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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个梦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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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在晚餐桌上宣布了这个消息,“从礼节上考虑”,他只能接着再招待法尔蒂娜夫人一周。下周她就得离开。
她神色平静,欣然接受,颇有深意地笑着望着赫莫斯。
这个表情让赫莫斯想起很久以前,他接受伯爵的邀请,和伯爵夫妇共进晚餐。那时候他的心思都放在帕雷萨身上,根本不把他的妻子放在眼里。然而,那次晚餐上,他关注的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那个他没放在眼里的女人身上。法尔蒂娜不停地在和帕雷萨谈一些只有他们二人能聊的问题,某个农庄的用人,某个职位的委派,这个月多少成的花销,下个月多少成的进账,雷蒙娜学会了什么新的单词……她在赫莫斯面前扬起手腕,把帕雷萨拉进一个只有他们夫妇二人的世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她与帕雷萨认识的更久,因为她与帕雷萨举行了婚礼,生下了女儿,因为她分享了他的头衔、财产、床榻、生活,因为她坐在餐桌的另一个主位上,是帕雷萨的妻子。
她最后,在帕雷萨向被冷落的赫莫斯道歉时,对这位伪装成游侠的龙笑了。和帕雷萨那么像的笑容,那种编织诡计成功的笑容。因为他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她的笑容格外刺目——她居然得以在他面前,宣告自己的胜利。
*
等一周就过去了,赫莫斯告诉自己。等一周,法尔蒂娜消失,这个梦就又会变得令他愉快起来。
他站在窗口,看着伯爵挽着法尔蒂娜夫人的手从游廊里走过。他把窗帘拉上,转身离开。他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穿梭,闲逛,他最后来到一个房间,看到了女仆和她们照看的幼儿。她们向他行礼,询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
他想了想,告诉他们,他想呆在这里看看雷蒙娜小姐,请她们不要在意他。
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看她们跪在柔软的地毯上,继续陪这个话还说不好的小姑娘玩那些愚蠢的游戏,鼓励她在这个对她来说很大的屋子里跑来跑去,膝行着护在她旁边。雷蒙娜和帕雷萨并不像,她连他的眼睛都没遗传到,而遗传了法尔蒂娜的眼睛,是翠绿的。在赫莫斯印象中,雷蒙娜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在母亲死后,被帕雷萨惯得毫无教养。曾经有个早上,她连门都不敲就闯进了他们的卧室。她一进来,就带走了帕雷萨所有的目光。那么弱小的幼崽,从她身上无利可图,但她却让帕雷萨那么有耐心地听她讲一些不知所谓的蠢话,问一些无聊至极的问题——
赫莫斯看到雷蒙娜突然坐在地上,冲着他扯开嗓子开始哭。他回过神,看到那些女仆瑟瑟发抖地垂着头,不敢看他。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站起来。但是在他离开前,又有人进来了。
“出什么事啦?”伯爵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种愉快。联想到这种愉快是法尔蒂娜带给他的,赫莫斯感到十分不愉快。法尔蒂娜匆匆走过他们,跪在地毯上,抱起自己的女儿,脸上是一种赫莫斯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的表情——在赫莫斯的印象里,法尔蒂娜夫人绵里藏针,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他在伯爵伸出手揉他的脸时把目光放到帕雷萨身上。伯爵笑意盈盈望着他。
“您的表情真可怕,”帕雷萨说,“怪不得把小姑娘吓哭了。”
伯爵放下手,又去看雷蒙娜她们。她在她母亲的怀里抽抽答答,又吵,又丑,五官皱在一起。她的视线和赫莫斯一接触,又嚎啕大哭起来。
帕雷萨挡住了她。他弯下腰,对这个小女孩儿做鬼脸。没过多久,赫莫斯听见了雷蒙娜的笑声。
赫莫斯转身走出去,在走廊站着。他自己都反感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看不见就不存在了吗?他不是早就知道事实了吗——帕雷萨爱他的妻子和女儿,如果让他在她们和赫莫斯之中选一个——
赫莫斯根本不敢继续假设,因为他觉得他多半不会被选中。
等一周。赫莫斯告诉自己。别做多余的事。
他觉得自己站了很久,帕雷萨才走出来。伯爵看到他,挑眉。
“您……”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赫莫斯打断了。
“您想要一个孩子吗?”
帕雷萨噗嗤笑了出来。
“我觉得我再过十年才会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他说。
*
赫莫斯闭着眼睛,他觉得伯爵醒了。帕雷萨支起胳膊,看着他,然后他凑过来,吻他,直到赫莫斯也睁开眼睛。
“早安,亲爱的,”帕雷萨说,“我们今天是不是得早起?今天是你期待已久的送别法尔蒂娜夫人的日子啊。”
“……哦,是啊。”虽然距离帕雷萨在晚餐上说出只能招待一周只过去了三天,但赫莫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一周已经过完的设定。他已经习惯人类做梦时混乱的时间线了。
“您笑一个嘛,”帕雷萨说,“您这几天一直一脸不开心,真让我受不了。来,对我笑吧。”他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是,赫莫斯是那个年纪小,幼稚,容易被操纵和支配的人。
自以为是。赫莫斯在心里把这个词送回给他。但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轻盈起来,因为帕雷萨这么高兴地看着他,这么松懈地躺在他旁边,这么信任他,离他这么近,相信自己不会因此受伤。
他朝帕雷萨笑了。
*
法尔蒂娜没走成。这个“三年”都没下雨的地方,突然下起了暴雨,下到夜幕降临也没停。
赫莫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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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莫斯坐在椅子上,法尔蒂娜走进来,看到房间里有个他,明显吓了一跳。但这位夫人很快扬起一个微笑,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望着他。
“我想我知道您是来干什么的。”她说。
“我想您不知道。”赫莫斯回答。
“您取代我的位置,当我丈夫的丈夫,当得还开心吗,先生?”
赫莫斯看着她,不说话。
“梦境是个神奇的地方,是吧,先生?”她又说。
“既然你是帕雷萨,那你应该很清楚……”
“我不是帕雷萨,先生,”她打断他,把门重重关上,“我是帕雷萨梦见的法尔蒂娜。”
赫莫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笑。
“您是一个入侵者,”梦的产物说,“您不按照梦的主人的意愿行事。”
“除了这一点,”他手指指着法尔蒂娜,“我可以对他的意愿百依百顺。”
“贪心不足的龙,”她说,“从那个荒谬的婚约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应该醒过来,把你扔回冷酷的现实里。”
“他总会睡着的,我会再进来。”
“那未必是这么一个便宜您的美梦了!”她尖刻地笑了一声,“您该学会知足,您已经占有了他的爱情,别再妄想占有他的全部生活——难道现实还没教会您,这会带来什么吗?”
“我只想打击我的情敌。”赫莫斯说,“我的底线很简单:这里没有你。”
法尔蒂娜夫人走向窗口,外面仍旧雨势不减。
“你猜,雨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赫莫斯站起来,下一秒,冰贯穿了法尔蒂娜的胸口。
“我不猜。”赫莫斯说。
法尔蒂娜居然笑了。
“你根本不明白,失去我让他有多么痛苦。”
冰消失了。法尔蒂娜倒在地上,血很快蔓延开来。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才必须消失。”他说。
他转过身打算离开,门却突然打开了,帕雷萨冲进来。梦境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他们对视着,都显得惊讶,可又不是真的惊讶,他们都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将要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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