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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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时深不知道自己在手机残骸边蹲了多久，腿麻得不能动，身体僵硬得像雕塑，除夕夜的冷风吹得他头痛。
神识迷蒙中，他听见有人在轻轻叫他小名：“深深……深深？”
陆时生的出现总叫人猝不及防，却又总是那么及时，是鹿时深坠入冰窟前拯救他的手。
和那日在病房重逢时一样，陆时生穿着考究的藏青色呢大衣，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一张干净的脸叫人盯住了就舍不得挪开目光。
陆时生朝他走过来，与他面对面蹲下，望进他眼睛里，眼神滚烫。
“蹲在这里干嘛？不冷么，傻瓜。”陆时生的声音低沉温柔，抚平了他心脏上横生的小毛刺。
“手机掉了，摔坏了。”鹿时深思维变得有些迟钝，挑了最简单的表达，喃喃回答。
陆时生看了眼碎裂的手机，嗔怪道：“马上要过生日了，想我送你新手机，是不是？”
鹿时深摇头，被无法言明的难过攥紧了喉咙，直让他呼吸困难。
不该如此，明明陆时生就在眼前，可为什么心中的难过没有减少分毫，反而越来越张狂暴戾。
他又冷又累，想让陆时生抱一抱他，用手掌温暖他的手，可陆时生却只是用宠溺又冷静的眼神看着他。
他觉得异常，而后被巨大恐慌笼罩，望着陆时生，怔怔叫了一声：“学长？”
“咻——啪！”
硕大烟花在天空中炸裂，化作火树银花的幻想。而眼前的陆时生却一瞬间消失无踪。
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远远近近，络绎不绝，在鹿时深大脑里炸开，野蛮地把他从幻想泥沼里拖出来，狠狠丢进现实。
他陡然明白了心中难过的根源，也明白了为什么经年累月对陆时生的幻想从未治愈过他的寂寞。
因为幻想里的陆时生，虽然总能及时出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刻，虽然温柔宠溺，虽然善解人意，可温柔得彬彬有礼，宠溺得毫无原则。
幻想里的陆时生从不会对他生气，也不会露出脆弱，不会因为他做傻事而挖苦他，不会无事就对他挑/逗撩拨，更不会坏心眼地对他上下其手。
幻想里，一起吃饭时，陆时生从不动筷子；一起看电影时，陆时生从不做评论；一起逛街时，陆时生从不说无聊。
他永远是翩翩君子，永远无所不能，永远完美无缺，所以才显得如此不真实。其实鹿时深潜意识里一直明白这种不真实，却还是忍不住沉溺。
可陆时生回来了，是活生生的、可以触摸的陆时生，是和幻想里的他无法兼容的、真实的陆时生。
至此，幻想失去了安抚的力量。被真实地拥抱过、亲吻过，又怎么能满足于虚构的一句安慰呢？
所以，此时此刻，难过才如此猛烈，如此难以消解。他需要陆时生，真实的陆时生。
……
“深深，怎么捡手机捡了这么久？”林月升等了半天不见他回去，担心地下楼来找人，见鹿时深蹲在手机前发愣。
“身体不舒服了？晚上吃坏了？”林月升拉着鹿时深站起来，见儿子脸色难看，目光凝滞。
“没事。”鹿时深回了神，勉强笑了一下，用脚尖点了点手机残骸，“妈，新春快乐。‘碎碎’平安。”
只是下了个楼捡手机的功夫，零点就到了。
爆竹声中，一岁又除，春风未至，冬寒凛冽，未饮屠苏酒，鹿时深却十分希望自己能喝醉，希望酒精让难受变得轻飘飘。
陆时生在申城孤独过春节，鹿时深本该这时候给人送一句祝福，可惜手机坏了，他也没背下陆时生的手机号。
“上楼吧，多冷啊。”林月升推着儿子进了楼道，“多大人了，手机也拿不住，毛手毛脚的。”
……
大半夜的，林月升在老房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只鹿时深很早以前用过的翻盖手机，电量早耗尽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开机。
鹿时深执着地要给手机充电。
林月升当然知道他着急的原因，却不敢明说，怕他又露出刚才那样惊恐的表情，只能由着他守着手机，先去休息了。
鹿时深守着手机到夤夜，终于等到电量充满。他小心翼翼尝试，竟然能开机，虽然卡顿得厉害，可有耐心的话，至少能打电话。
他捣鼓了半天，发现不能用WX，正懊恼，短消息排山倒海地涌进来，都是未接来电提示，同一个号码，打了快五十通。
鹿时深不记得号码，可这些电话只会是一个人打来的。手机猛然叫起来，提示来电。他颤抖地接起来。
对方似乎是没料到这通电话会被接通，半天没说出话。
“陆……”鹿时深犹犹豫豫开口。
“鹿时深，你给我下楼。”电话那头的人咬着牙命令，语气凶悍。
鹿时深不相信似的，一路冲到阳台，往下张望。陆时生站在小区花园里，听见动静，抬头望上来。
……
若不是外婆家在三楼，鹿时深一定立刻从阳台上翻出去，飞到陆时生身边。
他急得来不及穿外套，踩着棉拖鞋，飞奔出楼道，踉踉跄跄冲向陆时生，临到跟前又猛停下了。
情况实在太难以置信，他害怕这又是一场幻想。
