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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疑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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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舟!”
清早还没睡醒的江予舟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抓起来摁下通话键,对面兴奋的声音就撞进耳朵里,
“我没有发烧也没有咳嗽!”
后面几个字醍醐灌顶,江予舟瞬间从床上蹦起来,将自己昨天信誓旦旦打的包票抛诸脑后,
“真的!?”
“嗯!”
虽然江予舟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异常,殷言新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怎么样?”
“我也没有不舒服,你放心。”
江予舟放松地躺了回去,语气间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那你一会儿过来吃午饭。”
这两天就他们姐弟俩在家,言若去的图书馆离殷少明家近,到了饭点自然就去他家。
王兰芝知道儿子倔,也就没有开口叫他过去,殷言若倒是替妈妈叫了几次,但没有例外,都被殷言新一口回绝。
几天后,江予舟即将启程回家,临行前的最后一顿晚饭,殷言新吃得有些撑。
夜里风大,吉叔吉婶不出门,江予舟就陪着他在街上走。
“你几号回安京?”
江予舟人还没走,殷言新已经等不及问他的归期,闻言他偏头,趁殷言新不敢看自己的空隙里悠悠描摹这人。
“不知道,初二去奶奶家,初三去姥姥家,初七之前要去七大姑八大姨家走亲戚,之后还得接待他们——好像这样这个年才算过得完整。”
“我们家就没有这么多要走的亲戚,除了——”
殷言新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像是不大愿意提及,转而聊起别的,
“明早的大巴吗,我送你啊?”
“早上十点,差不多九点出——”
江予舟正给殷言新算时间,殷言新听得仔细,就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小路,从黑暗里钻出来的行人。
“咳咳咳!”
“哎!?”
下过雪的路面没有摩擦,殷言新只是与那人擦肩而过,就打滑向后仰倒。
“言新!”
所幸江予舟拽住了他,两个人抱在一起转了半圈,堪堪稳定下来,江予舟问:
“摔着没?”
“没事,”
殷言新惊魂甫定,嘴里嘟囔着:
“这人怎么也不看路啊?”
“着急回家吧,”
路上的行人确实不多了,江予舟十分自然地牵起殷言新,拉他往来时的路去,
“我们也回家吧。”
[言新,我要出门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江予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坐在卧室的床上给殷言新发短信——
[你还在睡吗?]
明明这人昨晚还信誓旦旦,今早倒好,大概是在梦里送自己上车,所以才不愿意醒来。
“予舟,你好了吗?”
屏幕刚灭,吉叔就在外面叩门,等江予舟应声了才推门进来,吉婶也从吉叔肩膀上探出脑袋,
“言新还在睡吧,那就不吵他了,咱们出发吧。”
“嗯,姨夫您身体刚好,就别送我了,大姨您也是,我自己能去车站。”
江予舟倒是很想让殷言新送自己,可惜他还在睡,江予舟不舍得把人从温暖的被子里拽起来。
“不打紧,也不远,”
吉婶今天换了件暗红色的羽绒服,衬得皮肤很白嫩,
“今天天气也不错,我跟你姨夫也想出门透透气呢!”
那就是必须得送了,江予舟也就不客气,点点头背着包出卧室,
“那咱们走吧。”
临出院儿门的时候,江予舟又忍不住回头,南屋安安静静的,仿佛根本没有人在里面一般。
明年见——言新。
江予舟最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才转身跟上吉叔吉婶的步伐。
年前客运站里人很多,不过咳嗽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里烦闷。
“早上这班车还挺快,还有半小时,予舟,你快检查检查有什么遗漏的?”
他们找了个勉强人少的地方,吉婶突然想起来问:
“不过年后也就回来了,落了就落了——予舟,在想什么呢?”
“嗯?”
江予舟在表面扒拉两下,慢了一秒才抬起头,茫然地对上吉婶的眼神,
“您说什么?”
“臭小子,怎么魂不守舍的?”
吉婶心里奇怪,江予舟很少有这样走神的时候,不过她转念就想到那也许是殷言新没来送他的缘故,于是她打起岔,
“回家了不高兴吗——这会儿你妈妈已经在准备午饭了,就等你回去呢!”
手机铃声突然在他们之间响起。
“谁打电话来?”
