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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尴尬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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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房门被管仕嘉推开的时候,三个姓陶的人神色各异。
老爹震惊诧异、如同见鬼;儿子面色惨白、心如死灰;女儿惊喜连连、洋洋得意。
陶垣丢下正在组装的谱架,起身想拦住管仕嘉解释什么,却没能拦住,反而毫无防备地被对方大力推开,一屁股跌坐在地。
还没等别人缓过神来,管仕嘉已经带着一阵风冲到了陶巍面前。
“这个,是你的……对吧?”这句话管仕嘉说得有些艰难。
他举起相框,问道:“你有过前妻,有孩子,年龄是假的,对吗?”
老爹默默接过相框,手指轻轻抚在上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一言不发。
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要人命了。
陶垣的脑神经当场就被麻翻了。
全场最自在的人就是他妹妹陶最。她抱着大提琴,躲在乐器后,一双滴溜圆的小眼饶有趣味地观赏老爹和准后妈对峙的尴尬情景,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陶巍和管仕嘉都没有说话。
但是他们之间的沉默却并不是安静、凝重而严肃的。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女孩正在跳手势舞唱歌,她的脸上始终带着过分饱满的笑容,高度舞台化的一举一动像是参加上世纪文艺汇演的老艺术家。
“谢谢你,感谢有你,世界更美丽。”
哆嗦音神曲循环着洗脑的副歌,屋内几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管仕嘉压抑住胸口的起伏,不让激烈汹涌的情绪冲出理智的牢笼,尽可能冷静地说:“巍哥,你对我有几句话是真的?”
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陶巍大脑已经宕机,恍惚中还以为这是自己之前做过的某个噩梦。
那种梦境的既视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荒谬诡异的场景,激烈冲突的情绪,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幽暗……
然而这不是梦,而是无法用“醒来”逃避的现实。
他担心的、他惧怕的、他抗拒的、他不敢面对的一切,都在这个时刻从脑海里抽象的假设和念头变为具象化的真实,像是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像是突如其来降临的天罚。
陶巍毫无血色的唇嗡动,“对不起,我……”
“……感谢三号家庭带来的精彩表演。欣赏完妙妙小朋友动听的歌声后,让我们连线四号家庭,看看陶最小朋友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才艺展示。”
手机上的画面切换,这回出现在万千直播观众面前的就是抱着大提琴的陶最,还有相对而视无语凝噎的准后妈和老爹。
“你说话啊!巍哥,你不觉得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些东西吗?”管仕嘉红着眼眶,眼里满是强忍住不掉下来的脆弱。
陶巍是、陶垣也是,他们俩谁都没有见过管仕嘉如此失态。
“这么久了,快一年了,我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我讲真话……这样有意思吗,啊?这样很有意思吗?!”管仕嘉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个他自认为最熟悉的人如此陌生。
完全石化了的老爹和情绪激动的准后妈全然不知,除了现场的陶垣陶最两位观众以外,还有几千个小孩儿和家长在观看这场儿童节目的直播。
意识到这一点,此前一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陶最也慌了。
她瞪圆了眼睛,向老哥发射求救信号。
陶垣是时候站起来了。
现在,是时候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承担起责任,收拾好眼前的残局。
作为儿子,他不能让身为当地优秀企业家的老爹日后无颜与合作伙伴相见。
而管仕嘉是正儿八经的演艺人员、钢琴教师,需要维护良好的公众形象,不能陷入丑闻旋涡当中。
还有他参加节目的妹妹,她年纪还小,以后还需要见人的,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留下无法计算面积的心理阴影。
将所有的顾虑和脸面抛下,陶垣带着一个刚刚在脑内构建好的计划和一腔“孤勇”冲进镜头里,插在老爹和管仕嘉之间。
他摇着花手打了一个浮夸的响指。
“定格。”
管仕嘉和老爹都愣住了。
没有人看得懂他这是什么操作。
陶垣给《两只老虎》的曲调重新填词,当场开始尬唱,“别再烦扰,别再争吵,Peace and love!Peace and love!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纷争,都停下,都停下。”
他转了一个圈,又像只大白鹅那样扑腾自己的双手“旋转起飞”,踮起脚尖迈着能撒出魔法仙尘的小碎步,移动到了陶最身边。
他单膝跪在妹妹的大提琴前,饱含深情地说:“我亲爱的小魔仙陶最,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的烦恼,那么多的争吵。我们要用音乐的魔法力量和伟大的爱治愈这个世界的创伤!”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哪个脑子比陶垣转的还快,那一定就是他妹妹陶最的小脑袋瓜了。
陶最双眼满怀感激,握住了老哥的手,疯狂点头,“对,哥哥,我们要用音乐的魔法,让吵架的人握手言和!”
