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9、贺乾坤之死4 ...
-
崔宜文却是没想到,那贺乾坤是个女人。
就说她这人做得有多失败吧,分明有那样好的出身,偏为了一颗为人本心,将姻缘毁得一塌糊涂,亲缘也是一塌糊涂。
她像是个活在自己理想中的孩子,刻板固执地守着她心中道义,就是这样一个糊涂又固执的孩子,竟让人鬼迷心窍地想要跟着她。
崔宜文深知,只有她会不顾一切去救自己这一条贱命。
所以...她也会为了她,飞蛾扑火。
她们终于要离开长安这满是算计和危险的鬼地方了。
在离开之前,李凭云曾托人给她带过一句话:无论如何,都要让赵鸢平安离开长安。
她是个能在绝境里用脑袋撞出一条路的人,崔宜文无比期待她们离开长安以后的日子,可是,在出城之际,她被留住了。
大抵上天也知道长安是她的家,无论她走多远,都会被长安牵绊。
不论牵绊住她的是什么,崔宜文都有信心完成带她出城的使命,可偏偏是国库的亏空。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李凭云他们的圈套,看走向一条错误的路,却什么都不能告诉她。因为亏空国库的,有她一份。
赵鸢是那样渴望真心真意的人,虽同是女子,可赵鸢给了她一切想要的,她的良心不许自己骗她一辈子。
所以她要返回长安,让他们先行离去那刻,她没有执意挽留。
如果有先见之明,她会听李凭云的,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
当日她和林芫出了长安城,赵鸢事先安排的护卫立马接应了他们。因为想等一等赵鸢,他们便在长安外的一个郊县落脚。
夜半,一群杀手忽然闯入,护卫兵分两路,一路对付杀手,另一路送她和崔宜文赶路离开。
原来早在出城之前,赵鸢就算好了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她做了万全准备,每到一个驿站,就会有新一批护卫护送他们。
她唯一没算到的,是自己根本出不了长安。
那些人为什么偏要将她留在长安?她不过是个想人人都好好活着的善良孩子罢了,为什么不能让她如愿一次?
派来杀手穷追不舍,在第四天,他们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肝髓流野,血肉横飞。
护卫将她们送到一个安全的破庙里,吩咐她们天亮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走向下一个一站。
林芫平素稳重,可毕竟是在兄嫂呵护下长大的娇滴滴的姑娘,不曾见过这样暴力的场景,她躲在自己的怀里,不住地干呕。
崔宜文像抱着妹妹一样抱住她,讲了许多自己的故事。
她笑着告诉林芫:“这命运还真是玄乎,我这种烟花之地出来的下九流,竟和你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一起逃命。”
林芫脸都吐成猪肝色了,还故作镇定,说着她那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因为我们都有一颗向善之心,而赵大人,就是我们的善。”
在绝对的善之前,没有阶级门第之分,崔宜文再回首自己的身世,竟已能抽身,再无自卑自弃之心。
这是赵鸢带给她的。
第二天她们迎着熹微的一线晨光,继续奔赴下一个驿站。可是上苍真是见不得人好,她们遇到了杀手。
崔宜文这才发现那些杀手不是汉人,他们体格强悍,似乎一只手就能拧断她们腰。
之前护卫曾说过,这帮人是为贺乾坤而来的,除了贺乾坤,格杀勿论。
这群杀手背后的人,似乎要让她失去一切,无依无靠。
崔宜文想到自己随身行囊里有一套贺乾坤的服饰。
世人皆知流云面青襟服是贺乾坤的标志,她自己曾说过,一个人的情操品格,能让人忽视面具下的真容。
崔宜文和赵鸢身量相仿,她换上贺乾坤的服饰,躲在她的面具背后,想象着自己这辈子出身自达官显贵之家,被最敬之刃利用,被最爱之人诓骗,世人扰她清净,她便自成乾坤。
她那样心向清白之人,如何接受更多人因她而死?
崔宜文以贺乾坤的身份引走了这些杀手,终止了杀戮。
她被送回了鱼观楼。
鱼观楼取自“愚官”的谐音,本意为将朝廷玩弄股掌之中,江淮海死后,由李凭云掌管鱼观楼。
明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却是个一点儿脏都不愿意沾的男人。
李凭云在洗清了那千万贯赃银以后,就将鱼观楼交给了沮渠。沮渠将鱼观楼改名换姓,干得却还是以前的老勾当,甚至更脏。
江淮海不会强求鱼观楼里的女子卖身,但沮渠却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权色交易的场所。
沮渠见到竟然是她,勃然大怒。
“一个勾栏女子,竟也配冒充贺乾坤?”