吉婶的话不怎么管用,倒是这通电话,一下把江予舟的魂儿给勾了回来,只见他走去另一边,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是言新,他大概发现我们已经出门了,我跟他说一下!”
“呼——呼——”
“言新?言新?”
对面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
江予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予舟,怎么了这是!?”
于是前一秒吉婶还见外甥春光灿烂,后一秒就变了天,
“大姨姨夫,我回去一趟!”
“真落东西了啊?”
吉婶不清楚状况,只以为他这是忘记某件很重要的东西。
她下意识想拦着人,可还没触及江予舟的手臂,他就一溜烟蹿了出去,吉婶边追边回头去寻吉叔的视线,只来得及喊:
“可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啊予舟!”
“言新出事了!”
江予舟回头,只留下这一句。
“!?亭晚,那咱们也赶紧回去!”
夫妻俩不知道那通电话里发生了什么,眼下江予舟已经没了影,他们只能尽力赶上,一路小跑到门口的时候吉叔才想起来,粗喘着指向吉婶的口袋:
“晓蓉,你快给兰芝少平也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回家!”
回去的路上江予舟紧紧抓着手机,贴在脸颊的屏幕有些烫,他却不敢挪开半分:
“言新你别挂电话,我知道你听得见,说不了话不要紧,让我听着你的动静!”
殷家的备用钥匙就放在门框顶,江予舟冲进院子就把背包扔在地上。
撞开门的那一刻,殷言新就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掌心无力地向上摊开,边上的手机显示还在通话。
他双目紧闭,脸颊透着诡异的粉红色,胸口起伏,像是喘不过来气。
江予舟的身上还带着冬日室外的寒气,手一摸额头就被那温度烫到了。
“你,你躲——”
殷言新似乎察觉到是江予舟,挣扎着后退,嘴里的话零碎不成句,不凑近根本听不清。
江予舟知道那是叫自己离他远一点。
“言新怎么了?”
吉婶前脚刚要踏进卧室,江予舟抱起人提声制止。
“你们别进来!”
这病来势汹汹,跟之前那次发烧截然不同,可这两天殷言新外出几乎都跟自己在一起——
那个咳嗽着撞开殷言新的人!
“姨夫大姨,我带言新去医院,”
他抓过椅子上的羽绒服,胡乱裹住已经不大清醒的殷言新,半抱半提这人站起来,隔着距离交代:
“今天我可能回不了家,一会儿看情况,我自己跟爸妈说!”
江予舟的眼神锐利而坚定,吉叔似乎意识到眼前事态的严重性,他没有阻止江予舟,只是让他不跟去他也做不到。
“你们两个孩子自己去医院么,还是——”
“姨夫,您病刚好,这会儿去医院大姨会担心——”
江予舟直接打断他,并示意他们离自己远一些,
“您是不是通知了兰芝阿姨,她一会儿也会去医院,您就在家等吧!”
下了出租,江予舟几乎是抱着人进了急诊大厅,扶到导诊台才有人搭理他:
“怎么了?”
“发烧。”
那人听完没有片刻停顿,手指着门口,交代的话一骨碌全砸在江予舟脸上。
门口的保安见又是一个发烧病人,走过来给他们指路:
“那出急诊左拐,去发热门诊!”
听了这话,江予舟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今天医院这门是易进难出。
“医生,我们四天前接触过一个感冒的司机,但截止昨晚都没有症状,”
进了发热门诊,江予舟尽量简短而详尽地描述清楚:
“昨晚晚饭之后散步他被一个咳嗽的路人撞了,今早就发烧了,我怀疑——”
“行了,那先做检查!”
这里的医生来来往往,都穿着十分严密的防护服,负责接待他们的医生转过身正要领他们去休息室,蓦地又回身:
“你也要做,结果出来之前不能离开隔离室!”
“医生!”
江予舟看着来的两个医生把殷言新放上转运床后就急急运走,心里一阵恐慌,想去抓白色的床脚却被医生拦下,
“这是今天刚下的规定,我知道你会觉得很无辜,但是最近发烧可不是件小事,所以请你配合!如果观察期间你没有出现类似症状就可以回家。”
“我知道!”
