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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烟火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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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众不肯停下的“安可”声中,乐队不得不返场了三次,到最后乐队成员和所有演职人员集体上台鞠躬作揖,跪求大家放他们回去睡觉,这个疯狂的夜晚才总算落幕。
陶垣这才发现,他的手机不知不觉已经耗没电了。
他在场地外徘徊、发愁怎么回去,正巧被管仕嘉和Ms. Lion的四位大姐姐看到了。
管仕嘉降下车窗一问才知道,这可怜的小玩意儿已经山穷水尽了。
身上没有现金,所有能支配的钱连同公交地铁一卡通都随着手机亏电被彻底封印。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
“既然是嘉哥熟人,那就一起来吃饭呗。”主唱热情地邀请,开门让陶垣上车。
靠谱的鼓手小姐姐拿出一个“白砖头”,说:“我这儿有充电宝,你用的是什么接口的数据线?”
“水果的线我有。”贝斯手去翻她随身的包,“先吃几颗巧克力垫着,等会儿到了撸串儿的地方多吃点。”
负责开车的吉他手说:“先让他把手机充上电,跟家里人联系一下。等吃完饭看一看,要是顺路的话我们送你回去。”
这帮大姐姐们的话实在是太密了,都没给陶垣留条缝插话。七座商务车一脚油门踩下去直奔烧烤店。
说实话,在此之前陶垣自认是个标准的社交牛叉症,但他万万没想到今日见到的这几位大姐姐是牛神附体。
Ms. Lion显然是这家烧烤店的熟客了,跟老板娘都认识,进门直接说一嘴“老样子”就有热腾腾、刚出炉的烤串端上来了。
“不用客气,敞开肚皮吃肉,今天咱就是个回馈粉丝。”主唱樊硕大手一挥,相当豪爽。她揣着一脸坏坏的笑,问道,“小弟弟多大了,现在在哪儿读书呢?”
她平日里就喜欢招猫逗狗,看到个什么可爱的小东西就爱起坏心眼儿,怎么可能放过眼前水灵灵的小帅哥?
“十七,开学高二。”陶垣下意识地说了实话。
当然,他也习惯性把周岁报大了一岁。
那只是一个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九分出生的男孩,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在年龄上看起来比较成熟的虚荣心而已。
“行啊嘉哥,你这是勾搭未成年!手机呢,打幺幺零!喂,警察吗?我们这儿有个变态。”主唱樊硕在耳边比了一个“六”。
“上一边儿去,还没喝上呢,你这人怎么就醉了?”管仕嘉已经习惯了她的调戏,帮老板娘把端来的烤串儿摆在桌上。
他们有说有笑的,香得流油的烤串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
陶垣饿得两眼冒绿光,嘴上暴风吸入,都不知道自己吃的具体是什么,只知道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这个筋道弹牙、那个入口即化,这个肉汁四溢、那个酥松脆爽。
小人精吃得不亦乐乎,也不忘竖起两只耳朵听她们唠嗑。
看气氛差不多了,陶垣想借此机会解决掉在自己内心盘旋许久的那个疑问。
他咬着甜甜脆脆的蜂蜜面包片,问道:“Ms. Lion原本不是女子乐队吗,怎么会招了嘉哥?我看,嘉哥好像也不像……跨性别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他招进来的,噗哈哈哈!”主唱樊硕的笑声相当豪爽,“让他自己说。”
管仕嘉无奈地笑了,两根手指在桌子上给在座的各位跪了一圈儿,“感谢各位女王大人看我可怜、收留了我。大恩大德,小的莫齿难忘,来世做牛做马报答。”
原本,管仕嘉是在一个全男性成员的乐队里当键盘手。乐队成员是管仕嘉大学时期认识的朋友,基本都是音乐学院出身的“正规军”。
那年夏天,一个S+乐队综艺到他们学校募集参赛选手,管仕嘉和朋友们本着玩玩儿的心态上了节目,谁都没想到节目火了,他们一下子歌红人也红,各种综艺、演出、商务不断。
陶垣想当然地说:“那不是挺好么!嘉哥为什么要退出,是跟其他成员的音乐理念不符合吗?”
