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独处 ...
-
鹿时深憋着一肚子火回到教室，一进门，发现大家纷纷抬头看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
他不想解释什么，整个滨中早都被陆时生的三好学生外衣蛊惑了，只有他才知道陆时生的真面目。
回到座位，他才发现藏起来的不及格试卷赫然摊在桌上，卷子上多了几条折痕和一个灰脚印。鹿时深脑袋里轰的一声，变作一片空白。
这下，全班人都知道他不及格了。
陈乔佳看见他愣在座位旁，赶紧过来安慰说：“小鹿，没事啊。佳佳姐已经帮你揍过那两个到处乱跑的混蛋了。”
“大家都看见了？”鹿时深讷讷问。
陈乔佳心道不妙，赶紧找补：“没事的小鹿，下次好好考。”
“好。”鹿时深胡乱应了一声。
这教室，多一秒他都待不住了。他忙乱把东西塞进桌肚，书包一背，搬起课桌椅就往外走。
陈乔佳追出去问：“小鹿，你干嘛呀？！”
“陆时生让我去出黑板报。”他装着镇定，眼神却不敢看周围的人，活像战败逃跑的士兵。
……
铃声响过后，大走廊安安静静。鹿时深躲开了一道道嘲讽目光，这才觉得好歹能呼吸了。
他把课桌往黑板前一放，抬头一看就傻了。大走廊的板报用的是丙烯颜料，光是把旧板报擦干净就要花不少时间。
他盯着红红火火的“喜迎国庆”，觉得身心俱疲，便直接坐下了，坐了一会儿还是累，就又干脆趴在桌上。
失控又无力的感觉迅速席卷全身。
来滨中读书非他所愿，但他不想让一切以鹿教授事业为重的母亲为难；加入学生会也非他所愿，但他不想让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太失望。
他不想让任何别人失望为难，结果到头来，反而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糟糕到极点的境地。
……
陆时生没回到竞赛教室，绕路去小卖部买了杯热奶茶，折回学生活动室，发现大走廊板报专用的颜料还放角落里。
陆时生本有点生气，这下却被气笑了。
到现在连颜料也没来领，也不知道那只信誓旦旦觉得自己“能行”的蘑菇头打算怎么一夜搞定黑板报。
他拎上颜料，揣着奶茶，不紧不慢踱步到大走廊，本是想看戏，刚走上台阶，却看见鹿时深孤零零在走廊里，趴在课桌上闷头写着什么。
小小一个人，瘦瘦一道背影，衬在空荡荡的大走廊里，看着有点可怜，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孤孤单单地独自努力的那个自己。
他无声凑近，从背后越过人肩膀，看见鹿时深正对着《重难点手册》上的一道大题画草稿。草稿下还压着一张物理卷子，才39分。
草稿纸上，一堆字密密匝匝的，思路乱七八糟的，解题方法和正确答案南辕北辙。
陆时生不声不响观摩了一会儿，冷不丁开口说：“放弃吧，你这么解，天亮也解不出来。”
鹿时深本在全神贯注思考，背后悠悠传来一声嘲讽，吓得他从位置上弹跳起来，动作太猛，生生撞翻了桌子，还连人带桌地要往前扑倒。
陆时生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捞，忘记了自己还拎着颜料。一塑料袋的颜料因着惯性猛砸在鹿时深背上，“碰”一声闷响，听着都疼。
陆时生还是赶在对方脸着地扑倒前把人拎了起来，但对方的膝盖和腰还是磕在了课桌硬角上。
鹿时深这一刻真切感受到了人生的痛苦。
一下子，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受到重创——膝盖、腰、背、手臂都火辣辣得疼，心里最后那点儿倔强，被这一摔给摔得粉碎。
他扭头恶狠狠瞪着陆时生，穷尽毕生所学，搜刮出一句脏话，吼道：“陆时生，你有病啊！！”
话音未落，鹿时深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失控了。
发型摔乱了，额头上翘起一撮呆毛，嘴角委屈地撇下去，眼睛也红得厉害，像漏水似的，眼泪哗哗往外流，根本收不住。
陆时生没想到蘑菇头会哭，一时间尴尬又震惊，想起他刚才气势十足的那句骂人话，觉得好笑，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严肃。
他把人扶到凳子上摆置好，粗略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一截小臂被他过分用力而捏红，没别的外伤。
陆时生蹲着等了一会儿，见那大眼睛还是漏水不停，以为他是疼得厉害了，这才稍有愧疚，问：“哪里摔坏了？”
鹿时深懒得回答。他太委屈、太丢人、太憋闷了。既然都已经丢人现眼到极点了，他干脆借机哭个痛快算了。
陆时生以为他疼得说不了话，要撩开他裤脚看膝盖，却被鹿时深用力打开了手。
他只好先去扶桌子，待把掉了一地的东西收拾好后一抬头，发现鹿时深还在无声落泪，委屈劲儿远胜冬天的小白菜。
摔了一跤而已，哪怕是摔骨折了，一个男孩子也不至于哭成这样，陆时生再想到刚才的草稿纸和试卷，心中有了猜测。
“不就是题目做不出么？不至于吧。”陆时生显然不太擅长安慰人，“总不能是因为不及格？”
这话落在鹿时深耳朵里就是嘲讽，他怨愤道：“你又没考过，你知道什么？”
怎么没考过。陆时生回忆了一下，当年他考试不及格的次数绝不少于十次。
时间不早了，不能跟蘑菇头浪费时间了。
陆时生把还没来得及喝的热奶茶递给鹿时深，蹲着抻了半截校服袖子胡乱擦了对方脸上的眼泪鼻涕。
