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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混乱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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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愿喝完陶瓷小碗里的紫菜汤,抽了几张纸擦嘴,把许迎川落下的书包一并带了出去,还在纳闷谁惹到许迎川了。
裴知愿出饭馆时天已经暗下去了,街道早就亮起暖黄色路灯,人走过灯下,影子缩短又拉长,如此反复,渐行渐远。
裴知愿一眼就看到影子以外的色彩。
他坐上停在路边的电驴,手指时不时敲打显示屏,低着头正给谁发消息。
白绿的宽大校服包裹着他,后背的骨骼撑起很漂亮的线条。
你要说校服好看,它是真的很丑,并且在各地区学校学生私下搞的投票活动中,成功地入围最丑校服名单前十。但你要说它丑吧,偏偏这块布套在许迎川身上,竟有说不出的帅。
像是给他私人订制,好好的校服愣是只有他能穿出那股冲劲——能拖去给学校外面常蹲点的小混混种草。
裴知愿在心里给这套校服加二十分,想到许迎川瘫着张脸去给小混混安利这套校服如何穿,才更像扛把子的画面......加三十分。
许迎川发觉有人走来,抬头来看,就见裴知愿手里提着他的书包,隔着几米直接抛了过来。
落点还算不错,许迎川手长一把接住了。
书包里头装着的东西哗啦响。
裴知愿拎起头盔正要往头上戴,被许迎川按住,说:“六点了。”
一黑一白的头盔被许迎川捏着带子一并勾在电瓶车自带的挂钩上。
他又说:“现在不用戴了。”
这时候警察也下班了,也许他们会搞突袭检查,然后少年笑着脸说下次不会了。
可是少年本身就不接受任何束缚,他们活在当下,热爱自由。
裴知愿长腿跨过后座,等许迎川带他去下一个地方。
只要能拖延时间回去,带他去哪都行。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反应过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许迎川带着裴知愿在江边骑行,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胡乱飞,裴知愿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耳边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吹走他的一切情绪。
抛开所有,听一听风声。
七点三十分,来往行人逐渐多起来,两人在江边的座椅旁停下,校服随意搭在车上。
“我小时候经常被我爸带到这里来。”许迎川靠在座椅上,风吹起额前的碎发,毫无遮挡物的眼睛被吹得眯起来。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裴知愿闻言扭头去看,这是许迎川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家里的事。
从江边吹来的风非常凉快,道路摊着未干的积水,行人匆匆带起一路的脚印。
许迎川摊开双手,连着头一起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从某棵树的树干上延伸出来的枝叶,路灯在枝干上方落下一片稀疏的斑影。
“从我记事起,他们一直都很忙的样子。”
裴知愿隐约觉得话里面有什么矛盾,很忙的家长怎么会经常带孩子出去玩呢?但他却不能下定论。
“为什么不想回家?”许迎川继续靠在椅背,转头对上裴知愿的视线。
这并不是让人轻松启齿的事,裴知愿想了半天,低下脑袋,手指交叉握在一起,没有意识地来回蹭。
许迎川猜到结局,也不逼他,转回自己的脑袋:“不想说就不说了。”
霓虹灯照在江面波光粼粼,映进裴知愿眼底,不管许迎川想不想听,他自顾自开口:“我家里来客人了。”
是应该找个倾诉对象说说压在心里好几年的烂泥,不是所有事都能压烂,这烂泥一天不倒出来,一旦重新接触,莫过于功亏一篑。
许迎川点点头:“白苏南?”
裴知愿有些惊讶,很快又意识到上周六他的妈妈被白女士拉到KTV。既然待在同一个空间,多少也会知道点。
裴知愿嗯了一声。
许迎川又问:“你怕他?”
裴知愿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他……”
前一秒还在信誓旦旦要掏空烂泥,当裴知愿举起铲子要铲时,他发现烂泥已经硬了,硬成一团,根本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嗯?”许迎川发现裴知愿非常婆婆妈妈,一句话总是拖着,他耐着性子,“裴知愿,你就当自我倾诉,就当我不在场。”
有人跑过来告诉他要砸它。
裴知愿照做。
于是硬成块的烂泥出现了裂痕。
裴知愿举起铲子撬裂开的缝。
“白苏南以前就住在我家,他喜欢男的……我,我被他骚扰过。”
烂泥被撬松了,干硬成好几块,需要一点点把它们铲了往外倒。
许迎川在听见“喜欢男的”时手指无意识攥住,再听到后面几句话,他除了震惊以外还夹杂着其他情绪。
话陷入更深,裴知愿回想起小学那段时间,他的记性很好,好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抵触。
白苏南的爸妈都在国外,白苏南又是爷爷奶奶在乡下带着,教学质量终究不比城里,白瑞在白苏南五年级时从爷爷奶奶那接来,住到裴家。
裴知愿一个人住惯了,突然冒出一个表哥,不仅要住他家里,还要住进他卧室!
