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争执 ...
-
“你!?”
江予舟见惯了乡野做派的撒泼打滚,可殷言新突然这样在自己面前掉泪,他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你怎么了?”
两人还维持着方才因争执而贴近的姿态,殷言新捏拳抵在江予舟胸膛,在那一眼后便低头不语。江予舟眼看那骨节分明的拳头被他攥得青白,也不敢再妄动。
从江予舟的角度,殷言新白皙的脸颊在明艳的阳光下亮得透明,烟墨眉睫垂垂,洒下浓重的媚影,轻拢起嫣红的眼尾。
梨花带雨,修眉联娟。
“好了,别哭了?”
下客流一哄而散,江予舟紧张而不自知,几次鼓起勇气,才低头轻哄:
“刚才是看见了什么?”
他努力搜索熙熙攘攘的记忆,下车时殷言新似乎正朝某个方向看——难道是碰见了什么熟人或者仇人?
不过以殷言新这样的脾气,大概成为他的仇人还更容易些。
“没什么,”
殷言新退开些距离,接近终点的公交加速急驰,此刻早已消失在马路尽端。哪怕殷言新即刻报警,也拼凑不出对应的车牌号。
而且在逼仄的空间内,又极难辨认猥亵的犯罪事实。因此即便当堂抓获,罚不当罪,也难绝后患。
理智与感性在心里天人交战,随后殷言新抬起手肘用力抹掉泪花。
“走吧。”
咬牙转身的扭捏充满无济于事的懊悔。
倘若方才他能果敢些就好了,哪怕就如几分钟之前的江予舟那样也好。
“噢,”
江予舟面色淡然,其实心里的疑问快捅破天。但他也只是压抑着强行转移话题,目视前方滚滚而去的人潮,
“来催我们了。”
“怎么了言新!?”
成若山让李忠泽和王尔景先进去,自己又在安检栅栏前蹲了半晌,但该来的人依旧未到。
于是他匆忙跑过来,才发觉殷言新似有些异样。
问完他抬头冲江予舟,可江予舟也只是耸耸肩表示无从而知。
“快进去吧,”
殷言新说不出满肚子憋着的话,收起眼泪后整个人郁愤交加,语气间也隐隐不耐,
“一会儿又错过。”
“嗯,先进去。”
见状江予舟跟着打断成若山的追问,他下意识觉得要是殷言新自己不想说,哪怕今天他俩不进博物馆光审问这人,也是问不出半句真话的。
等顺着成若山的视线回到殷言新身上,种下的目光再难离开。江予舟微微蹙眉,仿若宽慰这人般:
“进去再说。”
沿建筑外围的曲径游走,黄白陶土格栅的馆体外形采用仿生的柔滑曲线,能感受到绵延起伏的边界与忽隐忽现的落地玻璃幕,最终在内聚而成的港湾广场深处掀开道巨大的豁口。
身处庞然大物之下,个体渺小的情绪俨然变得微不足道。路上殷言新没再开口,三人摩肩接踵过安检,在入口安保拉上警戒线的最后一刻进了馆。
进了正门,参观者各自随心,人群轰散,逐渐剥离出停驻的殷言新。他凝神站在大厅前,入眼便是正中三个大小不一的恐龙骨架,顺着龙爪所指,翼龙振翅,盘旋于三层通高的半空中。
窗明几净,碧空如洗,新阳落在中庭外的内院水面,激起的层层反光又透过鹦鹉螺壳肌理的玻璃幕向室内侵蚀,绣出幅斑驳陆离的画卷。
殷言新难以描述这样的胜景,分不清那光影究竟是美在史前生命的泓伟不息,还是因其存在于海纳百川的空间本体。
“这玻璃挺特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予舟已经默默站在殷言新的身边。
他这么蓦地开口,殷言新才回过神,偏头对上声音的主人。
“鹦鹉螺外壳是自然界所见最纯粹的几何形模型。”
“这样啊——”
江予舟依旧盯着那面幕墙欣赏,心里不免想到:这好像也是认识殷言新以来,他第一次同自己这么纯粹地交谈。
“真奇妙。”
明暗调转,两人步入真正的展厅。
厅内昏暗,射灯聚焦于奇异的远古化石。附近人头攒动,脚步、交谈,各色声响都格外谨小慎微,悄然钻进墙壁更深的孔隙里销声匿迹。
而皮肉之下的心脏律动却得以突显。
展厅内原本的展品就很多,展柜间还增设了许多沉浸式装置。开始成若山还能顾着两人,偶尔攀谈几句,后来也就自顾聚精会神玩起来。
江予舟则双手在兜,好整以暇,像突然发现殷言新这个新奇的物种。
殷言新并没有随大流去顺着既定的导览路线参观。他手里捏着存包前拎出来的相机,有时怼着与门扇融为一体的把手拍,有时又在相邻的展厅间匆匆往复。
搅得江予舟也没了参观的心思。
正瞧着,冷不防殷言新转身朝江予舟的方向来,江予舟面不改色,当即转去最近的展柜,周身暴露于射灯的光亮之下,夹着泛红的耳廓心跳如擂。
江予舟认识殷言新的时间太短,他只觉得这人浑身都透着股漫不经心。三言两语碰上膈应的,要么冷处理,要么借病体逃遁。
仿佛好也罢坏也罢,统统都藏进坚实的壳里,不愿透半分与外人。
如果说方才是意外,那么似乎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流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
展柜玻璃纤尘不染,江予舟一番摸索,重新捕捉回兀自忙碌的殷言新,不动声色地盖棺定论:
孤僻。
两人莫名默契地在暗厅里有意无意地保持段距离,兜兜转转过好几个展厅,平静中,猝不及防涌进来批扎眼的小黄鸭。
小黄鸭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瞧着正是练嗓的年纪,进来的瞬间就搅翻了展厅原有的秩序,首当其冲的一个黑衣小姑娘险些被挤进红线围住的模拟生态模型中。
“小朋友们,展厅内不要喧哗,不要奔跑!”
