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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美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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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小胡打电话对刘镜朗说:“最近怎么不找我来玩了?汪公子家里要举办泳池派对,竟然请来了杨秀琼,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美人鱼,虽然去年奥运会没有拿到名次,还是很难请的,周末一起过去玩?”
刘镜朗最爱热闹,听说有泳池派对,立即道:“能不能再带个朋友来!”
小胡痛快道:“没问题!只要你别带什么姑娘。”
他“嘿嘿”笑了几声,倒把刘镜朗弄得莫名其妙。
这天他兴致勃勃的去找颜廷榘,王老太太见四周没人,截住他道:“镜朗,廷榘有没有和你提过要去当兵的事儿?”
刘镜朗吓了一跳,说:“从来没听他提过。”
王老太太叹道:“这孩子凡事儿都不爱吭声,非等到事情差不多定了,才告诉人!”
原来前些日子,有位姓李的先生常来拜访他,虽然这位李先生穿着便服,可身边的跟班们雄赳赳气昂昂,一看就是军人,他们两个在书房里谈了许久,看样子是在国外就认识的,王老太太原本以为就是续个旧而已,哪知道后来那位李先生又来过好几次,他的那些手下喊他“李将军”,王老太太当时就吓了一跳,心想我们家只是寻常百姓而已,怎么会和这些人有瓜葛?
后来还是门房和我讲,那几个跟班悄悄在背地里说什么‘诸葛亮也就请了三次才出山,这位颜先生架子可真是大’!这话听得老太太没来由的紧张,她想外孙虽然出色,毕竟只是个文弱书生,怎么能去当兵呢?论理,那学校的教室和研究院的书桌,才是他的去处。
刘镜朗安慰她道:“廷榘是个在郊区都会迷路的人,我也不信他会去当兵,这件事您先别问问他,等我得了空,边上敲打敲打,看他怎么说。”
刘镜朗和王老太太说完话,刚想进去,老人家冲他使个眼色,果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很不客气。
刘镜朗在外面客厅等了一小会儿,这才见一个中年人出来,颜廷榘脸色难看地跟在后面,大概是送别。
那中年人表情严肃,大有责备的意味,即使和王老太太辞行的时候,也是板着脸的,眼看他就要走出大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头,原来是要打量刘镜朗。
只见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带着审视的意思,把刘镜朗从头看到脚,一副很不友好的样子,然后冷笑一声便走了。
刘镜朗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王老太太忙解释道:“这是孩子的叔父,大概叔侄间闹了点不快。”
他见颜廷榘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忙道:“走,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不要老闷在家里看书。”
王老太太在边上也撺掇着他们出去,刘镜朗一边拉着他朝外面走,一边说:“你知道去年柏林参加奥运会的游泳健将,绰号‘美人鱼’的那位吗?她来重庆了,我一个朋友做东道主,要在家给他们举办一个欢迎派对,都是些年轻人,咱们一起去凑热闹!”
颜廷榘这才问道:“是杨秀琼吗?”
刘镜朗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了,这次派对的主题就是游泳,我带了个箱子,里面有两套新的泳裤,换洗的鞋子和衣服,你空着手和我过去就行。”
颜廷榘说:“这是你们公子哥们的聚会。”
刘镜朗连推带搡的早把他送进了车座,容不得他挣扎,说:“什么公子哥,不就是玩吗?有我在,还能把你卖了?”
等他们到了汪府,派对早已开场,夕阳未落,热浪仍然灼人,可花园里彩灯已然点亮,欢快的乐声不知何时响起,连空气都有些颤颤巍巍的。
早有人迫不及待换上了泳装,开始在水里追逐嬉戏,颜廷榘见诸人多数穿着清凉,就问:“难道今天都是来游泳的?”
刘镜朗觉得他那副呆萌样实在可笑,一把搂过他的肩膀说:“我难道没告诉你,这次派对是在泳池边上举办的,大家都要下水的?”
颜廷榘听了,磕磕巴巴地说:“总有一些老人家或者女孩子下不了水的吧。”
刘镜朗听罢哈哈大笑,几乎把脸凑到了他面前,问:“那你是老人家还是女孩子?或者你不会游泳啊?”
颜廷榘默不作声,不再回答刘镜朗的问题,只是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观察四周。
这里的红男绿女们衣饰都很考究,就战时来说有种不合时宜地豪华,谈吐也过于玩世不恭,好些个俊男靓女都在和刘镜朗招呼,他们彼此也不乏勾肩搭背,亲昵有加,刘镜朗真是社交场上的宠儿,对这些朋友也各个妥帖招呼。
不过在颜廷榘看来,那些表面的周到和温柔,应该是经常风花雪月、逢场作戏后的老练,乃是一种不诚恳的诚恳。
他一点不喜欢这样对人,更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见他默默坐在那里发呆,刘镜朗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给你介绍。”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声,一个端庄秀丽的女人被簇拥着进了花园,这女人虽然秀美,步伐中更见矫健自信,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杨秀琼。
刘镜朗小声道:“去年她赛场颗粒无收,报纸上用那样的漫画讽刺她,她还是一样的容光焕发。”
颜廷榘点头称是:“热爱运动的人身体矫健,心理也会强韧一点,不至于像阮玲玉那样郁郁自绝。”
也不知道杨秀琼是听到了他们说话,还是看到了哪个,竟然冲他们招下手,这下轮到刘镜朗吃惊了,他俯身看着颜廷榘,好像在问:“你们认识?”
颜廷榘起身道:“难道只许你认识美人?”
果然,那杨秀琼和颜廷榘颇为熟稔,立刻就寒暄起来,眼见得杨秀琼要走了,刘镜朗这才不慌不忙过去,一把揽住颜廷榘的腰,朝杨秀琼打个招呼笑道:“杨女士,看来你们是旧相识,我问你,他游泳怎么样?”
