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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暖床 ...

  •   老翁已然是不成了,托着这样一具油尽灯枯的身子,别说是押回营受审,就是在路上颠簸几下都能一命归西。若想水落石出,就要先从这些苦命的“货物”身上查起。

      “云帆。”傅九阖抬脚踩上老翁的后背,故意俯着身咬字清晰道:“把这些人都带回边陲营去,让姜延一个挨着一个查,至于这老东西,留着也无用,弄死吧。”

      酉时已至,傅九阖踩点回了谢安居。来楼里寻欢作乐的生面孔又多了不少,堂下喧闹声起,哄笑纠缠不停。等开了春,梅姨也该开始思量年后扩楼的事宜。

      傅九阖褪去外衫,着着静袜趿上木屐,走进里屋时,恰好与倚坐在床头正愣神的沈初六对上了眼。

      他轻佻抬眼,澈瞳里丝毫没了三日前抹也抹不掉的柔弱单纯,就像那声猝不及防的“殊闲”,连同病中的温润也一并带走了。

      傅九阖后背凭空渗出一层细汗,只是凝望着沈初六,就让他自己徒生焦躁与不安。

      “气色不错,伤好了?”他顺势坐在了沈初六脚边。

      “结痂了,”沈初六弯起嘴角,在无声的空隙中打了个喷嚏,“薄阑公子一身寒气,坐在这,怪冷的。”

      他离开谢安居时,梅姨应是将他的嘱咐放在了心上,亲自去瞧过沈初六,若逢人清醒,闲聊几句也是该的,因而沈初六唤傅九阖一声“薄阑公子”,两个人谁也没有惊奇之色。

      “你说了不算,我得亲自看看。”傅九阖用拇指摩挲着沈初六的脚腕,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好似在警告,也像是在调情。

      “公子,”沈初六眼角噙着淡淡的暧昧,“若想看,自己掀开被褥一探究竟不就好了。”

      屋内烛火零星几支,光线暗沉,更显得沈初六面带桃色,春风荡漾,他明眸轻眨,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告诉傅九阖自己有多么风雅。

      不过几日光景,这人怎么就变得模棱两可了。原先还是个任人拿捏的兔子,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只令人拿不住的狐狸。

      病中带乖巧,既顺从又无力抗拒,而现在,却只剩下了有意思。

      “你是颖川哪里人?”傅九阖语气可见的冷了下来。

      沈初六如实回答:“京畿。”

      傅九阖:“父亲是谁?”

      沈初六:“死了。”

      傅九阖:“母亲是谁?”

      沈初六:“跑了。”

      “你不说实话,”傅九阖冷嗤,“就不信我连人带坟一起给你挖出来。”

      “我说的句句属实,”沈叔云目光坚定,“公子大可以去挖我家祖坟。”

      傅九阖不再说话,他恼的莫名其妙,气消的也莫名其妙。明明那声“殊闲”就萦绕在耳畔,软的像是湖边芦苇,可扔块石头探底,却又惊不起任何波澜。他将手从沈初六脚踝上拿起来,随后替他掸了掸鬓上的棉絮,笑说:“本公子说着玩的,挖人祖坟这种缺德事,干了可是要折寿的。”

      沈初六强颜欢笑:“公子若当真去挖了,我也拦不住。”

      傅九阖压低身子:“殊闲,是谁?”

      他嘴角有一颗痣,在唇下若隐若现,像一颗埋没在浩瀚中的星辰,又像是藏匿在决绝中难得的温柔。沈初六想要探手摸一摸,可他手还没抬起来,眼里的那点心思就被傅九阖偷看完了。傅九阖将头微微仰起,面无表情地说:“或者说,你和定远将军,有些交情?”

      沈初六仰起头,一双眼诚挚又虔诚:“是啊,有些交情。”

      “傅大帅十七就上了沙场,刀剑无眼,七年光阴转瞬即逝,在这之前,他可是颖川有名的混账,”傅九阖打量着他,疑问,“瞧你岁数不大,七年前怕还在上学堂吧,又怎会和他有交集?”

      沈初六歪着头:“你这么清楚他,难道不知道他最喜欢往烟花巷子里钻?”

      傅九阖一怔,与沈初六眼睛对着眼睛。

      顾百川正在外面包扎着伤口,梅姨上来直瞧见一盆血水,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顾百川只说是不慎踏进了贵人家的猎场,平白挨了一箭,自持理亏也不敢声张。不过好在薄阑公子没伤着,他自己皮糙肉厚,随便包扎两下就好了。

      打发了梅姨,傅九阖这才皱着眉从里屋出来。顾百川瞧他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小美人光天化日吸了精气,正打算开口调侃几句,傅九阖却率先问:“云帆,我在颖川的时候,睡过谁吗?”

      顾百川打结的手一滞,侧抬着头审视他,眼里多少带点鄙夷。他说:“你睡过谁我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想和谁洞房,还要给我打个招呼?”

