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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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瞬间，一贯从容的陆时生也惊呆了。
他找了那么久的人，他魂牵梦萦的人，冷不丁闪现眼前。
鹿时深长高了，还是瘦，巴掌脸，桃花眼，总是亮晶晶的瞳仁变黯淡了，眼角和鼻尖都是不正常的红色。
那双大眼睛里，先一瞬震惊，而后一丝失神，听他问了那句话后，变成一潭恐慌。
他设想过很多与鹿时深重逢的画面，隐忍不发，情真意切，或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或者直接天雷勾地火。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样——鹿时深像撞见了鬼，好端端一个人，兀地丢了魂儿。
……
大学毕业后，陆时生在英国待了快十年。
分开后，为了鹿时深，他生气沉沦了三年，怅然若失了五年，又寻寻觅觅了五年。
只因为他赌气了那么几年，非要逼着自己忘记鹿时深重新开始，鹿时深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无迹可寻了。
再见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居然是在一张新闻照片里。
那天，他随意浏览了一篇关于申城创业论坛的新闻，看到一张照片。照片角落里是穿着和气质不搭的灰色西装的鹿时深。
他立刻托人把参加论坛的每个创业公司代表都调查了一遍，却没有关于鹿时深的线索。
唯一可以确定是，在一个只有申城本地企业参与的论坛上，鹿时深出现了。鹿时深应该就在申城。
他用了一个月时间整理一切，辞了薪水高到超乎想象的工作，毅然从英国回到申城。
在申城这一年，他频繁参加各种创业论坛活动，却没有再收到关于鹿时深的任何消息。
半个月前，他从高中公号得知师太生病，特意把人接到申城治疗，重金安排了私立医院VIP病房。
一方面是为报答师恩，另一方面，他有私心。
他自谓了解鹿时深的性格——如果鹿时深知道了恩师在申城治病，重感情的他可能会现身。
他本来只想创造一个契机，获得更多鹿时深的信息，至少找到一个联系方式。没想到，二人直接在病房重逢了。
……
陆时生承认，看到鹿时深的瞬间，他失控了。
他本来没必要提什么“把门拍脸上”的陈年旧事，却一瞬间口不择言。
而鹿时深那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几乎激怒了他。又或许，他是为自己面对鹿时深的卑微而生气。
十三年了，不管当时多莫名其妙地被甩，他还是忍不住去关注鹿时深的寒暖。这习惯烙在大脑里，是他的肌肉记忆。
鹿时深只是打了个喷嚏，他就猜到是花粉过敏，还找了个蹩脚借口把人带出了病房。
直到被秋风一吹，他的脑袋才清醒。他根本没准备好重逢，最后只能开车落荒而逃。
离开医院之后，他一路疾驰，找到一条僻静巷子，停车迫不及待点了一支烟。
医生让他戒烟，他几乎成功，只在极度焦虑时才抽一支。
可他戒了十三年，还是戒不掉鹿时深，一旦见面连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难。
红房子滨中，麦当劳甜筒，苏湖冬雪，夏日泳池，春节烟火，藏头黑板报，校园广播，清晨宝剑峰。
发型搞笑的鹿时深，口出狂言的鹿时深，孤独胆怯的鹿时深，少爷病的鹿时深，倔强固执的鹿时深，真诚执着的鹿时深。
回忆无休止蔓延，扼住陆时生的理智。
烟头一点火星，明灭不知多少次，直到所有失控发疯的情绪都熨烫平整。
他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抽光了一整包烟。
……
次日，陆时生逼迫自己投入忙碌工作，却始终心不在焉。
开完最后一个跨洋电话会，他瘫在座椅里，闭上了眼睛，逐渐意识模糊。
疲惫梦回。
眼前浮现滨中男生宿舍走廊，黄色灯光，围观人群已面目模糊，只有那人的样子像烙在脑海里一样清晰。
高中时代的鹿时深——一米六出头，细胳膊细腿，顶着乖巧厚刘海，远看像朵蘑菇，脸蛋巴掌大，眼睛又圆又亮。
“你这个人，又傲慢又冷漠又虚伪，而且自以为是、心胸狭隘。你根本不是真心来道歉的，我也不需要奶茶。还有……”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时生，“我讨厌你。”
熄灯铃叫嚣起来。
高中时的鹿时深抓过门把手，推搡着把陆时生赶出宿舍，然后把门用力关在了他的脸上。
“真狠心啊，多看一眼也不行。”陆时生心道，从懊恼里醒来，鼻梁真的有点痛。
他居然坐在办公桌前睡着了，又被邮箱提示音吵醒。秘书发来行程提醒：“陆律师，周日去南城的机票和酒店已订，订单见附。”
实习律师小林正轻手轻脚往桌上放一叠材料，见他醒了，担忧道：“陆哥，你脸色不太好，没什么事的话，早点下班吧？”
小林是陆时生手下的实习律师，也是陆时生看着长大的小弟。独处时，二人不拘泥于上下级关系。
“没事，最近太忙了。”陆时生敷衍。
