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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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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来走到他面前,垂眸看他。
谢星屿感受到人影,眼皮也没动一下。
宋清来蹲下身抓他的手,被他躲开;宋清来再抓,他再躲,持续了几个来回,宋清来没有放弃,倒是他恼了,抽出被宋清来攥住的手,力道有些大,带得宋清来身形微晃。
看到这一幕,他的手下意识向前去扶,很快缩回来,冷眼望着对方:“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清来沉默着,继续去抓他的手,这次谢星屿没再躲,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躲避并没有意义。他靠在椅子上,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人:“你觉得我累,让我去做自己的事情。我问你,我的事情是什么?接通告?拍戏?我做那些就不累、就能睡好觉,就没有压力了是吗?”
宋清来依旧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
谢星屿又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又放弃了,冷声继续问:“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想不想照顾你,那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那你……现在还想吗?”宋清来轻声问。
谢星屿的气焰凝了一下,拧眉问:“你说什么?”
宋清来坐到他身边,重复:“你还想照顾我吗?”
谢星屿扯了扯嘴角:“你以为你是什么宝贝,谁都想照顾?”
宋清来松开他的手,去搂他的脖子。谢星屿躲了一下,没躲开。
宋清来抱着他小声问:“我不是你的宝贝吗?”
谢星屿嘲讽:“脸皮真厚。”
宋清来并不生气,而是问:“如果我不是你的宝贝,你生气了为什么不走,要是以前,你生气了肯定直接就走了。”
“哦,不对……”他改口道,“要是以前,我根本不会有惹你生气的机会。”
谢星屿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
宋清来搂着他继续道:“我知道错了,刚才你丢下我离开,我可害怕了。”
“怕什么?”谢星屿嗓音低沉。
宋清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怕你真的走了,怕你回去工作,怕你生气了……不再要我。”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宋清来摇头:“我不想要。”
“不想要为什么那样说?”
宋清来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在肌肤上,酥酥麻麻,他的声音有点哑:“因为我心疼你为我受累,不过确实没考虑你的想法。其实……其实你刚走我就后悔了。”
后悔什么他没有说,两人都明白。
谢星屿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开口:“我有点冷。”
宋清来抬起头,试探着问:“我们回房间?房间暖和。”
“嗯。”谢星屿矜持地点了下头。
宋清来喜笑颜开,高兴地拉着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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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功能持续恶化,手术是唯一可能延长生存期的选择。但风险极高,围手术期死亡率预估在50%左右。即便手术成功,后续出血、感染、恶性心律失常、低心排综合征……任何一个并发症都可能是致命的。”
……
谢星屿出了大价钱,请来国内外的专家,最终只得了这么个结果。
宋清来的病情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不做手术将受尽折磨慢性死亡,做手术却只有一半的存活率,甚至手术中活了下来,手术后依旧可能随时丧命。
谢星屿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二十多年他做了无数个抉择,没有哪一个比此刻残酷和艰难。
他连续几夜睡不着,直到太累才闭上眼。
直到宋清来对他说:“我都知道了,关于我的病情,我选择做手术。”
他说这话面上带笑,看起来很平静:“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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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苍茫的海。冬日的海风带着凛冽的咸腥气,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谢星屿将宋清来脖颈间的围巾又裹紧了些,皱眉问:“这么冷的天,怎么想起到这儿来?”
宋清来望着灰蓝色的海面,浪涛一次次扑上礁石,碎成白色的泡沫。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十五岁那年,我曾想从这里跳下去。”
谢星屿蓦然转头看他。
迎着对方错愕的眼神,宋清来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种释然的平静:“是你阻止了我,还有印象吗?”
