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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比格是世界上最好的精神抚慰犬!(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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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我坐在窗前,苏迪家荒废的老房子门前来了两个穿市政制服的男人,他们用大剪钳绞断封门的木板,打开门进去了。
“雪哥?你在看什么?”比利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对面,“市政的人来收拾苏迪哥的房子。”
“你知道苏迪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市政的人会来接手他的房产?”
“听说是和外乡人合伙做生意,被骗得倾家荡产,债主们联名起诉,法院强制拍卖了他的房产。”
我叹了口气,“他也踏上了和我一样的命运之路...那他现在人在哪?”
“...他死了。”
“死了?”
“我具体不太清楚,只是在酒馆里听人说起来这事,没有细究。”
“一无所有的人走向死亡在所难免,苏迪这家伙坑了别人一辈子,到头来在最后也被狠狠坑了一次。”我接受了苏迪去世的事实,“那他院子里的老黄牛是谁埋葬的?我看还写了墓碑。”
“这个不太清楚。”
“我去酒馆一趟。”
到了镇子上,正巧碰到面包房的主管阿姨,“我们下个月想出三种新品。”
比利说,“需要追加投资和老乔说,他全权管理财务。”
“钱目前不是问题,利润足够支持,只是新品需要邻镇特产的羊奶粉和青鸭蛋,签订供应合同的话,需要你们至少其中一位的签字。”
“刚好,你去办这件事吧,我刚好在街道走走,我们在酒馆碰面。”我摸了摸脸色乌云欲雨的比利的尾巴尖,“我想一个人走走,拜托...分开十分钟都受不了哇?我又不会走丢。”
比利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的时候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头在我耳边小声叮嘱,“顺着这条街道直走五百米左右就能到酒馆,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知道啦,你快去。”我拍了拍比利的屁股。
我走了半截路,遇到分岔路口来了兴致,我想去曾经讨要工作的快餐店看看。
我肚子并不饿,快餐店关门了,门前贴了“旺铺转租”的告示,我记下门牌号,心想或许可以租下这间店铺开第二家面包房,或者蛋糕店。
曾经不要钱只求吃住的小厮衣锦还乡,三个银币一个月的租金眼睛都不用眨地付出去,无疑有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继续沿路往前走,竟然在下一个拐角遇见了故人。
“苏迪?你怎么在这?!你个老不死的,我听人说你已经到地狱走了一圈了,怎么,参观了一圈还是觉得人间好?”我站在街角,双手插在裤兜,俯看蜷缩成一团、又脏又臭的苏迪。
“滚蛋...谁说我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苏迪举起黑黢黢、臭烘烘的拳头。
“先别讨论东山,我问你阿曼他们去哪了?”
“谁?”
我提高音量,“乐福大院的小狗们,我走之前托付给你照料,你没房子了,他们到哪去了?”
“他们都死了。”
“你个混蛋...”我一拳打在苏迪的鼻子上,他嗷叫了一嗓子,两股鼻血流满了整个下巴。
“就因为我没给你钱,所以你断掉狗粮钱,让他们自生自灭,最后活活饿死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迪捂着鼻子,吐了颗大牙出来,“啊老天,你打得可真狠。”
“那是怎样?”
“不是我害的好吧?是罗尔伯!”
“罗尔伯?”
“正如你预想的那样,罗尔伯长期用比格犬做药物试验,他们有一批新药要上市,按照正常流程至少要五六年的功夫,他们等不及,就偷偷增加了剂量。”
“这群混蛋...他祸害了多少只狗?”
“所有!无一幸免!我把他们葬在东边走两公里的桦树林,你进去顺着指示牌走,我一路上做了标记,罗盘在那里面不管用。老天,要不是墓园太贵了我也不会选择树林。”
“雪哥!你怎么在这里,说好了在酒馆碰面,我等了你好久。”比利从坡上跑下来。
我心碎了一地,见到比利情难自已抱住他,眼泪抹在他纯棉衬衫上。
“比利,我要去见阿曼他们。”
...