只是见了一面，脑子里，梦里，就都是鹿时深。他又想抽烟了。
“陆哥？”小林见陆时生站了起来，盯着手机屏保半天没动，好像又走神了。
陆时生开口：“三个任务。第一，把我明天飞南城的机票退了，换成高铁。第二，查一个叫‘饮溪笔谈’的公号，把公号发过的每一篇文章都打印出来。”
陆时生理了理西装的皱褶，穿上外套拿了包，想起了那条忘在医院的围巾。
“第三呢？”
“第三，现在下班。年轻人，不要老是周末加班。”
陆时生先走了，他和刘嘉誉、周翰闻约了晚上在酒吧小聚。
……
鹿时深挂下电话，纠结再三还是决定赴约。李沐良放心不下，也跟了去。
两人站在一家叫“人间清醒”的酒吧门口，鹿时深没了电话里答应人家邀约时的勇气。
李沐良看不下去了，说：“小鹿，别勉强自己。”
二人正踌躇，有个高大人影推门而出，竟然是陆时生。鹿时深退后一步躲开，差点踩空跌倒，被对方眼疾手快抓住。
陆时生左手捏着烟，右手抓着鹿时深，目光却射向李沐良，笑意之下是敌意。
鹿时深挣扎了一下，说：“你捏痛我了。”
“抱歉。”陆时生等人站稳才松手，往墙边一靠，点了烟，“还带了朋友？”
鹿时深有点惊讶地看着对方。他没想到陆时生居然会抽烟。
“你好，李沐良，是鹿时深的学长。”李沐良坦然自我介绍，“听到酒吧名字觉得有趣，就擅自跟来了。”
“欢迎，陆时生，我也是小鹿的学长。”陆时生和李沐良握手，“进去聊，外面冷。”
刚才捏着鹿时深胳膊时，二人靠得近，他一眼看出鹿时深在发烧，不想让鹿时深傻站在外面吹冷风。
二人进门，鹿时深无言坐下，李沐良挨着他。
彼此介绍后，气氛极度微妙。刘嘉誉和周翰闻轮流说着活跃气氛的话，鹿时深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僵着脸，笑得勉强。
聊天再也无法推进时，服务生终于来上酒。酒杯分尽，服务生问：“请问，哪位是鹿时深先生？”
鹿时深惊讶抬头。
服务生把一只白瓷盅放他面前，和桌上五光十色的酒格格不入。白瓷盅里盛着乳白固体，像是双皮奶。
“我没点这个。”鹿时深不明就里说。
“我点的。”陆时生恰好进来，身上有淡淡烟草味，“发着烧还喝酒，不要命了？”
鹿时深又哑巴了。他盯着那白瓷盅，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
“姜撞奶，酒吧特供。”陆时生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点烫人，“尝尝看。”
鹿时深听话尝了口，味道熟悉，反更让他惊恐。真实和幻觉交替挑拨他的神经，他要崩溃了。
“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抱歉。”鹿时深胡乱吃完，站起来就往外走。李沐良匆匆跟了出去。
二人走后，周翰闻没喝几杯，也醉得睡着了，只剩下陆时生和刘嘉誉大眼瞪小眼。
刘嘉誉忍不住了：“哪个酒吧特供姜撞奶？你丫脑子坏了？是不是你刚才去后厨做的？”
陆时生懒得回答，沉默喝酒。
刘嘉誉怒道：“陆时生，我认真问你，你突然回国，是不是为了那个小白眼狼？”
“是。”陆时生坦然承认。
刘嘉誉气结，问：“栽过一次跟头，上赶着又要栽一次？鹿时深是天仙下凡啊？我真就想不明白了。”
“你没看见吗？人家根本不在乎了。你刚坐下他就跑。意思还不明白么？”
“就算他对你还有意思，他凭什么呀？我要是他，我根本没脸见你。”
“甲鱼，帮个忙。”陆时生打断刘嘉誉，他不喜欢刘嘉誉这样说鹿时深。
“帮什么忙？该不会要让我查那个李沐良吧？”刘嘉誉震惊地看着自己兄弟。
毫不夸张地说，陆时生，是刘嘉誉这辈子认识的人里，智商最高的。
陆时生的处世与决断，自他们认识起，几乎从未失误过。唯独在鹿时深身上，陆神不断失误，傻得无药可救。
“还是你懂我。”陆时生拍了拍他肩膀，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我懂个P。”刘嘉誉快气死了，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
陆时生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心里多少有点人定胜天的傲气。他信努力，信运气，信机会，唯独不信宿命。
鹿时深对他而言，是个例外。鹿时深不是天仙下凡，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给他的劫数。
他看着鹿时深冲出酒吧，那么慌乱，和高中时做错事被自己教训时一样。
他看到鹿时深慌乱地拿不住手机，弯腰捡手机时，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他看到那双眼睛一碰到他的目光，便一瞬间亮起了星子，又很快熄灭了。但只一瞬闪亮，就让他相信鹿时深的“不在乎”是伪装。
陆时生喝光了杯中酒，忽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隔着一道玻璃，目光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回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