馆内工作人员皱眉话音刚落,跟在后头的黄马甲父母们匆忙追进来,火上浇油的场面登时愈演愈烈。
“你快给我让开!”
其中有个平头小黄鸭揪住殷言新衣角,蛮力向外一拽,殷言新因而身形不稳,仓皇向后踉跄,脚踝在触及地面走线凸起的塑胶条时冷不防一崴,紧接着自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右手肘也磕上身后独立展柜的金属贴边。
而那只小黄鸭却在挤进前排后自顾动手动脚,丝毫不管被拉扯的人死活。
“你!”
殷言新嘶痛,出言绵软没有狠劲,小孩扫荡完新鲜回过头,见龇牙咧嘴的殷言新想骂人的样子,小不点的眼珠子轻蔑地打转两圈,当即就要大摇大摆去别处。
“这孩子没人管吗!? ”
肝火燎光了殷言新的腹稿,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赶上搀扶殷言新的工作人员憋着气,已经替人顶了回去。
“唉你个女保安什么态度!? ”
闻声两人正要转头,那工作人员后肩被猛推一把,累及殷言新差点摔在地上。
随即一个弹着死鱼眼的地中海中年男子指着那工作人员的鼻尖,唾沫星子乱飞:
“我们家孩子又没怎么你,你搁这较什么劲!?”
那小黄鸭碰见黄马褂靠山,溜圆的眼睛一亮,窜躲到他爸后头反装起委屈。
“这位工作人员的职责是维持现场秩序,”
殷言新从两重冷汗中回神过来,见他们父子沆瀣一气,咬牙直指自己落不到地面的伤腿,
“而我因您家孩子没轻没重的推搡而扭伤了脚——她出言制止,有任何问题吗? ”
“你也是个孩子嘛!”
那地中海眼见殷言新并没有多大,看着甚至比那女工作人员瘦弱,继而轻蔑之意更甚:
“这人多了难免磕着碰着,我儿子才多大,你指望他知道什么分寸?唉你这当哥哥的年纪不知道让他一让,在这装什么瓷器,哪儿那么金——”
“想来您家孩子就金贵——”
江予舟双手仍揣在兜里,看热闹似的荡过来,
“您是局长还是市长,要让展厅里所有人都无条件给您家孩子让道? ”
周遭静默,旁观的眼色夹杂着微妙的审视。
“那,那又不止我家一个孩子,这么多孩子涌进来,怎么别人都知道让一让,偏他干杵着让我儿子去撞!?”
那地中海见状底气稍欠,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叉腰抻头道:
“你们家长呢?我说也就你们这个年纪的小青年心眼最多,净想着跟个刚上小学的孩子耍无赖,没教养!”
“没教养的是你才对吧!”
几句话激得殷言新面色铁青,说完他喘着粗气怒意更甚。
“唉你个小毛孩没大没小,我倒要看你哪个学校的,谁教的你这么跟长辈说话呢!?”
可那地中海并不甘示弱,杂碎脾气上来,龇牙咧嘴地单瞄准殷言新要掰手腕。
“现在——”
突然,江予舟高声压进两人的对话,
“我们是在跟你论你儿子撞人的事,你忙着避重就轻作什么?是听不懂人话吗?”
江予舟抬手虚虚护着站不大稳当的殷言新,彻底敛起浮在脸上的浅笑,
“监控就在你身后,只凭你刚才推那一下,早构成寻衅滋事与故意伤害!唉——”
他像是料定那地中海的辩驳,摇头冷笑着朝人摆手,
“你可别急着放话胡诹什么不怕警察,不在乎小小的口头警告哪怕罚款拘留,”
“安京十五小——”
江予舟瞥了眼最近的孩子,从牙缝里磨出几粒阴沉的字眼,
“你猜等今天这风吹进全校师生家长的耳朵,他们会如何看你,和你儿子?”
江予舟滔滔不绝,旁边的殷言新没忍住低声闷哼,就听那质问的声音瞬间更厉:
“凭你又配谈什么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