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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夙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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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儿?”
正在这时,吉叔就从门外进来。殷言新的手放在被面,掌心下的一小块不知不觉寸揪成座小丘,闻言瞬间就被压平了 。
“予舟问我去不去上厕所,”
殷言新撑着床沿下来,
“我自己去就好了。”
“好,慢点儿,”
吉叔见殷言新行动自如就没有伸手,说完又分了一眼给江予舟,
“昨晚没什么事儿吧?”
“一切都好,”
吉叔把结账单塞进兜里,语气如往常那般,姨甥之间像在交流什么暗语,接着江予舟瞥见那上面的数字,忍不住问:
“您这么快?”
“跟你说的时候我已经在楼下了,就办个出院手续,能要多少时间?”
吉叔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外甥心里憋了什么,挠了把江予舟的后脑勺,
“收拾收拾,今天在酒店好好休息,明天回程。”
昨天的事情闹得很多老师不痛快,他们同仇敌忾,矛头一齐指向以丁师傅为首的当地导游,早上去旅行社投诉了一通没什么结果,就扬言回程之后也会持续追踪上告,势要得到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
只有无所知的孩子还在嚷着为什么不出门玩,为什么没有活动。但他们在酒店房间里闹不出花样,最后也只得到了结伴在走廊里躲猫猫的权利。
老师们之间像突然断了联系,除了面对敌人的那份勇气,甚至都不敢出门去敲对方的门。
殷言新跟着吉叔走过只有孩子神出鬼没的长廊,他没撞上林际与,经过文老师的房门时,他又慢了一步。
昨天的头是林际与起的,前一天的却是殷言新,他没法指责对方的阴险,也开心不起来。基于内心的仇恨而真的付诸实践之后,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所谓的痛快与解气。
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心里闷闷的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所以面对那些亲人,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果?殷言新没来由地想,那些他自以为对他不起的人,倘若有一天他当真以牙还牙,就真的能解恨吗?
“进来了,言新?”
吉叔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回头却见殷言新杵在门口不进去。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殷言新回神过来进了门,低头换鞋的时候闷闷地问:
“我们明天就回安京?”
“明天就回去了,”
吉叔担心殷言新的情绪,过来帮他把运动鞋放到一边,接着道:
“很快。”
在外面兜了一圈,殷言新的精神又消耗殆尽,他耷拉着脑袋自顾上了床,高床的四分之一隆起来,只在床头露出一颗小脑袋。
剩下两个人怕打扰殷言新休息,一整天都没什么话,简单的话都用手势代替,直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门铃响起,殷言新一个激灵,然后就醒了过来。
“谁啊?”
吉叔按了按被角,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见文老师正搓着手,对上自己的视线就咧开嘴角:
“吉老师,晚上六点,二楼的翡翠厅聚餐,您可记得来啊!”
“哦,知道了,谢谢文老师,”
行程结束的聚餐向来是学院传统,吉叔自然会去,见状文老师赶紧摆手,
“不打紧,那——”
他眼神往里勾了勾,又来一句:
“孩子们也来啊!”
吉叔知道文老师的言外之意,但他直接拒绝了:
“言新还需要休息,就让两个孩子呆在房间里吧,不打紧。”
“哦哦,这样也好,是该需要休息。”
文老师脸上红了起来,
“是要多休息!”
江予舟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等关了门,殷言新也转过来,
“一会儿我们叫个餐上来吧,吉叔您安心去。”
“嗯,现在感觉怎么样?”
吉叔摸摸殷言新的额头,眼下他的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殷言新牵起嘴角,摇摇头,
“我没事了,予舟陪着我。”
过年的时候总少不了各种会餐,江予舟还记得去年的时候,打头几个叔伯就说了这回只小酌,最后却又喝成了烂泥,搅得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但老师不比粗人,面上怎么也会斯文一点,江予舟这么想着,眼下殷言新还没醒,他看了时间刚过七点半——
“言新,给你叫个餐?”
吉叔下楼的时候江予舟的晚餐就同步送到了房间,殷言新却仍没什么胃口,推说一会儿再吃,那也已经推迟到了现在,
“七点半了都——”
“那,”
殷言新皱眉纠结好一会儿,手指在小笼包这几个字顿了顿,但怕油腻又忍住没有点,滑过那一栏之后好久才抬手盖住眼睛,囫囵报个菜名,
“汤面吧。”
“好,”
江予舟看着这人点单,然后接过册子,拿起电话正准备呼叫前台,
“那我——”
丁铃!——
闻言江予舟抬头去门的方向,
“这么早就回来了?”
“吉叔——!”
