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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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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淮不知晓,裴嫣早就不生他的气了。
裴嫣心思简单,揣着委屈睡上一觉,睡醒了头脑懵懵,便把和皇兄闹的那些不愉快忘却了。
一觉不够便多睡几日,心情总会好起来的。若是事事计较,长久积累下来,人心该多难受呀。
午后醒来,急雨砸在帐篷顶,看来山里又落雨了。
裴嫣起身置下卷帘遮挡风雨。
“公主,奴婢去取晚膳了。”嬷嬷招呼道。
裴嫣细心叮嘱:“外头雨疾风骤,路上泥泞难行,嬷嬷务必仔细脚下。”
嬷嬷应声离去,帐内随之寂静下来,只剩雨声喧嚣,敲打得人心发慌。
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帐篷里等待,裴嫣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疾风呼啸,门帘掀起又落下,寒气闯入扑灭了虚弱的烛火。
帐内倏然陷入昏暗。
裴嫣心底一紧,伸手缓缓向案几摸索火石。
触手冰冷,火石被方才灌入的雨水打湿,再难擦出半点火星。
眼前一片黑暗。
裴嫣害怕,她想起不远处那座存放杂物的小帐中或许备有火折子。
少女披上斗笠,匆匆冒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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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奏对既罢,裴君淮辞别皇帝,步出王帐。
侯在一旁的内侍赶忙上前撑伞迎上太子。
“不必跟着,孤想独自走走。”裴君淮伸手接过伞。
内侍窥见太子眉眼间沉积的疲惫与阴郁,心中担忧,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退至一旁,目送储君的身影独自走入雨中。
裴君淮的确深感疲惫,并非源自身体,而是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与悔恨。
心乱如麻,片刻不得安宁。
他缓步前行,任由冷雨迎风扑打在脸上,未能驱散心头分毫燥意。
待裴君淮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裴嫣居处附近。
又是这里。
裴君淮黯然伤神,撑起伞缓缓转身离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匆匆自帐篷里跑出。
风雨交加,少女身姿柔弱,因这场突然降临的大雨慌乱无措。
那道身影裴君淮再熟悉不过。
“裴嫣?”
裴君淮思绪倏然空白。
心跳如擂鼓,震得他不知所措。
步履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却又生生顿住。
应当上前么?
皇妹若是见了他,只怕会避他如虎狼。
就此转身离去么?
可这雨势愈急,裴嫣身子一向柔弱,如何禁受得住?若是因此染了风寒……
裴君淮担心她的身体,不再犹豫,快步向裴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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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嫣躲在树底,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心中焦急万分。
她不曾料到雨势会骤然变得狂烈,方才去往那小帐,不仅一无所获,而今反倒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冰冷的雨水滑过斗笠间隙浸湿了她的衣裳,洇开一阵阵寒意。
裴嫣冷得身子直打颤,拢紧衣裳抱住自己。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眼前视野暗了下来。
“皇……皇兄?”
裴嫣抬头望去,霎时愣住了。
裴君淮手执一柄宽大的伞站在面前,垂眸静静望着她。
那双深沉的眼眸里蓄着裴嫣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伞面斜着倾向裴嫣这边。
“皇兄万安。”裴嫣低声行礼。
声音微弱,这一声问候出口的瞬间便被雨声遮盖住。
裴君淮又向前迈了近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缩近。
他将伞更斜地倾向裴嫣,完全将皇妹置于庇护之下,不顾自己半身淋在了雨中,太子常服整片湿透。
“你身子孱弱,不知爱惜自己么?这般恶劣的天气跑出来做什么,淋雨病了如何是好?”