陆时生没给他机会犹豫，上前一步，野蛮把人抓进怀里，强横地用力箍紧，掰过人下巴，发狠一般用力吻下去。
这根本不是吻，是咬，是撕扯，是发泄，是报复。
嘴唇被咬破了皮，舌头被吮麻了，五脏六腑被箍得生疼，理智被抽干了，只剩下一腔本能，竭尽全力地迎合。
鹿时深大脑缺氧，双腿发软，却闭紧眼睛忍着，自我惩罚一般接纳着对方的怒气，非固执地不做反抗。
又疼又冷，身体一阵阵的战栗，可每一样都提醒他，这是真的，不是幻想。
意志力还在勉力支撑，身体已经支持不住，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渗出来，终于熄灭了烈火。
陆时生放过了他，微微松了手，目光从对方泛红的眼眶一路落在渗出血的嘴唇上，这才知道心疼，用拇指小心去擦拭。
“你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吧？”陆时生低声问，手指穿过鹿时深发丝，揽着喘息不止的人，小心挨在心口，贴紧了。
“你怎么来的？你怎么找到我的？”鹿时深边喘边问，“为什么……这么冲动？”
“你还好意思问？”陆时生被气笑了，掀开羽绒服，把两人一起包裹进去。
他比鹿时深更早看见了林月升。十三年前的那夜，一刹那，如同噩梦闪回。
鹿时深挂断视频后，他一连回拨了十个电话，都提示用户已关机，无意识间握紧的拳，把掌心都掐出血印子。
早就被打磨得石头一样冷硬的心，被鹿时深的慌乱击碎。可他不再是十三年前无能为力的少年。
陆时生没再多想，给大陆留好两天的口粮，裹上外套，拿了车钥匙，直奔若县。
除夕夜，全国人民喜迎农历新年，他一人驰骋在空旷高速公路上，近四小时车程，一刻不停，边开车边一遍遍给鹿时深打电话。
所幸鹿时深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提过一嘴外婆家小区的名字与云苑小区很像。陆时生很快锁定了若县的云海苑小区。
他本还在思考，到了云海苑要怎么找到鹿时深住在哪一户，刚走到小区花园，就看见了地面的一摊手机残骸。
电话再拨过去，不再提示用户已关机，陆时生废墟一般的大脑里燃起一株希望的火苗。
或许，两个注定要相爱的人，冥冥之中真有红线连接彼此，如果虔诚又执着，白云苍狗，世事浮沉，也能找到对方。
“你吓死我了，鹿时深。”陆时生故意用对方头顶的发丝磨蹭自己脸颊。
“你才吓死我了，突然就出现在楼下，我还以为又产生幻觉了。”心绪渐稳，鹿时深松懈下来。
“又产生幻觉？”陆时生耳尖，也是不想错过怀里人的任何一次呼吸，“你刚才幻想过我会出现？”
鹿时深在人肩窝里里微微点头。
“还好我来了，没让你失望。”陆时生说了句纵容的胡话。
鹿时深听完对方的描述已觉鼻腔酸涩，又被这句哄得心碎，在羽绒服里抬手圈紧陆时生的腰，说：“一个人开夜车，太危险了，以后别这样。”
“以后？”陆时生这会儿抱着人，心里踏实了，咬文嚼字地计较起来，“以后你还想这样？”
“不会了。”鹿时深像在安慰，又像是承诺，最后带着点恳求，“我不会再消失了，你也别再丢下我，好么？”
……
小小若县，没什么好宾馆，陆时生开了一路车，累得够呛，随便找了个快捷旅馆住下。鹿时深没回家，跟着入住。
两人就着一张小床和衣而卧。陆时生不满足，把人搂到胸口伏着，怕对方冷，扯过被子盖住，手掌覆上人后颈，一下下捏。
鹿时深耳朵贴着对方心口，听见强健稳定的心跳声，安静闭上了眼睛，专心感受彼此体温交融。
“困了？”陆时生轻声问，“这样睡，脖子不难受？”
“不困，今天赖床到中午才起的。”鹿时深的手在暖和被窝里寻觅，被陆时生捉住了，牢牢握住。
鹿时深说：“你才该睡一会儿。”
“我不敢睡，怕眼睛一闭一睁，你又不见了。”陆时生苦笑，笑自己这不争气的患得患失，“伤弓之鸟惊曲木。[1]”
“都说了不会了。”鹿时深用力捏了一下陆时生的手，“什么伤弓之鸟……胡说八道。”
“鹿时深，你太狠心了。”陆时生嗔怪，“小时候，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人间蒸发，哪里都找不到。奔三了，还这样。我怎么能不惊曲木？”
鹿时深怔住了，想起圣诞夜的那个让他心绞痛的梦。难道梦里的内容是真的？
意识的扁舟，在虚妄又真实的海洋里漂泊，屡屡被掀翻，直到在陆时生身边登陆。
陆时生见对方沉默半晌没了声音，觉得不对，着手捧起鹿时深的脸，问：“这你也不记得了？”
鹿时深伏在人怀里，被捧着脸，无处可逃，心一横，开口道：“陆律师，我其实……如果，我有一些问题，你能不能不……当然，我不是逼你非要……”
“深深。”陆时生明白他的慌乱，一句呼唤，是安慰，更是回答。
这称呼，陆时生忍了许久，今天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口。鹿时深无从说起的自卑与不安，顾虑与愧疚，被一个称呼封缄在喉咙口。
千言万语也好，胡言乱语也罢，都变作一个怪问题：“学长……我，还可以叫你学长吗？”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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