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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成年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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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垣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没有落到这般境地之前,他对这个词的认识还是太肤浅了。
他使出全身的劲儿咽下这口气,没有争辩、隐忍不发,因为现在还时机未到。
剩下的这十几分钟课上得他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但就是难受成这样了,他依然努力地拖延上课时间,只为把人留到老爹回来的那一刻。
但是,课总是要上完的。
“好,今天我们的课就到这里。”
这是头一回管仕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陶垣感受到的不是“解放”而是深深的“绝望”。
为了这事,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甚至年纪轻轻就被人怀疑肾有问题,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此巨大的沉没成本面前,他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嘉哥辛苦了。这堂课的曲子我练得不够好,特别过意不去。”陶垣用自己的整个身体挡住门口不放人走,“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嘉哥,你晚上没什么事儿,就留下来吃饭吧!”
管仕嘉连忙摇摇手,“没事没事,你们太客气了,真的不用。”
“嘉哥,我没把你当外人,你也不用跟我客气。晚上一起吃顿饭,直接让我爸开车送你回去。”陶垣捂紧了门把手,不让管仕嘉碰,“你在屋里等,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只将门开了一条仅供自己钻出去的小缝,整个人像是条握在手里的鱼“呲溜”一声滑出去,马上关门,仅仅几秒钟后就马上跑回来了。
小托盘上放着半杯橙汁儿,一块儿切面渐变色的芒果千层蛋糕。
那半瓶子果汁因为他的奔跑在杯里好一番“激流勇进”,有几滴溢到了托盘上。
“没事没事,我不着急的,你慢点慢点。”管仕嘉伸手想帮忙扶稳摇晃的托盘。
没想到,陶垣情急之下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拖鞋、绊了一个趔趄。乘着千层蛋糕的小碟一下子从托盘上跳了出去。
管仕嘉眼疾手快,双手上下夹击接住了碟子和蛋糕。这一下救得漂亮,他只是手上沾一点奶油,没有任何小碟子小蛋糕受到伤害。
“你稳当点儿,真的不着急。”他想随手把蛋糕放在最近的平面上,又想起来钢琴上面不能放食物和饮料,便微微起身试着把蛋糕放在远一点的桌子上。
在他向前探身时,陶垣下意识地向后退,给对方腾出动作空间。
就这么一退,他又踩到了之前绊过自己的拖鞋。托盘里的橙汁儿直接“跳楼”,一滴不落地浇在了管仕嘉头上。
管仕嘉:“……”
陶垣:“……”
沉默,是今晚的琴房。
好死不死,管仕嘉今天穿的是白色的T恤衫,“橙汁坠楼”事件让他领口到胸前都飞溅上湿哒哒、黏糊糊的橙色。
管仕嘉没生气,抽几张纸抹了抹脸,“魏垣,我能不能借用你们家的洗手间?”
这回,陶垣二话不说给他开了门。
管仕嘉在水池里浅冲一下头,换上了陶垣拿给自己的衣服。那件被橙汁“玷污”的白T则被陶垣丢进了洗衣机。
好一番兵荒马乱,二人才回到琴房。
陶垣重新切了蛋糕、倒了橙汁,稳稳当当地放在桌面上。
虽然跟计划略有出入,但他现在有了留下准后妈的正当理由——等衣服烘干。
管仕嘉用叉子切开千层蛋糕。露出了印在盘子上的一句话。
【我是那座山,护你一生平安】
“这个盘子是定做的吧?”管仕嘉有些好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陶垣这回乘蛋糕的时候特地拿的那个盘子,就等着对方问呢!
“我老爸的名字是‘巍峨’的‘巍’,‘山’下面一个姓氏的那个‘魏’。这就巧了,我妈正好姓‘魏’。我听他们讲这个盘子是我父母新婚时候定做的,字也是我爸亲手写的。”
往不浪漫了说,那只是万千汉字当中的巧合;往浪漫了说,那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冥冥之中自有某种神奇又玄妙的东西牵引,让他们相遇,相知,相爱。
管仕嘉拿起盘子,不免有些唏嘘,“我真想不明白,你父母的感情这么好,为什么会离婚呢?”
从新婚到现在,快二十年的盘子还是刚做出来的时候那样光洁,足以见得主人是如何小心地使用和用心的保管。
这事儿陶垣也说不清楚,“那就是他们两个大人之间的原因了,我们做孩子的上哪儿知道呢?”