伞面斜了,太子心底恪守的什么也随之倾斜了。
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裴嫣能感受到皇兄怀里的温度。
雨气润湿,浸湿了他衣间的清苦药香,这阵熟悉的气息强势侵占了裴嫣的感官,搅得她心慌意乱。
裴嫣不敢抬头,嗓音颤抖:“温仪出来寻火折子,不料雨势太大,被困在了这里。”
狂风裹挟冷雨席卷而来,穿透少女的衣裳。
裴嫣禁不住身体一颤,打了个冷噤。
裴君淮看在眼里,抬手便要解下外袍,裹住皇妹的身体。
“不必了,皇兄!”裴嫣急急向后缩去,避开了他的动作。
裴君淮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
“裴嫣,你……还在生为兄的气。”
裴嫣咬住唇,默不作声。
急促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声响惹人心绪杂乱。
两人之间的沉默愈发压抑,难堪得裴君淮喘不过气。
皇妹这般恭敬却疏离至极的态度,比任何刺人的言语都更能刺痛他的心。
裴君淮眸光暗了下去。
他宁愿裴嫣受了委屈会哭闹、发脾气,甚至捶打他发泄情绪。
也胜过今时这般,怯生生地将他推拒于千里之外,避之如虎狼。
可那样便不是裴嫣了,裴嫣从不会无理取闹。
她太过懂事,天真。
懂事得令裴君淮心疼,却又天真得令他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只觉一口闷气憋在心头,无法宣泄。
“裴嫣,为兄……”
心口翻涌的情绪越来越浓烈,裴君淮克制不住,又上前一步,想要打破这层冰冷的隔阂。
皇兄的逼近却让裴嫣慌乱地想要躲避。
可她后背抵着树干,退无可退。
兄妹之间,再无距离。
衣袂相贴,伞下这方天地变得逼仄而暧昧,彼此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裳交融、纠缠。
少女身上香气,与裴君淮衣间清苦的药香缠绕,难分彼此。
过分亲密的距离使得裴嫣心慌。
少女的身躯微微颤抖,湿润的眼眸中写满了惊慌与无措。
这般怯弱的模样直直撞入裴君淮的眼底。
裴君淮心中那股压抑的、日夜折磨他的悔恨之意几欲决堤。
他想不顾一切将皇妹这具风雨中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用体温温暖裴嫣;想向她忏悔那日的口不择言;想告诉她,自己之所以会那般失控动怒,只因撞见她与别的男子嬉笑欢闹……
少年男女相伴谈笑之景深深刺痛了裴君淮。
心头涌起的那股火气焚毁了理智。
他本非故意失态,惹皇妹伤心。
他已竭力克制了。
但…无济于事。
暴雨倾盆,天色愈发阴沉。
狂风失控袭来,猛然将油纸伞掀翻了过去。
毫无遮挡,雨水瞬间当头倾泻而下,浇透了身体。
裴嫣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
裴君淮反应极快,暴雨浇下的瞬间伸臂将可怜的少女紧紧按入怀中,用肩背为她挡住风雨。
猝不及防的拉扯,裴嫣撞入皇兄怀抱之中。
刹那间
天地寂静。
凌乱的雨声亦自耳畔消失不见。
两具身躯紧密相贴,湿透的衣袍再也无法阻隔惊人的触感。
裴嫣的脸颊贴在皇兄胸膛,衣料之下传来裴君淮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砰砰震颤,震得她思绪混乱。
雨水自身躯间流淌而过,浑身都湿透了。
皇兄身上浓郁清苦的药香将她紧紧包裹,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横冲直撞。
撞得裴嫣头晕目眩,浑身僵硬。
裴君淮能清楚感受到怀中娇躯瑟瑟颤抖着。
手掌之下是湿透的衣裳,他甚至触到了裴嫣细腻的肌肤。
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野火般暴涨,烧毁了那些清规戒律、克己禁欲铸就的枷锁,点燃了他经年累月苦苦压抑的渴望。
裴君淮双臂不由自主收紧,恨不得将皇妹深深揉入骨血之中。
从此再不分离。
光阴在这一刻停止,唯闻磅礴雨声与彼此失控般的心跳激烈共鸣。
裴嫣先他一步从这场背//德违逆的迷乱中惊醒过来。
少女慌乱,发出一声微弱的哭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皇兄的胸膛。
裴嫣踉跄着向后退一步,再度暴//露在冷雨之中。
面颊上飞起两抹红晕,不知是羞是恼。
“我、我该回去了……嬷嬷等得着急了……”
裴嫣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甚至不敢再看皇兄一眼。
不等裴君淮有任何反应,裴嫣便如逃命一般,提起湿透的裙摆跌跌撞撞冲进雨中。
“裴嫣!”
