的赤脚大夫。”

      景瑛语速放缓了:“被李松石的豪言壮志吸引太正常了,你以为跟随他,可以看到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其实你也怀疑过吧?不然不会在静照庵有意撺掇沈之矜下山,故意落在娘娘山那群所谓的强盗手中。”

      “你太痛苦了,被水党拉扯着向前走,可心中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你既不像薛茸那般毫无顾忌地草菅人命,也不像沈之矜那般想得通透自然,你不知道该选择哪边才是真的有益于天下苍生,所以你矛盾又痛苦,明明知道太监贵儿是水党的眼线,可又不愿帮助对方,也不肯告知于我,就自己摸摸盯梢,王君敏啊,你这是何苦。”

      景瑛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似乎有些累地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眼神清亮坦然:“所以,现在想明白了吗?”

      “我......”王君敏喉间涩滞,“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那你就先一人慢慢想罢,”景瑛注视着他,“三日时间,如若还是想不通的话,朕也不必留你,看在曾为我疗疾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

      那习惯了嬉皮笑脸的太医面无表情,郑重其事地把头磕在地上:“好......谢陛下成全。”

      景瑛转过身不再看他,由着两名侍卫上前把王君敏带走,天寒地冻,龙羽卫的私密暗室里已经烧了炭火,应该不至于让这大夫的腿太过疼痛。

      殿内刚刚安静下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杜如涛,”景瑛压根就没回头,“你走路动静也小点......”

      龙羽卫将领、黑脸将军杜如涛带了些许的委屈,嘟囔道:“不是陛下说了,微臣来的时候不用通报吗?”

      景瑛已经在案前坐下来,抬起头看那个高大俊伟的身影:“算了,有什么情况吗?”

      “仁寿宫里除了一大堆的熏香外没啥东西,”杜如涛大大咧咧地回道,“味儿熏得人头晕脑胀的,哦对了,还发现了两个结成对食的鸳鸯,暗自偷传男女信物,啧啧......”

      “......别的还有什么吗?”景瑛默默地扶额。

      杜如涛想了想:“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太后那里的人也并不多,倒也干净,就是熏香真的太重了,她老人家怎么喜欢这个,俺奶奶进去都得打喷嚏......”

      “没关系,”景瑛的眉眼挡在自己细长的手指后,“大张旗鼓地查,也要慢慢查,查得清楚了,才能还她老人家一个清白,你说是不?”

      杜如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拱手赞道:“臣明白!陛下真是仁孝,心里挂念着太后娘娘,那臣定一鼓作气,查他个水落石出!”

      景瑛笑眯眯地拍拍手:“朕就喜欢杜将军,聪明,一点就透。”

      杜如涛猝不及防得了表扬,一张黑脸都有点泛了红,喜孜孜地就行礼告退,回去的路上腿都有点飘。

      宫人们陆续进来了,景瑛端起案上的茶盏,他近来有些喜欢上喝粗叶子了,一种很直接的苦涩,毫不掩饰,除非咀嚼了才能感受到一点的回甘,但就这丢丢的甜,却让他有些上瘾。

      不能辜负了周悬。

      他这次离开,为自己铺垫了这样多,就是为了能够顺顺利利地放权,把周家的威势从皇权上扒拉下来,甚至还暗示自己,必要时一定要对太后出手,因为她是名正言顺的外戚主心骨,那错综复杂的攀亲结缘,都离不了她这位圣母皇太后。

      那就明目张胆地查 ,每日都查,查得对方心惊肉跳,摸不准到底要做什么。

      除此之外,在朝堂上对太后实行“软禁”,在皇帝的行刺之案没闹清楚之前,太后是要避嫌,不便再去参与政事的。

      有了凌云的帮助,事情也更为顺利地进行下去,公主常在仁寿宫走动,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太后想破头也不会知道,是这个娇滴滴红着眼睛的小白兔,面无表情地把药下进了御用的食盒内。

      景瑛喝了茶,驱散了些许的困意,坐回床榻上,见着没人注意,就小心地从枕下摸出个小荷包来。

      水绿色的压金刺绣,针脚规整密集,上面绣着了重瓣荷,看起来精致小巧。

      他心内有些忐忑,活像个春心初萌,抓耳挠腮不知该送姑娘什么东西好的少年,既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怕唐突了对方惹人不快,只好笨拙地一针一线地绣着荷包,用这绵长的时间来好好思念。

      瞧你这出息。

      景瑛不自觉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飞速地把荷包塞回枕下,耳尖已悄然泛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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