“不过,我看这些总觉得……你父亲心里还是有你母亲的。”管仕嘉用纸擦去奶油留在盘子上的污渍,动作很轻、很轻。
陶垣微微低头,小声说:“可能,他心里一直都有吧。毕竟他们还有两个孩子呀,这个是无法切断的牵挂和血脉相连。”
“现在你母亲在国外定居?”管仕嘉问。
陶垣“嗯”了一声。
“你爹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管仕嘉若有所思,“工作赚钱本身就不容易了,还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生活里需要他操心的事情真的不少。”
他注视着陶垣的眼睛,说:“你和妹妹这么开朗,你父亲他一定在你们的成长过程中付出了不少心血。”
“他应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管仕嘉断言,“看得出来你和妹妹都是在爱的包围当中,健康、自信、富足地长大的。父亲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你们身上,亲子关系也很和睦。”
这样的话对于十几岁的男孩子而言,总归是“肉麻”的,足够他们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但陶垣又无法理直气壮的否定,因为那都是事实。
他只能撇撇嘴,从嗓子眼里儿挤出一个不情不愿的“嗯”。
“你爹这么多年都单着?”管仕嘉顺口问了一嘴,“看你们的情况,他好像没给你们找后妈。”
陶垣点点头,又摇摇头,“之前没找,最近好像谈了一个。”
“怎么,你觉得不高兴,感觉爸爸被人抢走了?”管仕嘉笑他,“你看着块头这么大,生理上已经是成年人了,但心理还没成熟呢。”
不够“成熟”等于“幼稚”,任何十几岁的男孩收到这样的评价都会恼羞成怒。
“我怎么就不成熟了?”陶垣有点生气。
管仕嘉也不急,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跟他说。
“你们家条件好,你父亲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儿女也顺顺利利、健健康康地长大了。看上去你爹很轻松,不像其他中年人那样‘没有钱没有闲,上有老下有小’陷入中年危机。”
“但正因为生活没有流于庸碌,人才会在精神上更高的追求。人到中年,身边却没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你父亲的心里一定会寂寞吧。”
管仕嘉淡淡道,“总有一些话,是父母无法向子女倾吐的。”
——他一定很寂寞吧……
“在成为母亲、父亲这样的身份之前,他们也是他们自己啊。”
陶垣陷入沉默。
见此,管仕嘉知道他是听进去了这些话,有在好好地思考,就多嘱咐了一句。
“你也马上就要成年了,是时候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为你爹着想了。”
在精神上,陶垣确实已经到了该“断奶”的时候。
“虽然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尊严可能不允许他向儿女展露脆弱,但至少你可以让你父亲知道,你会支持他、包容他。你和妹妹构成了他的家,你们也可以是他坚实的后盾,温暖的港湾。”
陶垣没有说话。
他在思考,关于他自己、关于老爹、关于管仕嘉。
他为什么会对老爹和管仕嘉的感情有这么大的敌意?
以前他以为老爹和准后妈的这段感情不过是“心机男傍大款”,所以有充足的理由从中作梗。可现在……
即便他知道老爹和管仕嘉的感情状态并不是特别平衡和对等、存在一些尚未解决的问题,可他又有什么权利去干涉别人的恋爱自由呢?
仗着“亲情”的便利,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身上,这真的对吗?
陶垣开始反思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
如果是陶最,她有这样的想法十分正常。毕竟她只有九岁、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小孩子对感情强烈的占有欲是无法控制的。
但他不一样,他马上就是个“成年人”了。
他应该知道自己和别人的“边界”,他应该适当地克制、节制自己的情感和欲求。因为他已经过了那个为所欲为、肆意索取的年纪。
老爹如何与管仕嘉交往、如何在恰当的时机告知管仕嘉真相、如何真诚的沟通交流自己的真实情况,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而不应该是陶垣把自作主张地把“真相”抖落出来。
这件事,他做得欠妥当了。
在意识到这些的第一时间,陶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琴房内他们一家四口的合影相框悄悄倒扣在桌子上。
管仕嘉偶尔还是稍稍有些粗心的,这个特意拿给他看的相框都摆在那里一个多小时了还没有被他注意到。
不过现在,这玩意儿也不必被他注意到了。
然而,就在这时,陶垣听到了门口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他此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响。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呀?视频连线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