      “你不是成日里总爱跟着我嘛。”

      顾百川真想撕了这人的脸皮,“嗬,我爱跟着你?你可别乱嚼牙茬子净一天胡说八道了,颖川纨绔掐指算算可比边陲营一旅的人都多,我跟着哪个不是风风光光,非要跟着你跑这鸟不拉屎的地和人玩命,我脑子有病吧我。”

      傅九阖好似是懂了,他悄咪咪贴近顾百川的耳畔,一本正经地问:“难不成,你……你对我……”

      “我呸,”顾百川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爹可指望我传宗接代,他成日里都想着要含饴弄孙,你想都不要想。”

      “我想什么了我?”傅九阖瞅他一眼,倒是将他看成了饥不择食的登徒子,随口拈来:“我不睡脑子不好使的人。”

      顾百川:“……”

      话虽是这样说,但傅九阖还是记不起沈初六这个人。他十五岁就再没踏出将军府半步,成日里校场,寝屋两点一线,连老侯爷的安都不请了。在这之前,他确实爱逛烟花巷子,瓦子勾栏的老板都认得他,知道定远侯一生期望都系在嫡长子傅子望身上,对这个嫡次子放了羊,各家纨绔也就毫无顾忌,带着傅九阖纵横颖川。

      可那时他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定远侯容他放肆,却不容他为非作歹,若是当真与妓子纠缠到了一处,使其怀上了傅氏血脉,那别说那娘俩,就是傅九阖也要丧于老侯爷刀下。

      颖川男风盛行于世家,兔爷的价钱比姐高出了好几倍,没点家底的爷根本玩不起男风。可男人好啊,男人不会怀胎,而且事少不纠缠,快活快活就忘却前尘,即使在大街上碰面也不认得贵主。多少人趋之若鹜,傅九阖也跟着凑热闹。

      他因着这点私心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可想了半宿也记不得沈初六此人。沈初六凭着这张脸也能让傅九阖难以忘却,又怎会毫无印象可言。

      除非,他在撒谎。

      可那声“殊闲”,明明就离他那样近。好似回望颖川,那人就行走于记忆的扉页。

      傅九阖记不得,他越想越头疼。七年未回颖川,连皇帝都不愿管他,颖川那群狐朋狗友都怕挨着他这棵苍天大树从而招来祸患,自他决意不回都后便纷纷与他断了联系,只有首辅温永蔺年年都往边陲送信来。

      既然一声听不出根源,那就多听几声。

      雪从晌午下到了半夜,打更人迈着步子,在半腿高的雪地里艰难行走,手中铜锣在寂静的夜中敲响,坐在榻边静待时机的傅大帅登时睁开了眼睛。

      这个点谢安居的狗都睡了,他趁着夜色偷摸进去,沈初六应该不会发觉。

      里屋铺着氍毹,傅九阖特意脱了木屐,光着脚就缓缓推开了门。沈初六躺在榻上憋久了,难得打开窗户通风,睡前熄了灯也没关上,那月光就像水一样一泻而下,细碎地铺在了他安睡的面颊上。

      傅九阖探脚走近,他紧挨着帷幔,一点一点摩挲着坐下。脚踏上放着沈初六的白靴,那鞋已经脏的不成样子,鞋面上还浸着斑驳腥红。他皱了皱眉,提着鞋随手扔出了窗外。

      里屋地龙烧的旺,比外间暖和,聚拢的热气撑开了傅九阖的衣襟,他扒了扒脖颈,俯视着沈初六。

      沈叔云陷在被褥里,脸颊泛着淡然的红晕,春色挑染到了耳畔,耳垂也是淡淡的粉色,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任谁都想薅一把。

      傅九阖也想,他最喜欢软绵绵的东西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前拥了拥,突然觉得屁股底下有些硌,但他却以为是皱起的被褥,也没有多想。

      “公子,”沈初六闭着眼,却清醒地说:“你坐着我脚了。”

      傅九阖当即捂住老脸,可那点夜半偷窥好眠人的羞耻已经在沈初六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消解了。他板着脸,似要找回威严,可沈初六压根不看他,见傅九阖没有起身的意思,他一抽脚,傅九阖屁股底下缺了空子,当即坐了个踉跄。

      “我以为你是来扒我祖坟的。”沈初六终于睁开眼,直勾勾地望向他。

      那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神让纵情于自由的傅九阖浑身难受,他想用手盖住那双眼睛,可又碍于尊严,只能硬着头皮旧话重提:“本公子花钱买你可不是让你好眠的。”

      沈初六眨巴着眼睛,在黑暗中宛如闪烁星子:“半夜三更要我报恩?”

      “不然呢?”既然被捅破了,傅九阖也干脆丢了那张脸,明晃晃地翻身上榻,将沈初六往里推了推“外间怪冷的,睡不着。”

      “暖床就说暖床。”沈初六给腾出了位置,闭上眼,嗅了嗅热气烘出的味道。这股豆蔻与琥珀相交织的暖香似狗尾巴草一样扫动着他的鼻翼,他贪婪地索取,面上却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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