眼看床被推远了,一个转弯消失在走廊尽头,江予舟反而冷静下来,一字一句盯着医生问:
“我不是害怕被隔离,但是我能跟他一个隔离室吗?”
“你疯了?”
闻言医生瞪大了眼睛,以为这孩子是不懂医学常识,于是苦口婆心地解释:
“你们俩同时接触病患,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病,除了一定概率的免疫,那就是你运气好没被感染,一旦他确诊,你知道密切接触可能导致的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
江予舟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面前的医生,
“我知道这种病毒最早起源于楚城,我也知道这种病毒最近在安京也有起势,但是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万一——”
“你成年了吗?”
医生突然问。
江予舟被问住了。
“叫你监护人来签字,倘若他们甘愿放任暂时健康的你自生自灭,我就给你们安排一间,”
医生抬头示意下一个病患进诊室,
“否则就不要耽误别人!”
做完检查,江予舟就这么被人带去就近的隔离点。门砰的一声关上,他才终于回神过来,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多冲动。
他是放过大话,在安慰殷言新的时候,病魔如蝗虫过境,健康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可江予舟也是人,不曾感染不代表就不会感染,他总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忘记,如若他也感染了呢?
他的父母还在家里欢天喜地,等着宝贝儿子回家。十点已过,家里的餐桌上至少已经摆上三四道可口的佳肴。
刚才江予舟什么都没顾上。
冷静下来,江予舟掏出兜里的手机,给家里尚不知情的两个至亲打电话。
“言新在里面吗!?”
接了吉婶的电话,王兰芝最先赶到医院,却被拦在发热门诊的小门口不让进。
“你们为什么拦着我?!”
“您是殷言新的家属对么?”
保安在门外拦着王兰芝,里面的医生出来,用笔尾划过打头的一排名字,王兰芝一听医生这么问赶紧点头,
“是是是,我是!!他到底怎么了!?”
“病患血清抗体检测呈阳性,且处于高热状态,根据上头规定,”
医生大概已经重复了上百遍,此刻他的口吻冰冷而程序化,字里行间好像都与生命体无关,
“从此刻起他将全程在医院接受封闭式管理,任何家属都不得探望!请配合我们医院的工作!”
“什么叫抗体呈阳性?我儿子得了什么病你们要把他单独隔离起来!?”
王兰芝往日的温柔瞬间坍塌,目眦欲裂,推搡着强壮的保安,发疯般要讨一个说法。
“我只能告诉你是一种特殊肺炎,”
医生本来转身要走,王兰芝这么一吼才让他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忘了交代,
“暂时称为S型肺炎,它的传染性极强,如果你是病患最近几天的密切接触者——”
“我最近一周都没有回家,”
王兰芝不懂这些医学名词,但这个字母是她茫茫大海中的唯一一根浮木,她冷静稍许,又盘问具体情况:
“所以这个S肺炎是个什么病,会危及性命吗?”
“这个很难说,目前有几例死亡病例,”
医生摇摇头,里面有别的医生在叫他,他实在留不住了,心软似的扔下模棱两可的解释:
“但是也有症状不强的,先等等吧!”
“我不能照顾我的儿子吗?哪怕得病我也得照顾他!!”
医生带着最后的希望消失在王兰芝面前,寒冬腊月,热泪从猩红的眼眶中滚滚而下,王兰芝手足无措,忽然责怪起自己,
“他小时候生病我就不在他边上,现在怎么可以又撇下他不管!?”
“大嫂!”
王兰芝猛地转身,两兄弟戴着口罩出现在面前。
“少平,你们来了!”
爆发的情绪有了接口,王兰芝冲进丈夫怀里,无助地一味跺脚,
“儿子被他们关进去了!我连个面儿都没见上,这可怎么办啊!?”
“大嫂,您先别急,会有办法的!”
相比之下,殷少明就冷静得多,他问:
“谁送他来医院的?”
“晓蓉说是予舟送过来的,予舟也不让他们跟过来。”
王兰芝想起吉婶跟自己说的,几句话哭得断断续续,
“医生,那个送我儿子来的男生呢?高高的个子,皮肤有点黑,他人呢!?”
