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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永禄 ...

  •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唤醒了一夜未眠的傅九阖,他似是憋够了一般坐直身子靠在床沿上。沈初六睡得沉,安稳蜷缩在他身旁,像是一只栖息的兔子,总是诱着人无所顾忌地去薅他。

      在听到帐外一阵喧嚣时,傅九阖从窗中探了头出去,沈初六不动声色翻了身,惊的傅九阖顿时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放下窗帘,又替沈初六掖好了被角,这才万分谨慎地下了床。

      帐外,马车停在木桩后,车夫唯唯诺诺站在跟前,李木孑眼皮也不见眨,一边擦刀一边问:“不是朝中的人吗?怎的不下来?”

      车夫赔笑低声道:“爷,这车上坐的是司礼监提督的干儿子,太后她老人家的胳膊腿,马虎不得,永公公吩咐了,必须得是傅大帅亲自来,他才能下车。”

      李木孑恍然大悟:“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阉人。”

      “欸这……怎么能……”

      “太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傅九阖掀帐而出,他用帕子简单擦了把脸,两鬓还沾着水珠,“永公公,颖川可一起都好?”

      永禄掀开帘,他身着常服披着大氅,还戴了一个毡帽,算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车夫跪在他脚下充马凳,永禄被拥着搀扶下来,勉强对傅九阖行了礼。

      “这可真冷呀,”永禄手里捧着一汤捂子,旁若无人地就要往将军帐里钻,“颖川一切如旧,大帅不必挂心。”

      傅九阖抬手将他拦下,姜延心领神会,面不改色地指向一旁大帐,道:“公公,这边请。”

      永禄扫了他一眼,那眼白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姜延佯装看不到,永禄只能吃瘪,跟着姜延进了大帐。

      姜年在帐外喂兔子,傅九阖揪起他的后领,低声嘱咐:“待会你沈公子醒了,先让他用饭。”

      大帐内,永禄褪了大氅,姜延奉茶。傅九阖扶膝坐下,他见永禄瞪着眼睛环视观望大帐摆置,活像没见过世面一般,但这世面他也不想见,毕竟穷乡僻壤之地,他连落足都得做一番心理建设。

      “大帅,您可别说这是边陲营帅帐,也太寒酸了吧,奴婢干爹私宅里的柴房都比这敞亮阔气。”

      傅九阖哪知道他干爹是谁,爱是谁是谁。

      “这是边陲战场,不是颖川皇都,”李木孑不经意间翘起了二郎腿,“打仗拼的是命,又不是拼谁住的好。”

      永禄懒得理会,只说:“大帅,奴婢在此地待不了多久,太后之所以命奴婢走这一趟,就是想让大帅在年前归都。大帅,就这几日,准备启程吧。”

      傅九阖的心沉了沉,这不是在请他归都,这是在命他归都,先前三番五次推脱怕早已成了太后心中梗,此次恐不能再一意孤行了。

      顾百川刚掀起帐帘,永禄就裹紧了衣襟,眼色示意他快些落帘,别把寒意也一同带进来。

      “这位是……”

      李木孑漫不经心:“颖川来的阉人。”

      顾百川落座,笑说:“哦,公公好。”

      永禄憋着气,惨白的面上五彩斑斓。

      傅九阖抿口茶:“陛下什么意思?”

      永禄冷冷一笑:“太后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当今天下是沈氏当家,陛下也不过是太后的亲外甥,大小事宜皆要过问太后。大帅,您是聪明人,就不用奴婢多说了。”

      几月前,傅九阖就在谢安居里听到过颖川外戚当权的流言,如今看来,连司礼监都是以太后马首是瞻。温永蔺是治世之臣,不会让外戚的手屡次伸向皇权,他想要傅九阖把握绝对兵权从而牵制外戚,而韩渝是乱世之臣,他与太后在权威上对立,势必会打压将军府乃至边陲营。

      无论如何,傅九阖才是关键,回都就意味着站队,不回就是抗旨。

      他想选择后者。

      与其跳进泥潭染的一身脏,不如赤条条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那公公就在这苦寒之地多待些时日吧,”傅九阖将茶泼在地上,染湿了永禄的鞋袜,“本帅不久前剿了蜀州的山匪,大都派去原上种树犁地了,远远望去风光无限,公公闲暇之余可以去赏景,若是觉得委屈了,公公大可以自行回都,恕不远送。”

      永禄拍案而起,却被李木孑一把按了下来,“怎么,还生气了?大帅面前,你还真把自个当人看,区区阉人,还敢摆谱,我看你是真不知道‘寄人篱下’这四个字怎么写。”

      顾百川忍着笑,“怎么能欺负人呢,少君,人家是……是谁的干儿子来着?”