颜廷榘想推开他的手,哪知道那手简直铁圈一样,杨秀琼见这小伙子面善,遂笑盈盈道:“你知道他的绰号是什么?浪里白条!”
等到杨秀琼走开,刘镜朗冲颜廷榘嚷嚷道:“好你个浪里白条,装得好像什么都不会!快去换衣服下水给小爷比划比划,看谁游得最快!”
说完就又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颜廷榘立即用手轻轻拨开,斩钉截铁道:“不换!”
刘镜朗好奇道:“你怎么比大姑娘还害羞?”
说完便嬉皮笑脸的去扒他衬衫,“让我瞅瞅,难道你有什么隐疾”。
颜廷榘手上用了劲,想要一把推开他,说:“别胡闹!”
看他颇有些窘迫,刘镜朗愈发觉得很有趣,便涎着脸道:“要不,咱们就抱着一起跳下来,杨小姐都说你很会游泳了,可再别想找借口。”
颜廷榘不堪其扰,指着泳池佯怒道:“再这样,小心我把你丢进去。”
他们两个正这样闹,杨秀琼在远处突然朝颜廷榘招手,可算是解了围,原来她玩得高兴,毛遂自荐唱歌助兴,却一时找不到琴师,就把颜廷榘喊上去伴奏。
颜廷榘并没有扭捏,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先过去,然后才跟上去落坐在一架钢琴前面,等到他的手指落到琴键上,钢琴迅速流泻出一个个明丽响亮的音符,杨秀琼轻快的声音立即流淌起来。
那曲子悠扬欢乐,全场人受了感染都跟着低哼起来。
于是年轻人都脸庞发光、目光热烈,有人甚至跳起舞来,而那个弹琴的人平静地坐在嘈杂的漩涡正中央,安静得如同在旷野一般。
刘镜朗原本是和人说话的,不由也停下来听他们两个唱歌弹琴,渐渐地,他心头不由弥漫一种怅然感:颜廷榘是那样的沉静深邃,他的世界必然也充满诗意,自己永远也难以到达。
恍惚中,好像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
他自己总是什么都不隐瞒的,而那个人却正好相反,有关自己的话题很少提及,比如王老太太说他有参军可能,却从来没听他透露过一丝一毫,可见这人好多事情都瞒着,也许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化学老师,围棋下的好,网球打得好,只是人家愿意让他看见的一角罢了。
刘镜朗大梦似的立在那里,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思绪。
等到颜廷榘回来落座,刘镜朗脱口道:“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
颜廷榘立刻听出了不对劲,说:“我和杨小姐早就认识,而且她已经结婚了。”
刘镜朗哈哈大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指这个。”
颜廷榘冷冷道:“实在不知道你所说的本事是什么。”
这时有人打开唱片机,放出欢快的舞曲,刘镜朗听到曲子,立刻就进了舞池。
舞池正中不知道被谁抬进去一张宽大的矮桌,刘镜朗便和一个妖娆的女孩蹦上桌,跳起了水兵舞。
这种舞讲究的是欢快利索,有时会有点儿野,只要再过分一点儿就是粗鲁,可刘镜朗的舞姿里,那种矫健轻快分寸拿捏的很好,一时间风头无两,博得大家的阵阵掌声,再加上几个年轻人不断起哄叫好,于是口哨声,鼓掌声不断。
跳舞的两个人都那样流光溢彩,身上那种无羁无绊、胸无渣滓的欢乐,简直要把这沸腾的舞池给点燃了。
跳到酣处,刘镜朗突然跳下桌子,头也不回的走到舞池外面,有侍者端过去饮料,他立即道:“有没有酒?”
侍者连忙换了红酒给他,刘镜朗连着喝了好几杯,这时就见有人过来,说:“怎么看上去不高兴?”
那人还伸手摸了下刘镜朗的前额,原来正是颜廷榘。
刘镜朗推开他的手,说:“我好着呢,没病!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你想前一秒还笙歌鼎沸,下一秒就曲终人散了。”
说完这话,他便让侍者再拿酒来,颜廷榘看得出他有心事,小声道:“越是好的东西,越要节制,贪多就失了趣。”
“那多不尽兴?我偏要喝个痛快。”于是刘镜朗又多喝了几杯,颜廷榘只好陪着他。
哪知道这人酒量不行,喝多了以后,又是笑,又是唱,怕他当众出丑,颜廷榘只好和小六通力把人塞到车厢里,送他回了家。
路上刘镜朗一直嘟嘟囔囔地说话,颜廷榘冷笑道:“原以为你酒量很好,瞧这怂样?”
吴六一忍不住笑道:“小孩儿喝的米酒都能把他灌醉,不过他只有特别高兴或者特别不高兴时才会敞开了喝,今儿估计玩疯了。”
等刘太太看到了儿子,赶紧叫人把他扶进厢房,奇道:“不是说游泳去吗,难道游到酒缸里去了?”
刘镜朗一直等到下半夜才醒过来,恍惚间想起上半夜的荒唐,却又记不起细节,只知道自己说了好多醉话、胡话、傻话,等到他早上醒过来,惴惴不安中去找吴六一,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乃是吞吞吐吐饶了半天的圈子。
吴六一坏笑道:“我都不好意思说,反正你死命拽着颜先生的袖子,不让人家走,一会笑,一会哭,颜先生看上去,恨不得一拳打死你。”
刘镜朗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再没脸去见人家了,这酒,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他不甘心,便直接道:“那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吴六一“哎”了一声,说:“你自己去问吧,反正我是不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