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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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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之时寒彻月明,风清云静,所以我娘给我取名叫杨寒清。
我娘常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得意的事情就是降伏了我爹。
那是在某一年的初冬,我娘误打误撞来到回环楼,发现周围的人皆是乔装打扮不识真容,她很是好奇,就混了进去,好在她本就是西域女子,原就是轻纱拂面,才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这结缘会对我娘来说好生无趣,那些什么金器玉器家里多的是,与她来说跟玩物无异。而那些城中人却是一个两个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各个双眼放光,好生低俗。
中途她就离席了。
本想原路返回,可回环楼里的小道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让她迷失了方向。
隐约间,听见细微的抽泣声,她寻着声音,竟发现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正缩在一个角落,双眼微闭,不停地哽咽着。看上去不大舒服的样子,似乎是发烧了。
她一见到我娘就一把抱住了她,我娘想着大约是和自己的爹娘走散了吧。
我娘喜爱涂抹香料,大概身上香香的,让小女孩觉得挺好闻,便就这么黏着她不肯放了。
那个小女孩就是尧无因,一个我爱而不得的女子。
我娘抱着无因在回环楼里转了好几圈,终于碰到了我爹,他因为找不到无因,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
这也是我娘第一次邂逅我爹。
见无因已经在我娘怀里睡着,我爹轻声细语地示意我娘将无因抱还给他。
但是我爹笨手笨脚的,他二人换了几个位置和方向,我爹都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姿势抱回无因。
好不容易将无因还回他手里,我娘才一脱手,无因就开始大哭。
我爹只好将无因再还给了我娘。
之后,在我爹的恳求下,我娘留了下来,照顾无因了好几日。
一开始我娘还以为无因是我爹的女儿,后来才得知无因姓尧。
她又在与我爹几番不动声色地聊天中探得,原来无因与我爹毫无血缘关系。
大概是我爹太爱无因的娘了吧,让我娘爱上了我那痴情的爹。
之后的好几年,我娘就巧借照顾无因为由,一直待在回环楼里。
当然,我爹明里暗里都表示了,他心里只有无因的娘林疏灵,哪怕她已经死了。
期间还有好几次,我爹都想把我娘赶走。
大概过了四、五年,我娘已经彻底把无因当作她自己的女儿了,她早就忘了自己是西域第一家族琴氏的长女。
在某次的结缘会上,我娘甚至还将自己作为结缘物,想用自己交换我爹的下半辈子。
我娘把这事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惊呆了,我万万想不到,竟有人能做出这样的壮举。
“娘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就是喜欢啊。”
只可惜,我爹依旧不愿意,断然拒绝了她。
终于,我娘心灰意冷,决定回西域,据说大半年过去了,真的就没再回来,我爹这才意识到,他早就离不开我娘了。
最后爹还是追去西域,把娘带了回来。
我总觉得,哪怕最后我爹勉强接受了娘,也都是因为无因离不开我娘罢了。
我也一直很想知道,我娘这么高傲的女子,怎么就愿意回来的。
直到无因告诉我,娘本身就爱爹,哪怕爹不找她,她也会回来,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似懂非懂。
感情方面的事情,我不如无因来的通透。
“楼主,归心山庄来了人,已经在门口了。”小离在门外敲了敲门。
这突然起来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应了一声,便往门口去了。
想着前几天派人传了信,问阴叶借了那荧火帛书,因为无因一直想看看这能发光发亮的宝贝,没曾想,来的还挺快。
走着走着,心里还想抱怨着这霍深言怎么回事啊,自己不会直接进来么,还派人通传干什么,这么那自己当外人。
才走到门口,我才反应过来,刚刚小离说的是“归心山庄来人了”,小离根本不会如此称呼霍深言。
但现在发现,为时已晚。
来的人是霍秒,她已经看到我了。
要死了霍深言,搞什么,送本书来都不愿意么,找谁不好……
“见过杨楼主。”霍秒带着笑,向我行了个礼。
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就喜欢整这样虚的一套。
我礼貌地点点头,伸手就问她讨要荧火帛书。
她的样子看上去,好像还不大想给我,可我很着急,没有时间同她寒暄。
她愣了一下,将书递给了我,我道了声谢,就准备走了。
她叫住我,问,“我第一次来回环楼,可以带我进去逛逛吗?”