“都出来做商业音乐了,哪儿有那么纯粹的理由?什么‘理念不合’,那都是说给观众看的,绝大多数都是价钱没谈拢,或者已经因为各种奇葩事儿撕破脸皮,这辈子不可能再合作了。”
管仕嘉苦着脸道:“我以前那乐队……四个成员塌房了仨,挣的钱全都赔甲方爸爸违约金了,直接就地解散。”
吉他手打响了吸//毒、嫖//娼被抓的第一枪,污点艺人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
鼓手紧随其后,赌//博欠下巨额债务卷款逃跑,至今下落不明。
最后是主唱接过前两位仁兄的接力棒,明明在各大节目、社交媒体上狂立宠妻人设,却被扒出来出/轨、睡//粉。嫂子们发小作文一顿痛锤。他人在网上都快被吃瓜群众冲烂了。
陶垣:“……”
不是没见过艺人塌房,但是一塌塌一片,到最后只剩下键盘手一根光杆杵着的,他是真没见过。
这么倒霉的事儿,怎么就让管仕嘉一个人遇上了呢?
管仕嘉摇摇头,“其实录节目之前我就已经不太想继续了。接触越多越会觉得他们跟我不是一类人。本来说好了录完那个节目我就退出,没想到乐队火了、签了合约,我反而无法脱身了。”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人不是因为有了钱才变坏。而是之前他们也‘坏’,只是碍于做坏事的成本太高,他们负担不起而已。”
金钱放大了他们内心的贪欲和邪恶,给了他们人上人、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觉。
“Ms. Lion本来是女子乐队,因为键盘手家庭变故实在无力继续,才临时找到我救场。没想到大家竟然愿意破格接纳我,让我能够继续玩音乐。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也很荣幸成为Ms. Lion的一员。”
管仕嘉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端起来。
“你们都知道我不喝酒的,但是这杯我敬你们。”
说完,他仰头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他无比真诚又带着一丝沧桑地说:“这世上,女的要比男的靠谱多了。”
四位大姐姐一起欢呼、捶桌子,除了要开车的吉他手邓杉都回敬了他一杯。
她们有节奏地拍着桌子,说:“为Ms. Lion干杯!”
陶垣也举起了自己的乌龙茶,发自内心地说了声“为Ms. Lion干杯”。
打工人在酒桌上聊起来的话题总归是和高中生不一样的,会有很多庸碌、疲惫和身不由己。
贝斯手宁媛媛小拳拳不断锤在桌子上,“你咱们乐队什么时候能红啊?也不用大红大紫,稍微多赚一点钱,我就能把那个破小学老师的工作给辞了,钱少活多离家远。”
主唱樊硕笑她,“你天天嚷嚷辞职得嚷上十来遍去,也没见你真的辞职啊!”
“没办法,人总是要吃饭的。”宁媛媛摇摇头,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模样,“还是杉姐厉害,能靠音乐吃饭。”
鼓手邓杉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她,说:“那是学乐器的时候你没选对呀。所有打击乐里面也就架子鼓过得最滋润,其他的也都找不着工作,谁叫全世界的乐团都在亏损。”
听了这些陶垣才知道——不只是管仕嘉,她们整个乐队的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大家都是一边工作一边生活一边追梦。
贝斯手宁媛媛是小学音乐老师。
鼓手邓杉家里是开琴行的,管仕嘉教课的那家“徜徉艺海”就是她家开的,她也是因此与管仕嘉结识,在Ms. Lion原键盘手退出后找他临时救场。
主唱樊硕在外企工作,会说三国语言。
吉他手冯乐歆是个会计。
所有人都是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拼尽全力挤出时间,把一点热爱分给音乐。
“能不能红这事儿本来就得看玄学。”管仕嘉倚在桌边,摇着杯里的乌龙茶,“咱们也没一门心思奔着红走,又想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又想火,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吉他手冯乐歆抱怨道:“现在音乐市场都畸形成什么样了,想挣钱就只能一窝蜂去做哆嗦音神曲。洗脑、土味、正能量鸡汤……还有擦边球,垃圾当道。”
“哎,你也别看不起能传唱起来的哆嗦音神曲。能火起来、被很多人喜欢也是他们的本事。”管仕嘉咽下发苦的茶水,“十秒钟就能抓住观众耳朵、迅速洗脑的副歌也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
