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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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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罢了,”
林老师双手绕膝,扫过儿子挥桨的方向,他并没有靠身过来仔细瞧,只是伸手拨了拨水,冲下一个闸口道:
“走吧!”
“都湿了?”
吉叔赶在入闸口前和江予舟他们汇合,烈日下,殷言新身上的水倒有点像是掺着细盐的汗——浑身亮晶晶的。
他怕殷言新着凉,赶紧把备用的衣服递过去,道:
“换件衣服吧?”
可眼下四面都是人,殷言新怎么也做不到在这种场面下泰然自若地换衣服。
“不用,反正一会儿还要再淋水。”
殷言新摇摇头,当即脱了外衫,稍稍一拧,水就混着水草哗哗淌下来,他指着头顶抹不开眼的烈日,道:
“天热,我不觉得冷。”
“要不还是换了吧?”
吉叔知道殷言新的体质,这么到水里走一遭,他怕没等到晚上回去,殷言新就该头疼了。
“要不索性赶紧划完这段再去更衣室换吧,”
江予舟转了转脑袋,觉得此时在这里做殷言新的思想工作纯属浪费时间,于是他跟着劝吉叔:
“一段应该也就几分钟。”
“你们呐,一唱一和的,”
吉叔无奈笑了,他倒没发现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团结一致了,于是勉强同意:
“那赶紧走吧,路上有不舒服就马上停下来换衣服。”
就这样,殷言新拍胸脯,江予舟作保,于是他们以为的几分钟过了一段又一段,等真正结束漂流上岸,殷言新早都冻得发抖。
到了游客中心他就肿着脸接过刚才拒绝的衣服,头也不回奔向更衣室,嘴里还隐约打着寒颤:
“再也不玩儿水了!”
将近正午,所有人才收拾妥当重新上了大巴,车驶回酒店附近的餐厅,文老师在那边定了团餐。
回程路上殷言新明显有了生气,只是他双手互相交握在一起时不时用力捏,白皙的手背在按压的间隙透出暗红色——大概还是冻着了。
江予舟眼睁睁看他自己可怜兮兮地搓手,没一会儿,坐在吉叔前面几排的林老师转过头,有些不放心地问:
“小新没事儿吧?”
“应该还行,已经换了衣服了,”
吉叔刚阖眼,闻言提起精神,回道:
“毕竟是男孩子,等会儿喝点热汤热水的也就好了。”
这边刚结束对话,林老师前座的男性中年突然绕过来。
他右眼眉角有一颗不大明显的小痣,先瞧了瞧吉叔后面的江予舟,殷言新习惯坐在窗边,他一眼没寻到,就和林老师攀谈起来:
“林老师可真关心吉老师家的孩子,我瞧您一路上都在照应他们。”
“有吗?”
林老师靠上椅背,与儿子四目相交,眉眼尽是柔和慈祥,那人听林老师反问,索性转过上半身——
“当然,您没发现吗?”
“也许是这孩子合我的眼缘?”
闻言林老师漫不经心地答着,那人听了好像更来劲了,
“吉老师家的这个孩子长得真挺清秀,只是——好像不像吉老师呢?”
“说是他的外甥,”
就算吉老师有什么难言之隐,其实也并不难猜。林老师意味深长地对上那人的视线,缓缓解释:
“另一个也是。”
“两个都是外甥啊,”
那人语气古怪,话脱口似乎才意识到有欠妥当,于是赶紧结束聊天:
“林老师您累了吧,我就不打扰您休息啦!”
吃过午饭,相比上午的惊险刺激,下午的行程明显轻松许多,况且住宿的酒店正巧就在群岛之中。
“咱们的酒店就在群岛之间,”
文老师手里攥着厚厚的一叠册子,
“下午的行程大家都知道了,稍后我会把宣传手册发到各位手上,大家看看想去哪个岛,我会分组汇总,每队各有一位导游会带领大家前往观光!”
殷言新记得之前他姐好像说过几个,只是不巧偏记住了最不想去的蛇岛。
“你们俩有想去的岛吗?”
