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53
“寄心?”夫人明明认字不多,却还是伸出手,好像在按捺着雀跃,神色静静的,双眼却光澄如星,轻声说:“你写给我看。”
大小姐便在她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也是‘寄心明月’的寄心,‘寄语同心伴’的寄心。”
寄心唇角挑起,五指一拢就把陈霁兰的手抓住了,又声音低低地念了一声自己的名,说道:“我很喜欢,听起来好像和你一样。”
拐弯时陈霁兰顺势歪身,明明正视着前方,却在同身侧人说话:“你不必像我,做你想做的便是。”
寄心点头说“好”,头顶上还盖着陈霁兰给她的毛巾,一张脸白得瘆人,像是风吹即倒。
但到了住处后,却是陈霁兰先病倒了,在客舱外站了一夜,吹了一夜冷风,又淋了一宿雨,她这凡人之躯又如何抵挡得住。
陈霁兰发起高烧,走起路来跟在飘一样,尽往寄心那边歪。
旁人想去扶,却被寄心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制止了。谁想得到,这位看似孱弱矜贵的小姐,在搀住陈家大小姐后,走得竟比常人还稳。
这宅子也是陈家的,以前来海城时,姓陈的都是住在这边,但因为闲置了很久,许多地方都落了灰,只临时收拾出一间房。
进宅子时,有人问:“这是那位新夫人?”
琝城之外的兄弟俱未见过新夫人,那时婚礼上夫人戴着红盖头,没几人得见她真容。
跟着陈霁兰从琝城来的人正想应话,那烧得昏昏沉沉的陈霁兰却先开了口:“不是。”
那几位琝城来的弟兄面面相觑,心说怎么会不是夫人呢,这明明就是。
问话的人迟疑道:“那这位是?”
“她叫寄心。”陈霁兰周身不得劲,身上忽冷忽热。
那见过夫人变作菟丝子的人脑子灵光地说:“啊对,这位小姐叫寄心,是大小姐在船上结识的,夫人……夫人没和我们一起登船。”
他身侧的人都瞪直了眼,过会儿才明白过来,随声附和。
陈霁兰冲那人笑了一下,朝寄心伸手说:“去楼上。”
有人看出陈霁兰面色不太对劲,着急问:“大小姐病了?”
寄心把手放在陈霁兰掌心上,被那滚烫的掌心给灼得五指一缩,终于找到陈霁兰周身发烫的原因,说:“你病了。”
陈霁兰抬手试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冷静开口:“把医生叫来吧,大概是发烧了。”
寄心被带着上楼,刚进房,头上顶着的毛巾就被拿走了。
陈霁兰随手把毛巾丢进衣篓里,终于摇摇欲坠地走向床铺,身一歪就躺了下去。她朝寄心勾手,等人走至跟前,又撑起身把人拉至身边坐,反反复复打量了数分钟。
她摸了寄心的脸,捏了对方的手臂和掌心,转而又揉向对方膝盖,她烧得快双眼无神,眉心紧蹙着问:“乏不乏,难受不难受?”
其实寄心是不太舒服的,但她是精怪,只要吃些月精月华,再修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得完完全全。
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读懂了陈霁兰眼里的担忧,竟摇头道:“我不累。”
陈霁兰又躺了回去,仰视着坐在床沿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观月。
妖与人,还是相差了太多。人会病会死,寿命就如杯里的水,即使一口不喝,有朝一日也总会干涸见底。
这么看来,好像什么人间故事里的白头偕老都成了虚妄之说。
但陈霁兰还是说:“我不想你做我的后娘了,所以才那样对他们说。”
54
陈霁兰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光是因为那一夜的雨,大概还因为此前被悬在水牢里饿了几日。
这人都病到消瘦了一圈,还是没好好歇着,为料理鸿爷和那批货的事又耗去了许多精力。
点滴和口服药没有断过,一段时间下来,她左右手背上全是针眼。有时点滴还未打完,她就已披上外套,坐在书房里嘱咐工作。
这段时日下来,海城的弟兄已是心服口服,他们没有跟错人,这陈家大小姐就和传言里的一样“狠”,做起事雷厉风行,果真不输前家主。
鸿爷在半月后被捕,原因是勾结外敌、烧杀掳掠。
众人才知,原来陈家此前在海上丢的那一批货一半到了敌寇的手上,一半进了鸿爷的腰包。
鸿爷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本是想借机拿走货物,没想到陈霁兰早有意料,临时让海外的人换了一批次品。
只是陈霁兰没想到,鸿爷心是真冷,死在海上的忠魂堂弟兄,有一半是她的人,有一半是跟了鸿爷的。
那一次血洗汪洋,倒是让鸿爷将计就计,他道女人不配带领忠魂堂,当不起这陈家的新家主,带着一群人堂而皇之地背叛了陈家。
在鸿爷被捕后,陈霁兰在海上被劫走的部分货物终于重归她手,就连北迁时被掳走的那一仓库东西也全拿了回来。
陈霁兰心中一轻,却病得更厉害了,大约因为使她提着一口劲的事解决了。
陈家一半的物资被陈霁兰捐了出去,这是好事,忠魂堂的弟兄对陈霁兰越发佩服,陈霁兰的名声也在海城越来越响。
寄心坐在床沿,很轻地唤了陈霁兰的名字,握着对方的手不肯松。此前在琝城时,是陈霁兰一口口给她喂吃的,如今竟变成了她喂陈霁兰。
陈霁兰清醒时感慨说:“那时候我怕你,所以囚你镇你,你恨不恨我?”