“你走开。”鹿时深没拒绝奶茶，但脸被粗鲁地擦得生疼，不满地用膝盖把人顶开，“板报我会弄好的，不用你管。”
陆时生被顶得一个趔趄，险些坐地上，却没生气，好言提醒道：“你只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了。”
“不用你管。”鹿时深倔强回应。
“你可以回教室晚自习，板报我来搞定，行吗？”
“不用你管。”鹿时深重复了一遍。他也压根没勇气现在回教室去面对大家的嘲讽。
陆时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格外有耐心，又说：“你除了不让我管你，还有别的诉求吗？”
“不用你管。”鹿时深像个卡带录音机。
陆时生叹气揉眉，说：“行行行，你先坐着。我先把黑板擦了，这您总批准了吧？”
“不用你……”
陆时生不等他说完就抢过话头：“我知道，不用我管。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鹿时深犯起倔来就像头小牛，说：“你走。我自己搞定，明天早上你来检查。”
“大哥，你要是搞不定，明天挨骂的人可是我。”陆时生讨好道，“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把黑板擦了，你趁现在赶紧写作业，然后画板报，可以吗？”
鹿时深啜了一口奶茶，多巴胺让他心里舒坦了一点，终于点头。
陆时生心道，给人帮忙还要用求的，长这么大，他这还是头一遭。
二人不再说话，各自忙碌。陆时生擦完黑板一转头，敏锐抓住了鹿时深偷看又闪避不及的目光。
陆时生问：“怎么了？”
鹿时深不回答。他心里还在交战。
这几道题他没有一点思路，看了答案也不明白。陆时生参加物理竞赛，应该随便就能解出这种基础题，但自尊心不允许他求助一个欺侮自己的人。
纠结半天，求知欲战胜了自尊心，鹿时深嗫嚅问：“你能教我做几道题么？”
陆时生被这一问给震惊了，不久前刚说自己“侮辱同学”，此刻就来向他请教题目。
他没那么小气，拿过鹿时深手里的资料，随手挑了支绿芯水笔，看了也就15秒，就问：“你们班物理老师是严海波？”
“是。”鹿时深不明白。是严海波又怎么？再说，他怎么知道是严海波？
“老严一天到晚就喜欢给人推荐重难点，不就因为他在编委里么。”陆时生嫌弃似的，“高一普通班做什么重难点。明年学不学理科都两说呢。”
鹿时深从这话里听出了傲慢，心里不服气起来。
陆时生把重难点往桌上一搁，居高临下站在鹿时深背后，伸出长胳膊撑在桌上，命令道：“先做受力分析。”
鹿时深小小一个人被陆时生整个罩住。
他在草稿上画了斜坡上放木块的草图，画得横平竖直，好像手上自带尺子似的，然后费劲地开始受力分析。
“图画得挺写实。”陆时生只是瞥了一眼，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毒舌，“受力分析怎么这么毕加索呢？”
鹿时深沉默抗议。
“好吧，一步一步来。牛顿第一定律，会背吗？”
……
陆时生很会提问，每个问题表面是问，实际是引导思路。
鹿时深按照引导一步步分析，间隙里抬头偷看了一眼陆时生的表情，有些高傲，有些较真，却没有丝毫不耐烦。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鹿时深水到渠成地画出了正确的受力分析图。
“行了，接下来就是小学几何题了。”陆时生站直，见鹿时深仰头看着他，满眼求知，“还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能这边长一点？”鹿时深小声问，怕自己的问题太傻被嘲笑。
陆时生没嘲笑，不咸不淡说：“好问题，你可以试试看这边长一点会怎样。”
鹿时深真提笔去试，试完恍然大悟，说：“这样方向就不对了！”
“平行四边形定则，懂？”陆时生眉毛一挑，“但是这个问题不错，以后会有题目故意设置陷阱，不标明力的方向。到时候就要两种情况都分析，明白吗？”
鹿时深点头。陆时生居然说他的“傻问题”问得不错。
……
距离宿舍锁门只剩下30分钟，作业已经完成，鹿时深丢下笔，撸起袖子，准备上手画画。
“不打个草稿？”陆时生见他拧开颜料就要画，有点心慌。这要是画错了，明天他可就真完蛋了。
“来不及了。”鹿时深边对着黑板构思，边沾了点绿色颜料，没多久就下笔了。
陆时生虽然心慌，却没再说话，站在背后默默看。
鹿时深没用几种颜色，却在黑板上调出了变化的层次。一刻钟之后，一副水墨山水跃然眼前。
为了节约时间，鹿时深以颜料勾轮廓，以留白为填色，不多的笔画勾勒出了丰富细节，节约时间却不显得敷衍。
陆时生心里暗暗赞叹。他见离宿舍关门只剩不到十分钟，便说：“蘑菇头，可以了。你先回宿舍吧。”
鹿时深语气缓和了许多，毕竟听人讲题耳根子软，说：“还没填字呢。我桌子也没搬回教室。”
“明天再弄。再说，你这桌子里也没装什么人类智慧结晶。”
鹿时深被堵了话头，没好气地瞪了陆时生一眼。果然，虚伪校霸能安什么好心？热心讲题也不过是为了让他能完成板报罢了。
他放了袖子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又觉得不服，停下回头反击道：“你以后不许叫我蘑菇头。还有，你干嘛还不回去？又被锁在门外可别怪我。”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独处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