“他暂时没有症状,但是需要隔离观察,”
接替的护士手里也有一叠名单,她从中找出王兰芝口中的名字,半安慰道:
“七天之后如果没有症状就可以回家。”
“那我儿子呢!?”
王兰芝听完却更急了,又想冲进去找殷言新。
“这位家属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兰芝,兰芝!别拽着护士!”
“我不拽着她拽着谁!?”
两边合力压制,也险些让王兰芝成功,王兰芝挣扎半晌没有半点希望,在门口撕心裂肺喊了一句:
“现在我儿子在里面生死未卜,我怎么安心呆在外面!?”
“你们谁有予舟的手机号码?”
殷少明腾出手,用眼神示意大哥,
“打个电话问问就清楚了。”
“哦对,瞧我都忘了,”
殷少平这辈子没这么哄过王兰芝,他整个人黏在老婆身上,问:
“兰芝你是不是记了小舟电话?”
“对,对,我——我马上打!”
王兰芝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经他们提醒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可以问。几乎是电话那头刚接通,王兰芝劈头盖脸就问:
“予舟你在哪里,在我儿子边儿上吗!?”
“阿姨您别急,”
对面很安静,周围没有王兰芝所处的位置嘈杂,她附近也有家属在闹,王兰芝走远两步,擦着眼泪默默听,
“医生把我们俩隔开了,不过分开之前言新还是清醒着的。”
“清醒——”
王兰芝直觉这两个字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挂了电话她转身就去求殷少明。
平时殷少明说自己亏欠殷言新,王兰芝自然当他客气,但此刻紧要关头,说什么她携恩求报也好,忘恩负义也罢,王兰芝都要让殷少明想办法,
“少明,大嫂没求过你什么,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医院可以通融通融,让我进去见儿子一面也行啊!”
“兰芝,这少明能有什么办法!”
殷少明还没开口,殷少平倒是急了,他偷瞄弟弟,转而安慰起老婆:
“隔离也不一定就很严重,也许是医院小题大做,马上过年了,上头也不愿意出事,这才搞什么隔离吧!”
“你关不关心儿子我不管,”
殷少平就是一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王兰芝狠狠剜他一眼,不屑跟他废话,盯着殷少明斩钉截铁:
“我这就去里面找,死也跟我儿子在一块儿!”
“大嫂!”
殷少明终于开口了,
“我正好有个医生朋友,不过医院戒严,送好好的人进去是不可能的,也没人敢担这样的风险,况且——言若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丢下她啊。”
说着殷少明掏出手机,从密密麻麻的通讯录里找到许久未拨通的电话号码,当着王兰芝的面拨了出去,
“左右予舟是小新的密接者,既然都在医院,我试试,也许他们俩还可以见上一面。嫂子你没见过我朋友,要是他的话不可信,至少予舟的话总可以听一听。”
“是啊兰芝,”
殷少平自知理亏,但他不可能让更多人折进医院,劝人的姿态一低再低,
“言若那么孝顺,你要是进去跟小新一起,她肯定也会动这个念头,这不反倒连累她吗?”
“这——”
与母亲而言最难的,或许就是拼命想要一碗水端平,却因为种种世俗的因素,从来端不平。
“手心手背都是肉,”
对面还没接通,殷少明也跟着劝:
“我也不想看见小新独自一人面对可怕的病毒,但我们在外面的,当然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否则他也不会心安的,嫂子你说是吧…”
隔离室,江予舟挂了电话,短短两个小时,原先满格电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他问门外的巡查人员借了根充电线,又给吉叔家打了个电话。
“姨夫,嗯,我跟爸妈打过电话了,需要隔离七天,没事了就可以出去——我见不到言新,手机没人接,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江予舟的声音很沮丧,他似乎有点体会到当年那个甘愿被锁在家里的男孩。
也许是念着最后一点骨肉血亲的情分,才没有选择逃出去跟爱人厮守。
爱人和亲人,总是轮不到他们自己选。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吉叔才开口,
“那你自己在医院要小心防护——我知道你心里也着急,现在你们两个孩子都在医院里,不该做的事情千万不要一时心急就去做!”
吉叔没有完全戳破江予舟的心思,只是点到为止地提醒他。闻言江予舟的耳廓刹那间烫起来,回答的声音更沉:
“…嗯,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