陶垣看着管仕嘉,总觉得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三次。
从心机深厚的准后妈到认真教课的好老师,从平淡的现实到音乐和舞台加持的光环,到现在,他又在心底审视那个人退去光环后的模样。
管仕嘉是个在凡尘俗世里行走的男人,可他的身上却没有沾染太多的市侩气。
没有愤世嫉俗、没有得过且过、没有肤浅粗俗亦或是冷漠麻木。
他的音乐里全是尚未磨灭的梦想。
每个城市深夜的烧烤摊里说不定都会有这样一群人,满上一杯酒、点起一支烟,喝的是苦涩、闻的是无奈,在烟火间仰起低了一天的头,去看没有星星的夜空。
樊硕拿出打火机,习惯性的叼起一根烟。
“别抽了。”管仕嘉按下她拿打火机的手,挑起下巴指向陶垣的方向,“未成年还在呢。”
樊硕努努嘴,还是把打火机和烟收起来了。
“听我一句劝,早点把烟戒了吧,对身体不好。”管仕嘉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人戒烟了,每一句话都相当熟练,“对自己的健康负责,也对别人的健康负责。”
他转头对陶垣说:“你也是,别小小年纪就抽烟,也别向往抽烟。身体健康应该是一个人的底线,也是你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成年人的社交不就是这样吗?”陶垣时常陪父亲应酬,他比寻常孩子更清楚所谓“大人的世界”究竟运行着怎样的一套规则,“烟酒是同类的标志,圈子的门槛。”
管仕嘉为陶垣这番“老油条”发言略微惊讶了一下。但他也不会被十几岁的孩子怼得说不出来话。
“任何以伤害自己身体健康、或者破坏公序良俗为‘投名状’才能进入的社交圈,都是充满恶意的。”
他淡淡地笑着,“魏垣,我希望有真心接纳你的一群人,让你可以不必这么做。”
他的笑容忽然添了一丝狡黠,“小小年纪就抽烟,以后谈恋爱了,小心女朋友嫌弃你满嘴烟味儿,不愿意跟你亲嘴儿。”
陶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老爹会戒了抽了几十年的烟。
——为了跟准后妈亲个嘴,老爹可真是下了血本。
“嘉哥,做了这么多年吸烟劝退师,有没有一两个成功案例啊?”宁媛媛抬手勾着管仕嘉的脖子去揉他的头发,笑得一脸猥琐,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管仕嘉刚刚想炫耀,却又看了一眼陶垣。
“有未成年在这儿,你们都克制一点儿。”他小声说,“不要扭曲未成年人的性取向观念。”
宁媛媛大声反驳,“扭曲个屁!未成年哪儿有那么脆弱?那帮小男生有不少三四年级就看过人生中的第一部黄/片儿了。我上课没收女生的小说本,十本有八本都是原创脆皮鸭。”
她扭头问陶垣,“这个都快成年了,肯定见过世面,对不对?”
“阅历有限,但也不是白纸一张啊。”陶垣战术性喝水,用吞咽的动作掩盖他说假话的心虚。
众人齐齐“哟”地拖长腔起哄,随后继续围攻管仕嘉。
“说说你的成功案例啊,嘉哥!”樊硕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你那对象亲起来还有没有烟味儿啊?”
管仕嘉揉搓手中的水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和陶垣老爹几乎同款的傻笑。
“哎哟喂,笑成这样什么意思呀!”樊硕逗他,“你这事儿可拖好久了,天天‘下次一定’。我跟你讲,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对象到底姓氏名谁啥情况,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知道个清楚。”
管仕嘉清了清嗓子,笑容带着一丝傻乎乎的甜,“正好他也说想要认识我的朋友,这次大家先拿照片将就一下,有机会我一定把他牵出来遛遛。”
这话听得陶垣心里骤然揪紧。
他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绝对不好受。
管仕嘉翻开手机相册,众人争相传阅。
“哟!这么帅的老哥哥!长得跟男明星似的。”
“给我看看!你别说还真挺帅的,有种成熟的魅力但一点都不油腻,啧啧啧!”
“想不到你竟然还喜欢叔型的帅哥。他多大了?”
管仕嘉答:“比我大九岁,今年三十五。”
——三、十、五、岁?
陶垣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是一道小学水平的年龄问题应用题。
已知条件一:儿子17岁,准后妈26岁,准后妈说老爹比他大9岁。
已知条件二:17年前,老爹比儿子大28岁。
问今年老爹多少岁?
答:老爹谎报年龄欺骗准后妈的感情,把自己的年龄改小了1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