裴君淮心底一紧。
他反应极快,夺过宫人慌忙递来的竹伞,几步追上了皇妹的身影,强硬地将伞撑到她头顶。
“拿着。”
裴君淮将伞柄塞入裴嫣手中,手掌按住她纤细的指节,逼她握紧,不容拒绝。
雨水顺着青年眉眼流下,他却全然不顾,只紧紧盯着皇妹慌乱的眼眸。
纵然心中痛楚,纵然兄妹之间隔阂如冰,裴君淮仍将裴嫣的一切放在心上,担忧她这具身子骨淋雨病弱,不容她有任何闪失。
裴嫣不肯接,挣扎欲走。
裴君淮却解下内宦急忙捧来的大氅,一展一围,牢牢裹住少女的身体。
裴嫣无力抵抗,被他按在怀中挣扎不动能。
“殿下不可!”
宫人看得心惊,几欲跪求太子保重身体。
大氅与雨具本是为太子备下的,可这滔天暴雨中,殿下竟将所有的庇佑尽数给了温仪公主,不顾自己任由冷雨浇淋。
太子殿下何曾如此失态过,若是因此染病,可怎生是好!
“皇兄,我不要……”裴嫣挣扎着,挤出声音。
“外头雨急风骤,回去再言!”
裴君淮打断她的话语,眸底翻涌着裴嫣读不懂,也不敢读的情绪。
冷雨浸透了玉冠下的墨发,沿着太子清俊的面颊滚落。
裴君淮浑身湿透,衣袍紧紧贴着身躯,更显身形颀长孤直。
他感觉不到分毫寒意,只是满心担忧,忙着照顾裴嫣。
裴嫣心里一片迷惘。
大氅残留着皇兄的体温与气息,裴嫣的身体裹在其中,只觉得那份暖意由心口荡漾开,烫得她面颊发热。
四周宫人震惊的目光,皇兄体贴入微的关怀,以及自己内心莫名的慌乱与酸楚,搅得她心跳怦怦,思绪混乱,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裴嫣再也承受不住失控的心跳,她抱起兄长那件过分宽大的衣氅,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己的营帐。
慌得像是逃离一场梦魇。
氅衣高大,拖曳在雨水里,少女步履慌张,背影渐渐变得朦胧,很快消失在大雨中。
裴君淮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挽留什么,手臂向着裴嫣消失的方向僵硬地停在半空。
雨水顺着修长的指骨流淌而下,滴落指尖。
裴君淮缓缓收拢手指,握住的只有一捧冷雨。
掌心空落落的,他心底也空落落。
“她逃得这般急切,是因为厌恶孤么?”
雨更急了,模糊了裴君淮的视线。
水痕自青年眼睫滴落,流泪一般滑过他苍白的面。
内宦战战兢兢撑伞上前,却被裴君淮抬手挥退。
天地茫茫,寒冷侵骨。
裴君淮只觉这漫天风雨的寒意,也比不上他心里万分之一的滋味。
他与裴嫣相伴长大,十余年间感情深厚,他教裴嫣读书、写字,教会她为人处事的道理,在她病榻前悉心照料,在她委屈时听她倾诉……
这段兄妹之情曾经分明那般和睦。
而如今,皇妹连他一把伞,一件衣,都不愿意接受。
冷雨淹没了裴君淮的身影。
这一切的变故,始于皇妹婚嫁。
幸为她兄长,得以陪伴她十年。
不幸为她兄长,只能陪她十年。
裴君淮觉得自己疯了。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以“兄长”之名义,他有什么资格阻止皇妹择选驸马,亲近别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