比利和我去了桦树林,虽然是盛夏,皲裂的土地承载不了树木的生长,脚下全是掉落的枯叶,像是踩在厚雪上簌簌作响。
一大片隆起的土堆在枯萎的草木中格外显眼,几乎不需要指示牌就找到了。
“阿曼,布鲁,里约克...”我一个一个走过刻了名字的石头。
“哥,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比利,你说我能为他们做什么?该死的罗尔伯为了点蝇头小利夺走了他们的性命,除了我没有人会帮他们伸张正义。”
“也许他们并不希望你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正义而冒生命的危险。”
我痛心疾首,跪倒在坟堆中,“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我转过头看比利,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们也给我注射了药剂,五个金币一针,打完之后我的肌肉和骨头开始疯狂生长,愈合力也变强了许多,所以也不全是坏事,不是吗?
我们完全自愿,罗尔伯没有胁迫我们,也给了金钱补偿。”
“你们那么小,没有辨识能力,谁带你们去的...苏迪吗?”
比利缄默不言,沉默了许久才说,“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如何他们躺在地下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们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活在当下不好吗?”
“对不起,比利,我做不到。”我擦掉眼泪。“我要出一趟远门。”
比利拉住我,“如果你想要罗尔伯的性命,我可以...”
“我不想你插手这件事,比利,等所有事情结束,我会回来...你在家等我。”我甩开比利,不顾他的挽留去找酒馆老板。
对付罗尔伯,必须借助科威特的力量。
....
汗血马哒哒走进王都,河两岸依旧喧闹非凡,大门缓缓打开又合上,我时隔一年又见到霍华德。
薇拉带我到卧室,“公爵等了一年多,终于盼来胜雪了。”
我走进卧室,陈设与走之前一模一样,肤白胜雪的贵族躺在红丝绸羽绒被里,宛若红玫瑰花瓣结的冰霜。
“霍华德...”我站在床边,不知怎么开口。
霍华德修长的手指勾住我的小拇指,“嗯...你来了,先让我休息,我已经太久没睡好觉了,在旁边陪陪我。”
我先是坐在床边等,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我被他一个翻身压在身下。
...果然时间会淡化伤害,我都快忘了霍华德的睡德有多么恶劣。
我原本睡意全无,躺着想待会儿怎么求霍华德的话术,不一会儿脑袋里面出现一片空旷的草原,一棵大树拦腰截断,树的旁边草木尽数枯萎,大片土地长满蜂窝状的孔洞。
一大群毒蜂正与深绿色的大蟒蛇打斗,那蛇虽是动作灵敏,但也逃不过毒蜂数量多,密密麻麻如乌云盖顶,数十只毒蜂挑准了鳞片的缝隙、眼角之类的脆弱处猛刺。
蛇气急败坏,张开大嘴,两根森冷獠牙喷溅毒液。
毒蜂丝毫不害怕,哪怕有十几只同伴挨了毒液倒地不起,剩下的第一时间涌进蛇的口腔,将毒刺扎进喉管深处。
不一会儿,毒蛇没了动弹。
乌云似的毒蜂嗡嗡盘绕,朝我飞来。
“我去,又来?”我就一看热闹的,没招惹过你俩啊,咋打赢打输都要追我?
毒蜂的嗡嗡振翅声几乎快要到耳边,有几只似乎还飞到我的额边,时不时靠近飞离。
我拼了命地往回跑,两条腿不听使唤抬不起来,胳膊也动弹不得,我挣扎挣扎,一下从噩梦中苏醒。
“醒了?”霍华德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睡饱觉的面容换发荣光,唇红颊粉,星光点点的眼眸脉脉看向我,另一只手拿了根纯白羽毛,在我额边扫弄。
“你干什么?害我做噩梦。”我没好气夺过拿羽毛,丢在床边。
“你来找我什么事?”霍华德没生气,语调是刚睡醒独有的慵懒。
霍华德无礼的举动扰乱了我的思绪,我索性直截了当提出请求,“我想状告罗尔伯枉顾性命,为新制药物提前上市毒杀了几百只比格犬。”
“多少只?”
“...一两百只吧。”
“哦...”
霍华德沉默不语,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我耐心等待了一刻钟,见他又快要睡着了,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在想办法还是睡着了?给我句明话,少糊弄啦!”
霍华德抓住我搭在他肩头的手腕,“这件事很难。”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信告到国王面前他还能猖狂!”