寄心问恨为何物,陈霁兰便解释,是饿时不予吃,困时不予眠。寄心竟说不恨,反正她又……不会死。
寄心反问:“那你现在还怕我么。”
“不怕你,爱你。”陈霁兰又昏睡过去。
旁人也不问这叫寄心的小姐为何在宅中长住,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霁兰是真喜欢这位小姐。
在这乱世年代,心中有所牵绊,又得人真心相待,这可比连城之璧还要难得,又有谁忍心破坏。
在陈霁兰病着的时候,寄心学了不少字,已能读得懂报刊上简单的句子了,但仍是不会写。
她试着写了许多,因为看到旁人送来的鲜花水果上都有卡片一样的东西,上面寄语美好,让她觉得,似乎多写一些,陈霁兰就能快些好起来。
陈霁兰昏昏沉沉,回回睁眼都看见寄心似在伏案写字,却不知对方在写什么,在她真正好起来的那日,终于得以看清那桌上满满的卡片。
字虽写得不好,但一笔一划全都认真用力,写的什么“早日康复”,还有什么“岁岁平安”……
“寄心。”陈霁兰喊了一声。
寄心推门而入,坐在床边倾身,很轻地伏在陈霁兰身上。她不敢缠得太紧,只是虚虚抱着,说:“霁兰,我很担心你。”
陈霁兰捧起寄心那贴着她心口的脸,露出笑说:“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不够好。”寄心摇头,胡乱地吻在陈霁兰唇边,似是想把这几日未能履践的缠绵宣泄一通,“我写了很多这种小卡片,多写一张,你就能少病一日。”
陈霁兰心觉好笑,却也暖意满怀,戏称:“难道这卡片里藏了什么妖术?”
“没有。”寄心亲上陈霁兰的额角和鬓边,将对方干燥的唇给吮得漉漉莹润,又径自解了自己领口的盘扣,撩高的裙摆缩进陈霁兰的被子里,双足与对方相缠。
她枕着陈霁兰的半个枕头,贴得极近,忽然问:“妖能变成人么。”
陈霁兰揽向寄心后颈,松开了对方发髻,问道:“为什么想变成人。”
寄心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她的面颊,“这样,就能尝到许多人世甘甜了。”
“现在不也尝得到么。”陈霁兰笑说。
“现在不同,我怕你死。”寄心紧紧抓住陈霁兰的手,手指微微发抖。
“可你变成人的话,我还是会死的,你怕什么,怕我死了独留你?”陈霁兰很轻地笑了一声,慢声说:“这时候到处都很危险,人走哪都可能会死,做人没什么好的。”
寄心咬住陈霁兰张张合合的唇,气息凌乱,好似心急如焚,“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陈霁兰想。
寄心伏至陈霁兰身上,侧耳贴紧对方心口,声颤如丝:“要不,你也不要当人了好不好,我、我想个办法,让你和我一样,这次到你和我一样了。”
陈霁兰直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的吊灯,许久才说:“好啊,那你可得好好想个法子。”
寄心双眼微弯,身上顿时伸出许多纤细的藤,将身下的人缠实,许诺道:“我会想到的,你等等我。”
陈霁兰闻言一笑,那将心口严堵的浊念终于被捋清捋顺,终于有所祈盼,她也承诺:“那我们不白头,不偕老,谁也不独留谁。”
但求,长伴此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