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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尘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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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铃声似炎炎夏日扔进溪流的石子,正解了殷言新的焦渴。殷少明脚步被绊住,皱眉掏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便立即接起来,随后回头略带歉意地冲殷言新点头。
“叔叔,有事就先忙吧,”
殷少明人没走,殷言新这笑脸也就勉强挂着装装样子。他心底没来由松了口气,扯起嘴角轻嗤,跟着电话那头响起的声音两面夹击,
“我都这么大了,难为叔叔还时时挂心了。”
客套的话能哄人,只是殷少明偏不好哄。这样的懂事在他眼里却像另一种叛逆。
阻挡了殷少明原本完美的一片苦心。
他不愿意殷言新如此见外,眉间凹陷得更深,顿了顿,才回头继续对电话那头的人交代,
“知道了,我这就来,好。”
电话很快挂断了,殷言新知道他这小叔日理万机,看样又要去忙。于是他非常识时务地闭起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静候小叔发落。
“小新,那个——”
殷少明为难般赔笑脸,叔侄俩四目相对,凑成诡异的场面。接着殷言新加深了笑意,干脆地打断了这种无聊的解释,
“叔叔,要不就等我腿好些了再去吧,否则也不方便陪瑾儿玩儿。您放心去忙,我这么大了,一个人在家也没关系……”
“小新——”
殷言新滔滔不绝,在门口的殷少明像是终于听不下去,几步回来按在殷言新的手背,登时将人点了穴般牢牢固定在沙发上。
“小叔这也实在没办法,公司刚起步,前后要跑的地方太多。那今天小叔就不勉强你过去我家了,下次小叔一定腾了空过来接你!”
“小叔,客气,”
凉爽的冷气被那片厚实滚烫的掌心隔绝于外,殷言新的手微微泛凉,交叠的热度刺得他发麻。他就着僵硬的姿势,不动声色地催促道:
“那您快去忙吧。”
……
独自在家的午后,吉婶难得偷闲,抱了袋瓜子正准备边看电视边嗑。可没等她碰上合眼缘的电视,就见江予舟顶着满额头的汗推门进来。
“这么早就回来了!?”
吉婶扔回手里的瓜子拍拍掌心,江予舟进门先瞥见茶几上那透明塑料袋,顺势才对上吉婶的目光,闻言他解释道:
“出了点意外,言新伤了脚踝,就提早回来了。”
“哟!这是怎么伤着的严重不?我去瞧瞧——那你们也还没吃饭吧……”
光听这么两句,吉婶便急得不行,火急火燎地当即就要去找殷言新。见状江予舟赶忙拉住人,声音听着有点闷:
“他小叔正好过来接他,这会儿估计都已经上车了吧。”
江予舟不知道殷言新与他小叔之间有什么心结,不过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没帮上殷言新的忙,按那人的性子,等下次见面说不定又是回到冰冷的原点。
这么牛头不对马嘴地胡乱想想,江予舟心下燥热,眼见更乏了胃口,
“大中午的您别忙活了,还剩着什么我随便扒两口得。”
“嗐,原本中午就我自己,这不刚把昨儿剩的给收拾了,”
吉婶自然不依,转眼她已经系上围裙,从货柜上掏出袋面粉,利索地回道:
“给你煮碗面条,也就几分钟的事儿,你洗洗手看个电视就能吃上!”
“诶好。”
电视闹哄哄的,吵得江予舟脑袋也乱。从清早到方才的一连串缠成乱麻,乘着催眠的广告语见缝插针地绞他的脑袋。江予舟心不在焉地应下,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放空,不由开始细细捋起来。
从前江予舟还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主儿。
那个时候,乡野的孩子尤其讲究一个野字,他们长在无拘无束的山间,眼里充斥的生命粗犷而直白——任何细腻的情感在这样的群体中都容易显得自寻死路。
江予舟其实已经忘了那个名字,只依稀记得其中似乎是有个磊字,但那究竟是磊落的磊,抑或别的什么,他又不敢断定了。
不过那种熟悉的细腻敏感兜兜转转挥之不去,如今竟又在殷言新的身上找到延续。
……(回忆)
“你们干什么!?”