走近的时候江予舟就听见窸窣的动静,刚开门,迎头滔天酒气扑面而来,他皱眉眯起眼睛,门口是计老师搀着满脸通红的吉叔,身后还有几个老师护着,见是江予舟开门,他急忙道:
“你姨夫喝醉了,我们送他回来!”
“我没醉——”
醉了的吉叔倒没发疯,摆摆手十分严谨地纠正道:
“真的没醉!”
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殷言新听见动静,也起身过来,见到吉叔这样,他大惊失色,
“怎么醉成这样!?”
“就,喝多了,”
计老师一边哄吉叔,一边还要应付门里的两个孩子,话说得支支吾吾,随即又转到醉酒的吉叔身上,
“你们能照顾得过来吗,不行晚上让吉老师去我那房间,不然你们可睡不安稳。”
“照顾得过来,”
既然计老师不愿意告知详情,殷言新也没兴趣跟这几个老师空耗,他跟江予舟接过吉叔,道:
“辛苦各位老师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处理吧。”
平时吉叔虽然爱喝酒,但在家总是小酌,子弹杯从来不见倒满,就这样慢慢品鉴,能喝上半天。
两个人都没见过吉叔醉成这样胡言乱语的样子。
“吉叔,来这边——”
殷言新和江予舟连拖带拽,将人折腾到他的那张床,吉叔眼睛半睁不睁,还不清楚状况:
“嗯,这是哪儿?”
“咱们到房间了,”
江予舟也跟着哄,然后他起身去吧台,利索地道:
“言新,你看着点儿,我去烧水。”
在家的时候江予舟老爹偶尔也烂醉,这种事他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于是当即就动起来。殷言新这边想要脱吉叔的鞋,吉叔却死活拦着不让。
“不,不要!”
他闭着眼睛佝起身子,伸手去探自己的皮鞋,
“太脏了,你,你别碰!”
“没事儿,”
殷言新梗着喉咙不知道怎么劝,看他没头没尾地拆了一会儿才去抢,嘴里不停地重复,
“叔,我不嫌弃。”
“予舟,快接盆水来给叔擦个脸。”
吉叔嘴上说自己没醉,人却不停往下软倒,殷言新分不开身,只腾出张嘴来催江予舟。
“来了来了!”
毛巾的水搅得半干,再拧一拧还能往下滴出水,江予舟管不了这么多,先冲出来往吉叔脸上招呼:
“姨夫,抬头我给您擦——”
孰料吉叔谁的面子也没给,张口猝不及防就吐了出来。
“呀!”
江予舟站得远没有波及,殷言新则首当其冲,被吉叔吐了一胳膊。
“你的衣服——”
酒店里冷气充足,殷言新晚上才加了件薄外套,难以描述的污秽夹杂从胃里反上来的酒气,大半掉在酒店的地毯上,剩下的都沾上了殷言新白色的衣袖。
“没事,你把那个桶挪过来!”
这一吐吓到了江予舟,殷言新倒没什么反应,指着电视机下面的黑色垃圾桶,用干净的手去顺吉叔的后心,
“叔,来,吐这边,都吐出来就舒服了!”
“脏,太脏了!”
没吐两口,吉叔就不吐了,扯出垃圾桶的边圈,左转两圈又回来一圈,好容易才把垃圾袋束了口扔到一边。
“扔掉吧!”
酒店里的垃圾桶就两个,在卫生间的不方便拿出来抱在怀里吐,眼下没了垃圾袋,江予舟又只好赶紧跑去前台拿,生怕期间吉叔又没收住,吐在殷言新的身上。
哪怕东西只是掉在反光瓷砖上,拣起来都要用纸巾来回擦的人,这下手上密密麻麻,都是连江予舟都不能忍受的污秽之物。
江予舟皱着眉,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予舟啊,”
房间里,殷言新跪在地上抱着吉叔,他的头搁在殷言新肩窝里,眼下连殷言新和江予舟都分不清了,只见他时不时撑开一条眼缝,没来由哽咽道:
“你要是我自己的孩子该多好啊!”
“……叔,我——”
殷言新无言以对,他知道吉叔这么多年夙愿难偿,微凉的指尖在他后心缓缓摩挲,半晌突然道:
“让我当您的孩子呀。”
“垃圾袋来了!”
又一声门开,江予舟风风火火闯进门,见殷言新身上和地上都没有再添新的,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没再吐过吧!?”
“没,”
殷言新依旧保持这个姿势,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没有,你把袋子装上吧,脱了鞋给叔擦一擦。”
“哦,”
醉了的人还在闹,江予舟也没顾上想有的没的,转身去厕所洗了两条毛巾出来,一条扔给殷言新,
“你也是,快擦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