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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公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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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七点不到的卧室透着闷热,殷言新脸上浮了层薄汗,但他懒得起身开空调。
听见短信铃,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情愿地掀开条极细的眼缝,在昏暗中费劲地逐字逐句翻读。
[言新,别忘了自然博物馆今天开馆,我在外头等你!]
殷言新单手握住机身,拇指连续按上翻键回到顶端,确认发消息的是成若山。
他口中的博物馆是市里的重点建设项目,前年设计招标,殷少明的团队削尖了脑袋竞争上岗,前后走了不少关系,虽然但是,最后却连半杯羹都没分着,为此殷言新还暗地幸灾乐祸过好一阵子。
但博物馆体量庞大,初三前的暑假殷言新特地绕去看过,当时估摸着封顶都还遥遥无期。没想到这日子过得倒快,转眼就已经开馆了。
[十分钟]
殷言新打完字将手机扔回床头柜,又闭上眼,随即再睁开适应苏醒的状态,接着利索地下床洗漱。
这个时候的市级博物馆虽然还没采用预约参观机制来防止馆内过载。但他们心中有数,刚开馆的博物馆能有多挤。
因此自然是越早越好。
不过别人去博物馆,追逐的是展廊上灯光聚焦的展品。殷言新却喜欢沉浸在为它们遮风挡雨的梁板柱下,要不是殷少明也干的这行,他还真想过报考建筑学。
厨房的锅里余温尚存,还留着两只奶黄包和白煮蛋。这个点儿家里空荡荡的,殷言新沉思片刻,各拿一只出来,站在灶台边就着牛奶几口咽下,便匆匆出了门。
“还要等谁?”
殷言新刚就让成若山等十分钟,可这人坐在院门口的条凳上,见了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想来真有人要同行,大概也不外乎那两个人。殷言新便没再追问,跟着成若山坐下一起等。
“忠泽和尔景也来,”
于是殷言新就听成若山果真念出那两个名字,他把手插进上衣兜里,应道:
“哦,没事儿,那等——”
“还有吉叔家那个外甥,”
殷言新以为成若山说完了,谁知原是自己插嘴,紧接着成若山又念出意料外的第三个名字:
“江予舟也来。”
“他也来?”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难不成在他睡着以后,王兰芝女士还拿着大喇叭在院子里替吉叔家那小子宣传过?
“你们见过面了?”
成若山摸不着头脑,他不过是今早晨跑的时候碰到吉婶,说起自己今天要出去玩儿,吉婶这才提议带上她家外甥,正好小伙伴们之间能熟悉熟悉。
这提议还是二十分钟前新鲜出炉的。
可他怎么感觉殷言新对这个名字已经熟悉到了厌烦?
“没见过。”
朗朗乾坤,殷言新睁着眼就开始扯瞎话,随后棉花糖似的云朵半掩旭日,就见他口中那个没见过的江予舟跑出来。
今天他换上昨晚商场里试穿的那件浅蓝条纹T恤,恍惚间有吉叔的影子。
“早啊,若山,言,言新。”
本来江予舟也想装不认识殷言新,奈何嘴皮子在前头裸/奔。他噎了一口,然后又硬着头皮接上叫全。
成若山起身欢迎,随后转向依旧钉在条凳上的殷言新,那眼神分明在质问他:刚才谁说的没见过?
不过殷言新双手交于胸前,端的脸不红心不跳,见状还施施然闭上眼睛,坐实自己确实在胡侃。
爱谁谁理他。
“我们还要等谁?”
江予舟就知道是这场面,他是无所谓,偏头又问起成若山。
闻言成若山捡着屁似的笑出声,眼神下意识偏向殷言新——
除了表示亲近的人称代词,这两人开口的步伐都如此雷同。随即他探头向院子里,瞧那两家似乎还没什么动静,便掏出手机催人,边告诉江予舟,
“等等忠泽和尔景吧,东西屋的两个,一会儿给你介绍!”
说完成若山还嫌不够,勾勾指头啄米似的点向在那儿打坐的殷言新,偷偷问:
“你俩见过了?”
“噢,见过,”
成若山是故意这么问,可江予舟不知想到什么,瞥见殷言新耳廓那抹嫣红,也跟着笑起来,又添了句:
“刚认识。”
两个人你问我答悄悄的,却恰如其分地钻进殷言新的耳朵。但他憋着脸红继续不吭声,擎等他们自己落了无趣。
又过了十几分钟,救兵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昨天玩得有些累,早上差点没起来,”
王尔景喘着气率先开口,抬手惭愧地摸摸后脑勺,银白崭新的表盘在阳光下璀璨生花,令人难以忽视,
“让你们久等了啊!”
“新手表啊?”
不怪李忠泽眼尖,他家老头就喜欢倒腾这类玩意儿。而王尔景腕上那只,貌似还是某玑最近新出的款式。
“这很贵吧?”
“也还好吧,”
王尔景放下手抖抖,满脸谦虚,
“没看价格。”
然后才反应过来似的挑眉,示意成若山边上的江予舟,
“这是?”