她拿起弓子,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堆起笑容,用国旗下演讲的腔调为自己报幕,“现在,就让我用一首《很久很久以前》编织让人们愉快相处的魔咒,让欢乐洒满人间。”
接着,陶最赶紧拉响了这首曲子的第一个乐句。
直播间的弹幕评论先是刷了满屏幕的问号,后来纷纷明白了。
【一家人齐上阵演情景剧!】
【别的家都只有孩子自己上去表演,这家里亲戚怎么都上阵了?】
【点赞,才艺表演环节别出心裁。】
【厉害厉害!】
【现如今小孩的才艺表演都卷成这样了?】
【这一家颜值都挺高的。】
陶垣不能在原地尴尬着,他起身做大白鹅扑腾状,挪到了钢琴前。
这首曲子他有乐谱,用“一指禅”跟他妹妹弹一个齐奏还是可以的。
紧接着,他的食指就在琴键上戳出了一连串和大提琴乐音极不和谐的错音。
陶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着,他就是照着谱子弹的,也没弹错呀?
就在这时,管仕嘉将这个懵掉的碍事小孩从琴凳上挤开,完美地为陶最的旋律配上了优美流畅的伴奏。
在乐句间隙,管仕嘉抬手指在琴谱上,示意陶垣去看。
那是一个低音谱号的谱子,陶垣是按照高音谱号弹的。
得,他之前上的课都还给管仕嘉了。
有了伴奏,陶垣自然不能在琴凳上呆坐着,他拉起老爸在镜头左摇右摆地拍手打节拍,总算是混过了才艺展示环节。
在镜头从四号家庭切走的那一刻,陶垣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脑力和体力,丢光了他所有的颜面。
他已经完全不想管这个烂摊子了。
累了,毁灭吧。
他凭着肌肉记忆走回他自己的房间,关门,骨头被抽走了似的“扑通”跪坐在自己的床边,把脑袋钻进被窝里深深地埋起来。
尴尬,尴尬,太尴尬了。
陶垣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这么社死的时候。
就算勉强在直播间的几千个观众面前糊弄过去了,可他的心里这块过不去。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搞砸了。
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差一点儿连累所有人一起丢人。
他伤害了老爸、伤害了管仕嘉,还把亲妹妹当作工具人。他明知道妹妹很努力才换来上节目的机会,明知道节目是现场直播还搞这种存在巨大风险的事情。
但凡出了什么意外救场没救回来,那么多观众,那么多只眼睛、那么多只耳朵、那么多张嘴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谁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陶垣恨不得就这样,这辈子都躲在这里不出去,他就死在这个被窝里好了。
真是作业不够多闲的,高中生不好好在家学习准备高考,天天净整那些有的没的!
他紧紧地缩成一团,抓心挠肝的难受,真的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越是不要去想,那些尴尬的画面就越是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完全不相干的尴尬事、很久以前被他搞砸了的破事也一并加入了处刑循环列表。
从幼儿园尿床被晒出来的被单,到在小学国旗下周会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读的公开检讨,再到刚刚他堆着笑对着直播间几千个观众尬演的即兴音乐剧。
“啊!——”
陶垣受不了这个尴尬的浓度,叫出了声来。
他拉来枕头,不断地用头去捶枕芯,真想撞死在这个枕头里面。
撞累了,他又想:干脆来一场地震,把他自己埋起来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笃笃笃”。
妹妹陶最敲门的声音响起,轻轻的、脆脆的、小小的。
他没有应声,但是陶最悄悄推开了一丝门缝,迈着猫一样安静的步子走进来。
她扯扯陶垣的衣角,小声说:“哥,爸和那谁都走了。”
陶垣依旧在被子里埋着,没吭声。
“哥,我饿了。”她说。
被子下的陶垣蠕动几下,缓缓顶着乱成鸟窝的头爬出来。
他低着头,撑着床沿爬起身,轻轻拍拍妹妹的后背,“走,哥给你弄吃的去。”
冰箱里还剩下最后一块芒果千层蛋糕。陶垣把蛋糕和橙汁拿出来给陶最垫垫肚子,然后满屋寻找自己失踪的手机。
最终,他在茶几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解锁一看,界面还停留在湖底捞的订餐页,购物车里有鸭肠、黄喉、千层肚和猪脑,都是他跟管仕嘉交谈的时候,他顺口说过自己和妹妹喜欢吃的东西。
现在,陶垣知道“五味杂陈”这个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加了几样菜,随手按了确认订单,交钱等配送。
那天晚上,四人份的火锅只有他和妹妹两个人吃,他们吃得很沉默。
陶垣从来没吃过那么尝不出味道的一顿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