他有种自己的地盘被扒了个干净,还被占领的感觉。总之就是非常不爽。
小裴还小,哪懂什么感情不感情的,白苏南让他不爽,他就处处针对。两人你斗我,我斗你,好像天生以来,弟弟和哥哥从来不和。
常说不打不相识,感情越打越好。
可是裴知愿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靠近白苏南就非常难受,浑身不自在。相处四年里,裴知愿终于爆发了,他强烈让白苏南滚出他的卧室。
“就是我那天跟你打架的前一天,我太记得了。”
小裴和白苏南在同一个学校,那所学校属于私立,真正实施了九年一贯制。某天小裴不情愿地去找白苏南一起放学回家,却在初三一班的教室后黑板那个角落看见白苏南压着另一个男的……
“你们在干什么。”小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现在都放学回家了,显然两人没想到教室会冲进一个人。裴知愿看着角落的两人分开,两个男生都面色潮红,白苏南尴尬地站在一边,一阵桌椅碰撞出“哐啷”的声音,那个被压着的男生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
傍晚的夕阳穿透玻璃,光线在整齐的桌椅上打出一片不规则图形,在它的范围里一直延伸。
白苏南和裴知愿站在对角线,只有中间被照到的光影有细小的尘埃扬扬飞舞。
两人一路无话,白瑞在校门口等了许久,放不下心,对后排乖乖坐好的周格说让她等一会,正要拉开车门去找两个小孩时,终于看见他们的身影。
很奇怪,往常不是斗嘴就是在打架的两个男孩,今天距离拉得老远,氛围非常奇怪。
一上车就一言不发,白瑞没多想,纯当打累了,亦是心情不好。
白瑞试图拉一拉车内的氛围:“今天学的怎么样呀?”
周格眨巴大眼,很稚嫩清脆地说:“老师今天表扬我了!”
白瑞为了逗小孩笑嘻嘻地:“小格真棒!”又回头看看一直心不在焉的白苏南。
裴知愿去看后视镜,白苏南勉强假笑了一下:“挺好的。”
白瑞启动引擎,转头问裴知愿:“小裴在新教室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好吗?”
小裴淡声说:“还行。”
两家离得不远,白瑞先是把周格送回家,再回到自己的家。
“回来了?我今天弄了剁椒鱼头,还在煮着呢,俩小孩可以先写作业等着。”裴松从厨房里出来,手中还举着锅铲。
“我来帮你,”白瑞拿过围裙套在身上,“你们两先写作业,好了我叫你们。”
裴知愿的卧室里,两人放了书包后,小裴关上门挡住白苏南的去路。
“你今晚搬出我的卧室。”裴知愿从小就有的戾气现在毫无保留地全露给白苏南,他讨厌死这个人了。
白苏南还想解释:“你听我说。”手慌乱地想要握住小裴,可惜还没碰到对方,就被打了回来。
“别碰我。我给你面子没给我妈听见,你最好今晚就搬。”
小裴终于把今下午堵在喉咙里的话说出来,眼神里满是不屑和轻蔑:“你太恶心了。”
你太恶心了,跟你待在一起我都嫌空气脏。
这话使白苏南冷笑了一声。青春期的男生在初中就会猛窜个儿,裴知愿不过抵他胸口的小屁孩,拽个鸟?
“你说我恶心?”
白苏南走近小裴:“你不是嫌我恶心吗?我偏要恶心你。”
白瑞听见小孩的卧室发出非常激烈的争执,桌椅和书架倒在地上,小裴哇哇大哭对白苏南拳打脚踢……
不管怎么问两个小孩都不说原因,小零件全都散在地上,书籍封壳五颜六色的东倒西歪,立在木架床梯旁的吉他也断了弦。
一片混乱。
裴知愿强行把自己从回忆里拽拉出来,逼仄的昏黄的沉闷的空间让他恐惧,那只清瘦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上游走让他想吐。
江面及时吹来带有潮湿的风,一股清凉透彻吹得裴知愿一个激灵。
“然后我那晚死要让他滚,说起来好笑,被套和他用过的东西全换成新的,我竟然自己去沙发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和你打架。一天天的,什么破事......”
裴知愿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被自己蠢的还是气的。
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多久,许迎川久久没出声,裴知愿还以为这人在替他打抱不平,笑道:“干嘛不说话,故事太离谱了?”
“没。”许迎川的嗓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
裴知愿很清晰地察觉到许迎川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并非他多想,他轻微闻到一丝丝炸药的气味。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快憋死我了都。”那团烂泥成块的被铲了出来,裴知愿长长吐了一口气。
良久,许迎川的声线带着夏末的晚风飘过裴知愿的耳蜗。
“你觉得喜欢同性很恶心吗?”
裴知愿:“什么?”
裴知愿今天第n次堵到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要说感受,身边也有人是这种情况,接触的倒是不多,他好像除了惊讶以外,就没其他什么反应。
裴知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我只是单纯讨厌白苏南这个人,想尽办法恶心他,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自由恋爱。”
在许迎川眼里,裴知愿的回答没有一个说在他的点上。裴知愿接受这个社会的人追求自由,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在他的教养里,至少不会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