这天下午,江予舟刚拎起书包准备回家,回头就看见空荡的教室角落,三五个系歪了的红领巾正在围怼个瘦巴的男孩儿。
豆芽儿似的孩子注定是小帮派的重点欺压对象,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有,即便江予舟有心,他也管不过来。听见这没什么威慑力的一句抵抗,他摇摇头,准备如往常般袖手旁观。
紧接着那男孩儿扯着尖利异常的嗓音又撕开道口子。
江予舟没亲身经历过这样凄惨的叫声,他刚挪出一步便再也没办法,于是扭头转去角落,想探个究竟。
那几人中,为首的男孩儿下面光溜溜,原是要给那营养不良的豆苗儿浇个夹带私货的热水澡。但那豆苗儿就像突然失去语言能力,拼了命缩进墙角,嘴里不成调的尖叫声扎得那小老大直接提裤子要狠狠揍他。
江予舟认得缩着的豆苗儿,他好像是坐在靠窗角落里的,平时独来独往,似乎还三天两头地旷课。班里同学和老师莫名默契地就当没这个人。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得慢了,就被这帮家伙给逮住了。
“得了!”
江予舟眼疾手快,大喝着一把捏住那人落下的手腕,掌风扫过的瞬间,豆苗秸秆似的手指缝间,满目惊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进江予舟眼里。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江予舟就觉得这双眼里藏了点别的东西。
那惊恐背后好像有一整潭子的噩梦。
“有点儿分寸!”
班里比江予舟高大结实的人并不是没有,但凭江予舟成绩卓绝,老师们都对他有那么点另眼相待,那小老大自然不敢真为难他爹娘口中这号别人家的孩子。
于是小老大啐了口浓稠的唾沫在那豆苗儿脚边,轻而易举放过了这人。
“他们已经走了,”
准确地说,就算他们用爬的,此刻也早已爬出了校门口。但那豆苗儿像是根本没发现般,依旧维持原先的姿势,浑身颤栗不敢动弹。江予舟皱眉,抬脚轻轻踢了踢人,
“起来啊?”
江予舟估摸着豆苗儿的身量,脚下根本没使力,可他却像被踢中某处机关,直接从角落里蹦了半高,重重磕在垃圾桶边上的铁簸箕尖角。
“你怎么样!?”
学校里的铁簸箕都透着股陈年的气息,张牙舞爪的锈角警告着一切想要靠近的生命体。豆苗儿这么猛地一扎,手臂登时见了血,汩汩地往外流。江予舟心惊肉跳,也顾不上问他在怕什么,抓起他的手就拉人起来,
“我带你去诊所!”
“不,不用!”
许是见了血,豆苗儿似乎恢复了些神志,他低头涨红着张脸,梗着脖子死活不愿意去诊所。
“我回家洗洗就,就好了!”
“可流这么多血,万一破伤风是要死人的!”
江予舟其实并不确定,他曾经从某本电视里看到,女主被锈片划伤最终得了败血症。那种浑身青紫的惨状至今仍深深烙在他脑海里,因此年幼阴影的江予舟对这种伤口半点也不敢怠慢。
“得让医生看一看才行!”
“真的不用!”
兔子急了眼,这会儿也马上要咬人。豆苗儿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挣脱比自己高一整个头的江予舟,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那天下午后一连几天,江予舟再没见过这个不起眼的豆苗儿。
江予舟偶尔想起那双眼,瞥见那个空着的座位就在想,倘若有人能关心关心他就好了。想得天马行空了,他甚至打定主意下次见着面,他自己就以身作则,好好关照关照他,也省得那帮二愣子成天只知道追着他撒泼。
可惜江予舟难得的善心,却在下一次见面时被猝不及防地,强制画上句号。
……
救命!!!
幽暗的阴天,砂路空旷,殷言新喊不出口,只是没命地往前跑。
他说不上后面究竟追着什么妖魔鬼怪,恐惧萦绕耳边,乘着萧瑟的疾风警告殷言新:
自己马上就要被追上了!
殷言新呼吸一滞,瞬间步子迈得更大,终于在心跳出嗓子眼的前一刻跌进家门,与火炉边围坐的一家人面面相觑。
“舅舅舅妈!”
殷言新惊魂未定,没发现对面的异常,开口便急着诉说,颤抖着指向门外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
“他对我,对我——”
那男人死死盯着殷言新,又露出极度诡异的怪笑,黢黑的手顺势而下,马上就要触及那根最私密、最见不得人的污秽。
莫名的恶心裹挟着愈演愈烈的恐惧,在那瞬间几乎要将年幼的殷言新彻底撕裂开。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柴火突然噼啪响起来,不远处舅妈爱抚地摸着表弟的脑袋,对殷言新语不成调的哭诉嗤之以鼻:
“真丢脸!”
彼时昏黄的火光映在那一家三口脸上,只照出半张人色。殷言新没来得及申辩,门外的男子却突然猖狂伸手。
竟当着他们的面要将殷言新拖出门外!
“救命!”“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