谢星屿蹙眉思索,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被触动,却模糊不清。
见他无法记起,宋清来缓缓开口:“那年我十五岁,就站在这儿。冬天的海水比现在更冷,颜色也更深。我站在岸边看了很久很久,觉得跳下去,所有的痛苦就都结束了。”
他顿了顿,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可我又害怕,怕海水太冷,怕沉下去的过程太长,怕……怕其实没人会在意。那时候我想,父母已经有了弟弟,那是他们的新希望,少了我这个总在生病的累赘,他们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很快就能轻松下来。我没有朋友,我的离开不会让任何人的人生停滞,所以跳下去是件好事,无论对谁来说,我的痛苦都可以在这里终结。”
谢星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然后……”宋清来呼出一口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我遇到了你,你从后面拉住我的衣角,把我带离了岸边。你带我去吃了火锅,还塞给我一颗奶糖。”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仿佛能看见当年的画面。
“你对我说,如果不知道为谁而活,可以当做是为了你,因为你留下了我,所以我的命就是你的。”
海浪声阵阵。
“后来这些年,每一次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句话,想起你,为此我撑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七岁那年,医生说我活不过十二岁,十二岁那年,他们又说我撑不到成年。”宋清来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我今年二十六了,快要二十七岁,现在他们说我过不了五个月。”
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刺得肺部生疼。
“我不信,我想赌一把,”他直视谢星屿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愿意陪我一起赌吗?”
谢星屿久久沉默。
这些话像沉重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认知。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道缝隙——似乎确实有过那么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站在冬日的海边,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那时候谢星屿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最不耐烦管闲事的年纪。他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那天心情不好,一个人到海边散心,不凑巧撞见那少年一步步往海里走。
周围没有其他人,如果他不管,这少年大概就真的消失了。
谢星屿记得自己当时很烦躁——为什么偏偏是他撞见?为什么这少年偏偏选了个没人的地方?他本该转身就走,可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
最后他只能走上前,干巴巴地问:“你饿不饿?”
少年怔住,回头看他。那是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眼睛很大,嵌在瘦削的脸上,像受惊的小鹿。他摇摇头。
谢星屿语气生硬:“我饿了,想吃火锅,你能陪我去吗?”
少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挣扎。
谢星屿心里更烦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找不到人陪我,如果你也不愿意,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用自杀来威胁一个想自杀的人,这逻辑荒唐得可笑,可当时他脑子里只有这个办法。
果然,少年被吓到了,他仔细打量谢星屿的神色,似乎在判断真假。最后,他轻轻点头:“我可以陪你,你不要跳。”
“好。”谢星屿松了口气,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几乎是把他拖离了岸边。
火锅店里热气氤氲,他们点了鸳鸯锅,清汤和红油泾渭分明。两人对坐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有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最后还是谢星屿先开口:“为什么想不开?”
“……你看出来了啊,”少年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相信你是来看海的?”谢星屿夹了片羊肉放进他碗里,“冬天,一个人,那个位置,除非是傻子才看不出来。”
少年沉默了很久,久到那片羊肉在蘸料里浸透了颜色。
“现在还想吗?”谢星屿问。
少年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汤底,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红。他缓缓摇头:“没那么想了。”
他抬起头,对谢星屿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那是谢星屿第一次见他笑——苍白的面容因为这个笑容突然有了颜色,清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谢谢。”少年说。
谢星屿别开视线,懒懒靠在椅背上:“不用谢,今天换做是谁,我都会救。”
“你是个好人。”少年认真地说。
“好人卡就免了。”谢星屿打破他的幻想,“主要是那地方没别人,要是有其他人在,我就不管了。”
少年却只是笑,并不改变对他的印象。
结账后,两人在店门口分别。谢星屿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刚才在收银台顺的奶糖,塞进少年手里。
“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颗。”他的语气依然算不上温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不开,但希望以后你去海边是去散心,不是赴死。”
少年握紧那颗糖,糖纸窸窣作响。
“海水很冷,”谢星屿继续说,声音低了些,“掉下去腿会抽筋,就算后悔也游不回来。你的尸体会被鱼虾啃食,也可能泡胀了漂到别处,很难看。”
他说得直白又残忍,少年脸色更白了。
“所以,”谢星屿看着他,“既然今天我留下了你,你的命就算是我救的。以后想死的时候想想我,你的命有一半是我的,别随便糟蹋。”
少年怔怔地望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他用力点头,把那颗糖攥得紧紧的,像攥着什么救命稻草。
谢星屿摆摆手,转身走了。他没问少年的名字,也没留联系方式,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段很快就会忘记的小插曲。
他没想到,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把他的每句话都刻进了骨子里,记了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