“楼里人多眼杂,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没有心情招待她。
她顿了顿,说道,“那我先走了。”
“嗯,走好。”
还蛮听话,没有胡搅蛮缠。
我掂了掂手里的荧火帛书,想着阴叶还真讲义气,说借就借,要是无因喜欢,那便将书多留一会儿在我这吧,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
心里盘算的还挺好,就见小乾匆忙的向我跑了过来,告诉我无因不好了。
从门口跑到无因房间这段路,我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但这次我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如若不是小乾带着我,我甚至已经辨不清方向了。
无因先天不足,从小就身体不好,爹早就说过,要的能活过不惑之年便是万幸,我算着还差个四、五年,这次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冲进无因的房间,又怕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要挨骂,会害她白费劲,便在房门口停了停。
其实,我有点不敢面对她……
“怎么不进来?”无因果然发现我了。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笑着将手里的荧火帛书举起来晃了晃,“无因,你猜猜,这是什么?”
“又是什么无聊的东西。”无因口气淡然,是的,我感兴趣的东西,她一直都觉得挺无聊,我习惯了。
我将包在书外的布打开,将荧火帛书取出,翻了翻。
那泛出荧火的书页,瞬间就将房间照的很亮。
那种亮很是刺眼,几乎让我都看不清无因的模样了。
无因拉住我的手,将书合上,“我都看不清你脸了。”
这次我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对,是有点刺眼。”
回环楼太昏暗了,怪不得霍深言一直不喜欢待在这里。
“深言他们回来了吗?”无因问。
“没,让别人送来的。”我将荧火帛书收了起来。
无因说,“帛书乃珍贵之物,应该不能随便差一个人来送吧。”
“就是随便差了一个人。”
无因笑笑,似乎看透了一切,“本来我是比较担心深言的,现在他有阴公子照顾,我便放心了,倒是你,身边也没人照顾。”
“小离、小乾她们都可以照顾我啊。”
无因看了我一眼,“我说的照顾,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照顾。”
“照顾就是照顾,怎么还会不一样。”
“你就装傻吧,小孩子脾气,就想早点气死我。”无因总喜欢用这种长辈的语气来教训我。
如果换做平时,我肯定会假装生气,告诉我她,别总把我当小孩子,但是现在,我实在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
须臾,无因又说,“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给杨叔叔和琴姨的吗?”
我双手紧紧握着,原本想要隐忍着,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浑身脱力一般,接着整个人开始发抖。
此时此刻,我觉得心慌,甚至无法呼吸,我紧紧抱住了无因,说道,“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气你了。”
无因拍拍我的背,“我这一生,虽然去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霁泽镇,一直吃着很苦的药,但却有两个很出色的弟弟,和一个素未蒙面却大有名气的爹。如此与众不同,不枉我来这人间走一遭。”
“无因…无因,你不要吓我好么……”
无因摸摸我的头,“回环楼就交给你了,可不准做败家子,听到了没。”
“我不听,每年霍深言生辰你都给他绣荷包,我一个都没有,你老拿不舒服做借口,我说了我很想要一个,你不也一直不听么,一个荷包也不肯给我,我也不听你的,我们谁也不听谁的!”我胡搅蛮缠地说了一大堆。
“回环楼都给你了,要什么荷包。”
我知道,无因是早就想好了,所以故意不留一样东西给我,除了不给我绣荷包,还不肯让人帮她画画像,甚至连写几个字,都不愿意。
“我才不要回环楼,你要是离开我,前脚走,我后脚把着楼就送人了。”
兴许听我这么说,无因真的就不敢离开我了。
她…不会离开我的。
无因靠在我的身上,我听见她在笑,然后骂道,“我看你又欠揍了……”
可是这次,无因好像真的要离开我了……
“无因,明年的万灯节,我一定认认真真陪你许愿,再也不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了,你再陪陪我,再陪我一下……”
之后,无因就没有再和我说话了,她安静地躺在我怀里。我哭的好大声,她都没安慰我一句,也没骂我,更没有看我……
无因到死,都不喜欢我,她一直同最初那样,把我当作弟弟一般。
我始终得不到她的心,无论我多听话,帮她做再多的事情。
她让侍女销毁她的所有东西,甚至连一个念想都不留给我,只独留这一座空荡荡的回环楼给我。
我暂停了结缘会,将回环楼挂满白绸,有人问起是谁离世了,我便告诉他们是回环楼的楼主。
世人早就忘了,回环楼曾有过一位无因楼主,也没人知道她姓尧。
不过没关系,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就可以了,这样也不怕有人和我争着挂念她了。
我靠在无因的灵柩边坐很多天,最后是霍深言这个臭小子派人拉走了那口棺。
之后,天空在我眼里都变成了灰黑色,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慰,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我只想将自己藏起来。
我再也没有去过霁泽镇。
无因在的时候我没有为她许过愿,她走了,一切与我都无所谓了,不必有喜,也不必有愿了。
因为,我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