“江予舟,幸会。”
昨晚俞莫月跟父子俩说起吉婶这个外甥,江予舟这边才开口,李忠泽就赶紧上前自报家门。
此刻只有整天在外团聚的王尔景对江予舟一无所知,他顿了顿,接着问:
“幸会,是江阿姨的亲戚?”
“江予舟是吉婶的外甥,”
迟到还磨唧个没完,殷言新感觉这么聊下去要不干脆给江予舟开个盛大的欢迎会,于是他冷不防插进一嘴,
“人齐了,那咱们走?”
顺手连人带表浇个透心凉,
“带着表呢,以后方便掐点儿了。”
“呵,是啊——”
这话半点没错,甚至连嘲讽的语调也难以捉摸。众人回魂般记起此行目的,撂下王尔景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赶紧跟上,
“那走吧!”
上了车江予舟就挑了个不起眼的后排边座,假期七点的旅途启程,车上逐渐挤满老人孩子。
从这里出发去市郊的自然博物馆,怎么也得耗个把小时。
局促的车内,冷气呼啸已然开到了顶,可依旧架不住人多。江予舟抹掉淌在颊侧的新汗,准备掏出MP3听歌静心。
刹那没来得及静心的眼睛里便出现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上两站有个带孙子的老奶奶上车,前座的殷言新和成若山本打算把位子都让出来,可等外座的殷言新起身后,那老奶奶却说什么都不让成若山再起来了。
江予舟模模糊糊抓到几个词儿,大意是自己孙子有座位就足够了。
于是车子再次启动,就独留殷言新流落在拥挤的人群中。
等车驶出内环,沥青道路的品质急转直下,司机师傅气性也跟着上来。几个转弯过去,江予舟便生生瞧着殷言新被掼得不知今夕何夕。
可没等江予舟瞧出多少笑话来,他突然发现靠殷言新最近的褶子皮男人鬼鬼祟祟探手朝他后面摸去。
惯偷!
拥挤的车内,江予舟来不及大喝制止,千钧一发之际他起身穿过人群,拼着最快的速度挤到殷言新身边,折起那个男人黢黑的手腕。
“啊!——你干什么!?”
公交车不知疲倦地往前疾行,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目光一时不约而同锁定声源。司机墨镜滑到鼻尖,漫不经心地眺了眼后视镜,不明真相的乘客里包括殷言新自己,此刻都睁大眼睛望向江予舟。
“哎快看!那边儿怎么了?”
下客门附近的李忠泽听见动静,赶紧拽了王尔景也想凑热闹。哪知王尔景头偏向窗外,梗着脖子讥讽:
“没点儿动静能憋死他!”
“我看见他想偷你东西。”
这边众人视线聚焦,江予舟急着证明,边说边示意殷言新身后。
“可我的钱包和书包都在身前啊?”
方才江予舟隔着重重叠叠的脑袋看不真切,这么一指才发现,殷言新身后单薄,明眼就能瞧出根本没东西可偷。
江予舟老脸登时红透半边天。
“神经病!”
那男人见江予舟满脸不可置信,趁机抽回自己的手,恨恨地剐了他两大眼,随后骂骂咧咧钻进后排人群。
离殷言新最近的几个大爷大妈单手颤颤巍巍抓着座后把手,还忙不迭跟着殷言新的话去仔细确认,接着抬头用某种不明意味的眼神调笑起江予舟的洋相来。
“还真是病得不轻。”
最后连殷言新自己也没忍住回头去看,然后他对上江予舟尴尬的脸色,半点情面不留,
“下站市三医院,这个点儿去排眼科的队还有得救!”
殷言新有点搞不懂这人的套路——
所谓英雄救美用来化解别人对自己的成见,好像是用错了地方吧?
果然学霸的脑回路都不同寻常。
听了这话江予舟没再回答,脸上的尴尬也渐渐淡了下去。分不清到底是生气,还是脸皮够厚,索性将这页碾了过去。
“言新,予舟,下站就到了!”
又摇摇晃晃十来分钟,成若山也起身过来,招呼大家准备下车。
临出车门的时候,殷言新鬼使神差,突然朝后排那个男人看了一眼。
缝隙里,那个男人正将魔爪伸向旁边穿裙子的少女后腰。
“下车啊言新!?”
博物馆这站的流量空前,江予舟被后面推搡着身不由己,喊了两嗓子都没叫回殷言新的游魂。于是赶紧将人拽出车外。踉跄的殷言新几步没站稳,眼疾手快的江予舟又拉他回来才没摔倒。
最先下车的王尔景和李忠泽早都走在前头,甩出他们不小的距离。成若山这保姆似的一步三回头,边要顾着前面,又怕殷言新和江予舟在后头跟丢。
“你干嘛——”
可殷言新在公交车起步的瞬间,突然魔怔般转身要去追,于是江予舟只好再忍口气,使了全力将人拽回来。
“刚差点撞上车你知不知道!?”
等江予舟吼完就彻底愣住了。
面前的殷言新眼眶通红,像只急眼的兔子浑身颤抖,张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