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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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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中的毒,名叫冷辛散,属大内秘制毒药,中毒十五天内若无解药必亡。毒性发作时,中毒者轻时身体冰冷异常,气力全失,重则手脚酸麻,胸口绞痛,也叫冷毒。是以,每到需要服用解药的那几天,沈青总会药浴缓解。
这毒是在他进锦衣卫的那天,建文帝给他服下的,解药一月一领,无法根治。他怕自己会再也无法控制沈青,因为沈青一直以来就给他这种感受。
沈青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世袭,也不像别人那样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的,而是建文帝钦指。这也导致他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立场更加困难。
在他之前的那任锦衣卫指挥使名叫冯奕,也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人。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夜里,他穿着女装,在御书房里伺候建文帝笔墨,外头月光很大,夜风徐徐,是个凉爽的好天气。
冯奕进来汇报情报,离开时没忍住抬头,看了沈青一眼。
以往这些锦衣卫或者太监在这种时候面圣,为了不冲撞圣颜和宫眷,从进来到出去都是伏低着脑袋的。
可冯奕偏偏抬了下头,就这一眼,让沈青杀心顿起。于是,他杀了冯奕,建文帝便让他替了冯奕。
沈青闭着眼,靠在马车厢壁上,身子随着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苍白的脸与低垂的眼睫使他看着羸弱不堪。
“公子!”司晨忽然轻轻掀了下窗帘,凝重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沈青眉心微颦,像是不堪其扰,“杀了。”
司晨马上钻出车帘,跟前头的马车夫说了什么,接着马车改道,穿过闹市街道,向着偏僻人烟稀少的地方驶去,快速御马引得两旁商贩行人骂骂咧咧。
终于,马车在一座无人的小石桥旁停住了,一个暗卫的声音接着破空传来,人没出现,“禀主子,共有两人,一人自尽,一人遁走。”
“知道了。”沈青说。
马车重新摇晃起来,司晨问道:“公子,会是谁?”
“如今京城里睿王跟我们交好,东宫受掣,余下皇子尚且年幼,还能有谁?”沈青说。
“您是说,偃王?”
沈青不再回答,只是脑海中又出现了李晋阳那张沉默冷峻的脸。
十六岁那年,李晋阳出征前送了他一块玉,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白腻无暇,触手生温,正刻梅花,阴刻青冥。
青冥青冥,师父说是青天的意思。
沈青还记得师父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他坐在武馆屋檐下的藤椅上,手握蒲扇,仰头看着春日的无尽晴空,凉风徐徐吹动他的胡须。
年幼的他问师父,为什么要取青天的意思呢?师父指了指上头,说,这是上天的意思。
后来他知道了,这就是他已经亡故的生父的意思。
那块玉,在同年冬天武馆被锦衣卫灭门那天破碎了,沈青连它的碎片都没能再找回来。虽然一同丢失的还有好多好多,可沈青每次想到胸口都能钻心般地疼,犹如冷毒发作。
马车在沈府大门外停下,司晨扶着沈青进入府邸,管家立即迎了上来。司晨着急问道:“药浴准备好了没有?”
管家忙道:“好了,好了。”
说着,又要让身后的小丫鬟帮忙上去搀扶,被沈青拒绝了。
一行人穿过中堂,阿泰却又匆匆迎面走来。
沈青敏感地察觉不对,停住了脚步。“何事?”
阿泰走近道:“头儿,偃王要娶亲了。”
“谁?”沈青问。
“姜橙。”
沈青顿感心口炸裂般地疼痛,以至于呼吸梗塞,掩袖呛咳起来。
“公子!”
“头儿!”
“大人!”
周围人立即惊慌失措地叫喊了起来。
沈青喉头腥甜,看着自己袍袖上溅了点点血渍,才发现他们惊慌的根源,“无事,不必慌张。”
他对阿泰说,“偃王想借成亲之名久留京城,但他千不该万不该选姜橙,姜橙是姜文昌的嫡次女,太后与皇后也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皇上忌惮外戚专政,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去吧。”他吩咐着,却又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司晨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公子,咱们还是先泡药浴吧。”
偃王府,书房。
“我们的人折了一个,他身边的人太警觉了。”方序说。
李晋阳背手站在窗台前,书房的位置较高,窗外就是湖光假山,亭台楼阁,树荫重重。“你说,他去了医馆?”
