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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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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江予舟吃惊的神色,殷言新就知道自己没说错。
他脑袋还有点晕,停顿的间隙忽然闪过手术前的那些只言片语,视线又在江予舟的脸上转过两圈,倏尔就全明白了,
“我没怪你。”
“你知道?”
江予舟是准备跟殷言新坦白的,只是他没想到醒来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殷言新就琢磨明白了。
“姨夫告诉你的?”
殷言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
“当时我很清楚自己不是哮喘病发,可我浑身上下就只有脚踝受伤,”
殷言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食指在被面慢慢画小圈,一点点捋自己的思绪:
“所以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可能中了毒——就那种鬼地方还能有什么别的毒?”
“再说了,石头是我捡的又是我扔的,最害怕的怎么也该是我才对。当时你在我侧后方,就算是被我撞得一时惊慌,也该马上平复下来,可你却一直抱那么紧——”
不知道为什么,殷言新自问心里坦荡,但这字真从自己嘴里蹦出来,又有点莫名的别扭,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
“第一次低头的时候,你就已经看见那条蛇了吧?”
“当然——”
殷言新见江予舟忽然转身不知道去干嘛,忙追着他的身影抬起头,生怕他会不高兴似的补充:
这些都是基于合理的推测才得出的结果,应该不过分吧?”
“……嗯,”
门口的柜子里有纸茶杯,江予舟接了水过来,冷不丁被人揪了肚子里的蛔虫,他无话可说,只有不好意思的份。
“润润嗓子。”
他揽着殷言新坐起来,喂得很小心。
“谢——谢谢。”
殷言新靠在滚烫的怀抱里,温润的液体经喉管滑进肠胃,浑身都暖了起来。
明明是殷言新逗的江予舟,但眼下倒显得他自己像个小媳妇儿。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心里盘算的,直到后来我躺在抢救台上,隔着帘子听到好多人在说话。”
于是他清了清嗓,转而开起那帮老师的玩笑:
“没想到这些老师下了堂,七嘴八舌起来也很吵。”
江予舟看殷言新浅浅勾起一个极微小的唇角,此刻他脸色依旧苍白,明显还没有恢复,但他攒了一会儿兴致又起:
“也许当时有的话进了脑子却没留下来,但有的我却真真切切听进去了——所以我大概就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冒险让我受这趟罪。”
愧疚,就是最持久坚韧的保护伞。
江予舟欲言又止,他不确定殷言新明白的是他想彻底打消这些人对殷言新的猜疑,还是除此之外,他更想帮吉叔连根拔掉明争暗斗多年的死对头。
“我——”
“如果兜兜转转,获利的单只我一个人,那当然不划算。”
可殷言新又无情地打断了江予舟的话,好像成心不让人忏悔,
“一举多得才不是浪费——所以我收下那些人的愧疚,但是我不要你的,江予舟。”
这是什么意思?
江予舟心跳得飞快,他下意识害怕殷言新是想说什么别的,伤人的话。
吉叔要他从此背上这份愧疚他认,可殷言新这么说,就是并不稀罕?
殷言新轻描淡写,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戾——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惮以最邪恶的思路揣摩,不惧用最极端的方式行事。
因为要真换作殷言新自己,今天的结局只会更加极端。
但他可不敢这么说。
殷言新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多年在阴冷潮湿的荒棘中苦熬,一旦感知到威胁,随时都可能舍弃性命鱼死网破。
但来人是个浇花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吉叔的关系,殷言新正在以一种无法遏制的速度逐渐信任江予舟。
可惜信任是依赖的开端,依赖是偏执的源起,在那之后,原本的将死之人会从一个极端头也不回地奔赴另一个极端。
甘霖正因为难逢而显得弥足珍贵,也最容易激起人心底的偏执。所以面对江予舟和吉叔,他时常会忍不住害怕,害怕自己的真实模样会不会太过丑陋。
如果终有一天要被他们撕下面具,然后睁眼看着他们丢在地上最后厌恶地走开,那索性就不要开始。
他的渴望,他的依赖,乃至伴随根脉逐渐生长的偏执,就让殷言新自己默默埋在心底就好。
“没什么,”
殷言新收回视线,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淡漠的神色,
“错本就不在你,愧疚什么?”