      永禄高傲地一字一句道:“我干爹可是司礼监提督。”

      “嗷,就那掌事太监呗,”顾百川想了想,嗤笑:“给我们大帅提鞋都不配。”

      永禄被当成球耍,他在离都前深知边陲远离颖川,傅九阖不会对他过于客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傅九阖对他不客气也就罢了,就连他手下的副将竟也这般糟践他。

      等回到颖川,他定要向太后阐明实情。

      正想着,永禄瞥见了门外一抹雪白,那人掀帘而入,在与永禄对上眼时,那人就似逃一般地离开了,永禄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就被傅九阖挡了个严严实实。

      “公公一路上风尘仆仆,此刻还是歇息吧。”姜延得了令,牢牢守在门前。永禄知道这是要软禁自己的意思,朝门外狠狠啐了一口。

      沈初六躲回了帅帐,他做了无数种猜想,万万没想到,太后竟然会让永禄走这一趟。

      永禄虽说只是个随堂太监,但他很得提督刘宜诚提拔,又常常在内庭走动,为太后效忠,是个私权极大的宦官。太后派他来,就是自己来,这就是在逼着傅九阖回都。

      “初六,”傅九阖掀帘而入,“用过早饭了吗?”

      沈初六有些心不在焉,“啊?你说什么?”

      “问你用过早饭了吗?”

      “没,”沈初六回过神,“等你一起。”

      傅九阖唤人上了几道早茶,与沈初六一道用了。沈初六今日常常跑神,傅九阖故意给他盘中夹了一根萝卜丝,他也毫不在意地吃进了嘴里,然后又满脸讶异地吐了出来。

      “你心里有事。”傅九阖搁下筷子。

      沈初六见状也不吃了,他有些拘束地拭了嘴,问:“是颖川的人来了吗?”

      “嗯,”傅九阖给他端来了奶茶,“要我在年前回都。”

      “你不想回,对吧。”

      “嗯。”

      “可你必须要回。”

      傅九阖第一次从沈初六的眼中看到了郁色。他是一个温柔到了极致的矜贵公子,遇事不慌不乱,像是飘在惊涛骇浪之上的羽毛,在波涛汹涌中波澜不惊,唯独那日在蜀州的强吻,傅九阖才从他眼中瞧出了一些震撼,不是恐惧,也不是慌乱。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认得他,”沈初六抬眼,“他是司礼监提督刘宜诚的干儿子,但这不足以让他在内廷站稳脚跟,真正让他持权狂妄的不是刘宜诚,而是太后。”

      傅九阖食指有节奏地敲动着桌面,他盯着沈初六,像往常一样,却异常冰冷。

      “太后器重他,是因为永禄是条他养在膝下的乖狗,司礼监水太深,太后不能也不敢将信任托付于他们,锦衣卫北镇抚许印与黑影卫统领沉双是同门,他们只效忠于陛下,所以太后为保日后实权,她必须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狗,这条狗现在叫永禄,等时机一到,就要改名为司礼监了。”

      傅九阖似笑非笑:“你想告诉我什么?我脑子笨,找不着重点。”

      沈初六:“我想告诉你,永禄就是太后,他的话,就是懿旨,所以,你必须要回颖川。”

      傅九阖听出来了,沈初六这是怕自己不认得永禄,从而稀里糊涂得罪了太后。沈初六这是在帮他,可傅九阖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对面前之人的把握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到,在沈初六说那一番话时,傅九阖竟然瞧不清他的脸。

      他眸子一沉:“何来必须二字,抗旨不遵,无非就是把我关进刑部大牢,倘若陛下无情,把我关进诏狱也不无可能,身死不过头点地,我不惜命的。”

      沈初六嘴角扯了几下:“你说什么?”

      傅九阖耸耸肩,对沈初六的质问置若罔闻。

      “傅殊闲,”沈初六一字一顿说,“你说你不惜命?”

      傅九阖站起身,他大大方方地咧起嘴角,“你原先不是好奇,我为何冬日只穿单衣吗?其实理由很无聊,我就是想死。自戗会给将军府带来灾祸,我只等老天何时开了眼,冻死我最好,若是冻不死,我就战死在沙场,若是战不死,我就死在君主的刀下。我活着,不比死了痛快。”

      他转身就要走,却听沈初六颤着声说:“你觉得是朝廷亏欠了你,他们多次将你视为弃子踢出棋局,而今,他们又因争权夺势将你带回纷争,你不喜尔虞我诈,也不喜做纷争的筹码,可你大可以说你厌弃世俗,但你为何要不惜命?”

      傅九阖弯了弯嘴角:“我本就不是将军命,我赤条条来到人间,不想活得这么不自在。”

      “可有人想要你活,”沈初六音色沙哑,若傅九阖此刻能转头看看他,他定能发现那水润的眼睛此刻早已染得猩红 ,“甚至有人比你还在意你自己。”

      傅九阖脚步一滞,缓缓转过头去。沈初六坐在桌前,双眉轻皱,眼中酿着一泓清泉,他盯着傅九阖的双眸,骤然启唇:“傅殊闲,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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