“是的。”方序说。“这个我打听过,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去这家名叫济世堂的医馆。”
李晋阳低头望着窗台上摇摆的树影,点点细碎的阳光穿过了柳树茂密的树冠,撒在朱红色的雕花窗格上。“他去医馆做什么?”
“当然是看病了,济世堂有个老头儿医术高明,京城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找他寻医问药。”方序说。
“什么病?”
“好像是一种顽疾,听说是无法根治的。”
李晋阳想起昨日在沈青浴桶中看见的汤药,从前师娘说过,沈青是天照应的人,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哪儿来的什么顽疾?
“还需要跟他吗?”方序问。
“跟,但绝对不能再跟太近了。”李晋阳思衬着说。“那家医馆内,说不定有什么机关,你们寻个机会,仔细搜寻一番。”
“是。”方序答了,转身欲走。
思及昨日沈青无力的模样,李晋阳还是放心不下,唤道:“等等,我亲自去一趟。”
沈府外停了辆马车,是宫中又来人了,他们把沈青抱上了马车,马车沿着长街摇摇晃晃地往宫门方向驶去。
李晋阳藏在转角处,远远看着马车远去。
回到府里,方序已经在等着他了,说建文帝召他入宫觐见,李晋阳换了着装,跟着进了宫。
李晋阳在御书房内跪侯了半个多时辰,建文帝方姗姗来迟。
“听皇后说你看上了姜橙?想要朕给你们指婚?”建文帝在龙椅坐下。
“是,还望父皇成全。”李晋阳看着御案上的和田玉描金铭文笔筒,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你与姜橙虽也算从小一块儿长大,可也没见你小时候跟人家有多亲近啊。”建文帝笑着说。“怎么就想着要跟人成亲呢?”
“幼时常在一块儿自然无法察觉,如今久未相见,偏觉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动人。”
建文帝审视着他,眼中却毫无笑意,“你的封地远在偃州,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跟着你去呢?”
“自古夫唱妇随,若是她愿意嫁,那自然是愿意去的。”李晋阳说。
“朕方才已经替你问过姜文昌了,他舍不得女儿远嫁,你还是熄了这心思,另选他人吧。”建文帝说。“正好,如今距清明祭祖还有月余时间,京城的高门贵女这么多,不急挑选他一家。”
“是。”李晋阳说。
建文帝看他如此温顺,心中也松软了些,“你离开京城的这些年,容嫔常常思念,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陪她吧。”
“是。”李晋阳说。
李晋阳沉默地跪拜后,离开了御书房。
此时已至未时,日头西移,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如同潜伏的巨兽一般,投下层层阴影。
李晋阳走过长长的宫墙,走过一道又一道彩画垂花宫门,最后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元安殿外。
他没有靠近,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知道沈青就在里面,隔着重重的锦衣护卫,隔着无数大内近侍,隔着近在咫尺,却禁止窥探,远在天边的位置。
“皇上怎么跟你说的?”坤宁宫内,皇后坐在靠窗的塌上,手中抱着一只白色的幼猫,拿着翎毛,温柔逗弄着。
“他说姜大人不同意,让我另选他人。”李晋阳站在她身侧。
“我看也是如此。”皇后缓缓说道。“本宫的哥哥从小就非常疼爱橙儿,既然如此,那你就再挑选挑选吧。京城贵女这么多,只要我们放出王爷要娶亲的消息,还怕选不到王妃么。”
“是。”李晋阳说。
“听说沈青吐血,又被接入宫中了。”皇后说。
“吐血?”李晋阳呼吸微乱。
“是,以前也有过,从我知道他起,他身子就一直不太好,虽然工夫不错,但一直靠宫里给药吊着。”皇后说。“从前有一次,皇上几乎是出动了整个太医院的人救治他,各种奇珍药材,名贵补品,流水般地运来宫里。”
“这份宠爱,这世上无一女子曾经享用。”皇后望向窗外,目光悠远冷寂。“可惜……”
李晋阳沉默着。
“要是皇上只是把他养在深宫这样肆意宠溺倒也还好,毕竟他是男子,无法生育,待皇上百年之后,他该哪儿来的还是得回哪儿去。可偏偏皇上把他放在了朝堂之上,还任由他搅得满朝风雨不停歇。”
“这次若不是睿王得他助力,我们不会输得这么惨。”
“父皇,是怎么得到他的?”李晋阳问。
“说是杨辞意外找到,献给他的。”皇后扭头望着他,目光冷冽,“你若想留在京城,就千万要提防他。”
李晋阳也望着她,目光平静,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