“付得起律师报酬的人有犯法的资格,我以为这个通俗易懂的道理人尽皆知,如今看来还是不够普及。”霍华德轻蔑地笑了笑,“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保证能让罗尔伯跌个大跟头。”
“什么条件?”我急不可耐地说。
“第一,你没有参加去年我的生日宴,我想今年你同我一块出席。”
“没问题!”
“第二,国王的小女儿得了严重到危及性命的心脏病,御医说只有移植冷泉大陆一头异常凶猛的野兽的心脏才能让公主长命百岁,所有贵族都在寻找野兽的踪迹却一无所获,但前两天它意外出现在魁斯汀河下游一带,我抓住了他,你亲手剖了它的心脏献给国王,想必他大喜过望,答应你的请求。”
我有些犹豫,右眼皮兀自突突跳动,似乎在预告某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为了公主的性命而去剥夺其他生灵的性命...”
“害怕的话就算了,看来你的决心还不够坚定。”
“你不能直接剖了心献给国王?”
“我给你搭桥铺路,到头来你还要怪罪桥不能自己渡河,路不能自己通向终点?做人不要太贪。”霍华德冷漠又客气地拒绝。
“好吧,我来。”我硬着头皮答应,一头素未谋面的野兽,与一两百只从小带到大的小狗,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霍华德指尖在床头柜一点,弹出暗柜,他取出一把小刀,“薇拉会带你去见野兽,你只需要剖开心脏,剩下的事情有薇拉和医生负责。”
...
我跟随薇拉穿过长长的走廊,长廊两边立了大理石浮雕,刻的是赫拉克勒斯打败为非作歹的狮子的故事。
一头巨狮降临在布鲁米提亚斯小镇上,箭矢和长矛无法刺穿他坚实的毛皮,镇上的居民苦不堪言。
英雄赫拉克勒斯引弓射箭,将神圣的金箭刺进狮子的咽喉,狮子倒地而亡,沉眠在山脉之中。
赫拉克勒斯割下它的头颅,剥开它的毛皮,小镇居民欢呼庆贺,感谢无畏的英雄帮他们永绝后患。
我将小刀放在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脏敲击冰冷的刀刃。
“我在做有益于大多数的好事,哪怕这件事会侵害极少数的生命。”我反复说服自己,渐渐地我的手指不再颤抖。
还没走到地方,我听见巨大的咆哮从墙板另一端传来,伴有四处逃窜的人的惊呼和尖叫。
“到地方了,你多加小心,猛兽从被抓到现在,已经伤了三四十人...医生正在注射麻药,但过程并不顺利。”薇拉叮嘱道。
“无论有多惊险都要去做,除了我没人能做到。”我并没有答复薇拉的话,这句话与其对她说,不如是给自己加油鼓劲。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我为了防止自己因为害怕而逃跑,刻意在门把套上锁链。
吼叫、铁链与手术床清脆的相撞声、医护手忙脚乱的索索声,在我踏进房间的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停歇的野兽的粗喘。
小刀从我手上掉落,掉到地上两端颤动犹如振翅的蝴蝶,左右摇摆了七八下才彻底停止。
躺在手术床上竟然是比利!
“你是公爵说的主刀人是吧?我们正在注射麻药,之后会开胸腔,一会儿你按照我的指令来做。”站在手术床头的中年男人严肃地说,他的脸像是放在阳光下曝晒了一个多月的干透了的毛巾。
“我不是,我不能...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匆忙转身抠门锁上的铁链,但过长的铁链亦如一团乱麻的思绪找不到头。
比利开口,“雪哥,过来。”
我浑身僵硬,四个字顺着耳道噼里啪啦冲进脑袋,我像木偶一样听从指令,走到手术床边。
放弃挣扎的比利的手脚被眼疾手快的护士们捆绑在手术床的四角,针管扎进他胳膊青色的血管。
“对不起,比利,我不知道...我想让罗尔伯付出代价,仅此而已,我没想到你会躺在这里,没有人告诉我,我要是提前知道,一定会...”
比利的大尾巴微微翘起,小幅度蹭我的小腿外侧,“雪哥,冷静些,我明白,他们都告诉我了。有了我的心脏,科威特会答应帮你吗?”
“是。”
比利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瞳孔因为第一针麻药而微微失神,咧开嘴露出安慰的笑容,“我终有一死,因此并不惧怕...能死在哥的手上,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