吉叔拿到册子翻了一遍,他们这是机械学院,理智的血液里流不出文艺的气息。于是他合上册子,问两个孩子。
江予舟:“凌峰岛——”
殷言新:“天池岛——”
两人开口打了架,殷言新想去看鸟,江予舟倒是有点想去蛇岛,不过他觉得殷言新和姨夫肯定避之不及,于是转口说了别的。
“那就去凌峰岛吧,”
说完他们对视一眼,殷言新抢先道:
“我随口说说,其实都行。”
殷言新就这么把江予舟要说的话都抢完了,江予舟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三人决定就去凌峰岛观光。
结束分组后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殷言新去卫生间换回自己的装束,接着先洗了吉叔的那身,再收拾塑料袋里粘成一团的湿衣服。
他的衬衫衣角被扯烂了一大块,怎么看都在报废的边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洗完带回家。
然后他掏出那条运动裤——
药就藏在带拉链的侧兜里,刚才情况混乱,谁也没想到药上。回程路上殷言新反应过来,此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可殷言新皱着眉摸索半天,刚才拿起来的时候好像没摸到硬硬的东西,他下意识以为是裹在里面摸不出来,但现在他又仔仔细细摸了一遍——
药不见了。
原本封好的链子此时开了道小口,殷言新比划着口子的宽度,似乎正好够那瓶药在水中掉出来。
东西进了水跟进了海里没什么两样,就算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哪儿丢的,过了这么久,也不可能再大费周章回头去找。
殷言新叹了口气,似乎自己去哪里都会有倒霉的事在前面等着,不过好在现在是盛夏,碧水湖又号称天然氧吧,他到这儿这么久,并没觉得哪里有不舒服。
卫生间门掩着并没有关实,外面江予舟想上厕所憋不住,只好敲门进来问。
“我能上个厕所——你找什么?”
他头挂在门边,第一眼没认真瞧,问了一半突然发现殷言新正在摸他的裤兜链子,江予舟登时警觉,跑进来问:
“药丢了!?”
“我是离不开药,但又不是离了就马上会死,”
殷言新看着江予舟惊慌失措的神色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语气间并没有半点阴阳怪气,而是真的挺好奇,
“你怎么一副比我还紧张的样子?”
“我!——”
江予舟刚才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红着张脸,拣着能说的话分辩:
“我又没见过哮喘病发,听说这病发作起来真有可能会要人命,万一——”
说话的人停下来,殷言新却想也不想,像庭上宣判的法官,开口帮他补完未尽之言:
“你怕我死在路上,吉叔没法向我家人交代?”
“我哪有这个意思!?”
刚才一时情急,江予舟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可能。殷言新还是姨夫亲自去他家当着他爹妈的面带出来的,万一真出了事,姨夫岂不是百口莫辩?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江予舟压下心底冒出来的担忧,还剩下些平白多出来的委屈:
“你怎么总把人想这么坏?”
殷言新哑口无言,他向来都是如此揣摩别人的心思,况且他自问没说错——
交给别人照看几天的孩子客死异乡,即便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并不是那么深,盛怒之下,又有谁会愿意听人分辩?
就是因为殷言新明白这个道理,这次出门前他才特地带了崭新的一瓶。
他怎么会让吉叔惹上这种麻烦?
叮!——
突如其来的铃声解了两人对峙的围,江予舟转身开了门,抬头就撞见吉叔紧巴巴的眉头。
“我没按铃前就听你们在里面吵,”
吉叔进了门又关上,才说:
“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
见状吉叔心跳漏了一拍,于是他不信邪地再问一句:
“不能说?”
“吉叔,”
殷言新举着裤子出来,涤纶材质干得快,但团在一起的中间部位还是有几滴水渗落到地上,
“我的药掉水里了,予舟刚刚着急,说话声音才大了些。”
“哦!”
听完吉叔恍然大悟,他抚上拉链道:
“瞧我这记性,但你落了水,这药就算没丢,再用怕是也不安全。”
“牌子没换,还是沙丁胺醇吧?”
他食指摸摸额角,手伸进裤兜,
“叔现在就去给你买,别担心啊!”
“姨夫,还是我去吧,”
刚才沉默的江予舟突然插进来,
“刚才我态度也不好,而且您每天都要午休,否则下午更没精力了,就让我去跑腿吧?”
“臭小子,你又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药店,怎么买药?”
吉叔气笑了,怎么买个药也要拦?
“你别胡闹——”“让予舟去吧,”
殷言新把裤子放进篓里,自己闹出来的麻烦事,还得自己解决:
“酒店前台应该有接送车去附近药店,您不放心的话,我们俩一块儿去。”
“这——”
苦主自己发了话,吉叔不能不听,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见状殷言新又说:
“本来也是我自己丢了东西,这就更不该让您担心了。您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我们会买到药的。”
“……那行吧,带上手机,”
离下午出发还有一会儿,吉叔也不能再磨蹭,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抽了两张毛爷爷塞进江予舟兜里,又给殷言新戴上他刚拿的小黄帽:
“有什么事及时联系叔!”
临出门的时候,吉叔突然又叫住殷言新。两人视线交错,看得殷言新眸光闪烁,他心里某个僵硬的角落,忽然像被绵密的小刺轻轻扎了一下——
然后就听吉叔莫名叹了口气,道:
“叔不怕麻烦,你也别怕跟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