“这样啊。”
江予舟有些失望,他总觉得刚才殷言新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或许又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你要是不觉得饿,就接着睡吧,”
他给殷言新拉了拉被子,
“医生叫你多休息,我就留个地脚灯,晚上起夜叫我,别自己偷摸去。”
“这么早就睡……”
殷言新嘴上抗议,但又闭上眼睛乖乖听话。
床脚对侧的墙跟有陪护床,江予舟一时睡不着,百无聊赖之际,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又盯起了殷言新。
于是床上的人没有渐渐入眠,而是随着江予舟频频打在脸颊的气流而逐渐躁动。
“睡不着?”
江予舟皱眉,开口问却没有马上得到回音,昏暗中那双眼皮又不安分地动了两下,殷言新才终于睁开,
“你这么盯着我,我怎么睡?”
“那,那你睡,”
江予舟后知后觉,这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灼,随即他落荒而逃,去了窗边猛吹冷气,
“我换个地方呆。”
清早,光线还没爬进窗沿的时候江予舟就起了床,他见殷言新睡得安稳就先去洗漱,回来坐在床边玩起手机。
这段时间翻盖手机正兴起,江予舟手上这只还是出成绩那天,他父母头脑一热给他买的。
半个掌心大小的手机,装载的游戏并不多,江予舟玩了很久的贪吃蛇,退出来搜罗一圈,又认命地回去继续。
快到七点的时候,江予舟看床上的人眼皮忽然动了两下,但之后又不动了。
江予舟以为他还没睡醒,就收回视线继续传他的简讯,按了几个字母之后,蓦地却听殷言新闭着眼睛问:
“几点了?”
“6:05,你不多睡会儿?”
江予舟凑近床头,见殷言新睁开眼睛朝窗外:
“出太阳了?”
“嗯,晴天,”
今天天气是还不错,江予舟点点头,
“要出去透透气吗?”
“……不用。”
看这样子,是忘了昨天的约定。殷言新摇摇头,他知道江予舟也为自己忙前忙后,这时候提什么日出,好像有些太矫情。
“饿不饿?”
江予舟不知道殷言新的弯弯绕绕,他只道粥过了夜,再当病号餐就有些不合适,于是又问:
“白粥还是别的?”
“就这个吧。”
下了订单,江予舟这就动起来,
“那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病房里一时就剩下殷言新自己,他闲来无聊,打量着房间的内饰。
正对病床的墙根,陪护床依旧在原来的位置,殷言新连折叠推拉的动静也没听到。
收回视线,床头柜上放着保温桶,他自己的手机,还有纸巾盒边上的相机包。
昨天殷言新没顾上,隐约像是撞到过相机包。想到这里,殷言新下了床把相机掏出来,坐在床边翻看起来。
所幸殷言新检查了一圈,包虽然脏了,相机本身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他打开开关键,跳出来的是最近拍摄的一张照片。
明黄背景下,在城市森林的尽端,旭日正当红。
这是……日出?
按钮上的拇指微微颤抖,殷言新皱着眉毛,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张。
“我回来了!”
正在这时,江予舟拎着袋子从外面进来,进门就见殷言新在倒腾那只相机,江予舟想到了什么,说:
“我拿你相机拍了几张照——”
他走得小心翼翼,在走近的时候殷言新突然抬起双眼,江予舟放下袋子,餐盒磕在桌面上,发出噔的一声——
“你不介——”
“也不叫我——”
“?”
江予舟没听清,就倾身过来。
“……我说我饿了。”
殷言新摇摇头,江予舟明明还记得昨天说的,只是他没叫上自己,其中或许是出于对他身体的考量。
但他心里酸酸的,突然想,要是没有昨天的意外就好了。
“言新?”
餐盒已经放在殷言新面前的移动桌上,热腾腾的雾气在他面前飘散,却不见人动勺子。
“不吃吗?”
“……吃。”
闻言,殷言新收起神思,两个人凑在一起,粥碗对粥碗,默默吃起早饭来。
吃过早饭,吉叔说他正出门,从酒店到医院步行过来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江予舟收拾摊子,塑料声音窸窣,挡住了对方的心思。
“殷言新——”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予舟拎着袋子停下来,像突然发现了这人的秘密,
“要不要现在上去瞧瞧?”
“……看什么?”
殷言新嘴硬装没听懂,心里某块地方却动了动。
“去不去?”
两人玩起了谜语,江予舟略过殷言新的明知故问,彻底转过身,朝殷言新勾勾头,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