崔宜文一言不发,她如此清楚,沮渠并非因为她假冒贺乾坤才生气,而是因中了一个勾栏女子的计谋而生气。
无论沮渠对她动用什么刑罚,她都会接受,只愿赵鸢已经平安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到这个所有人都各怀鬼胎的破地方!
可是赵鸢为了她回来了。
太后在宫中设了一场生死局,等待赵鸢入局,只要赵鸢有丝毫不慎,就会背负忤逆之罪。
命运在赵鸢入仕那天就已决定,她的结局只有两种:或服从,或死。
入宫前一夜,她向李凭云交代后事。
二人坐在船头,月上梢头,乌霜映水。
“我曾许诺给宜文和林芫,要给她们开一间制香坊经营,一直未曾实现,若我出事,还请李大人替我履行诺言。”
李凭云无情道:“你我已无情分,我为何要替你履行诺言?”
赵鸢哑口无言。李凭云待她,甚至比她父亲更加包容和操心,她只有在李凭云面前,才能无所顾忌地索取。
得此冷酷之言,赵鸢道:“若我平安归来,就凭你这句话,可别奢求我能给你好脸色。”
“太后只是想用你来控制你父亲,只有你活着,她才能达成目的,你无须担心。”
“控制?放任贪官污吏,却视真正为民请命的清官为仇敌!我还以为,换一个皇帝会有不一样。”
即便她明白一切,可还是会愤怒。
李凭云道:“所以这世上最该诛的,是皇权。”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自他口中平静说出。
赵鸢闭上眼,自责道:“我从不担心自己会死。可是宜文...她不一样,我既然收留了她,就不该让她因我陷入险境,是我没用。”
李凭云侧头,淡淡问道:“赵大人,若陷入险境的是我,你也会以命相救吗?”
会么?
赵鸢嘲讽道:“谁比您李圣人更会独善其身?何况您有如此之多的追随者,真到了那天,轮不到我来以命相救。”
李凭云不怪赵鸢对自己如此冷漠,他亦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与她相见,如此才以慰藉因她受的苦楚。
到了入宫的时辰,赵鸢换上一席青衫,独身前往。
太后在自己宫中设宴,宫墙外由禁卫把守,宫墙内却是歌舞升平。
赵鸢尚未入宫,太后忧思不断:“我强留她在长安,她还会甘心为我所用么?”
沮渠心知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曾经女皇对赵鸢恩威并施,她也未曾真正屈服过,太后对她两面三刀、忘恩负义,赵鸢岂会屈从?
可是赵鸢将她女儿送入深宫这口气,她无法咽下去,夺了她女儿的自由,她必十倍奉还。
“娘娘放心,我们留她在长安,是给她高官厚禄,让她展翅高飞,是为她好,又不是让她作笼中鸟儿。”
太后叹道:“我之所为,有悖仁义,愿菩萨莫把我的罪过加诸吾儿身上。”
沮渠道:“菩萨慈悲,自会懂得我们为人母亲的苦衷。”
宫人传来赵鸢入宫的消息,她素面青衣,虽是读书人的装扮,但却目光冷冽,透着读书人不该有的寒气。
赵鸢向沮渠和太后二人依次行礼,太后赐座。
太后清了清嗓,道:“赵鸢,你是本宫母子三人的救命恩人,本宫实在不舍你离去,一时情急,用了这样的法子留住你,望你莫怪。”
赵鸢不卑不亢道:“臣女不敢。”
太后又看向沮渠:“裴侯夫人与你是多年好友,长安中人,没人比她更懂你的口味,本宫特地请她入宫,指点御厨,今日我们的私宴,都是按着你的口味来的。”
赵鸢已经无比厌烦这些假话,她直接道:“太后娘娘,裴夫人,既然臣女留在了长安,日后必当尽我全部心力为大邺朝廷效力。”
沮渠心头回闪着自相识以来和赵鸢有关的全部场景,她真是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汉人酸书里的文人气节。
此时赵鸢正看向院中央的戏台子,梨园的伶人舞伎陆续登场,奏响一曲《小破阵乐》。
一曲结束,宫人询问太后是否接着奏乐,太后挥挥手,“都下去吧。”
梨园弟子们纷纷退场,一个蒙着布的箱笼被抬上来。
太后示意沮渠:“还是你来劝说她吧。”
沮渠看向赵鸢:“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国库亏损并非一两年了,纵是将民间盐铁生意收归朝廷,也填不上多年的亏空,而今内府一切以国库为先,宫里都快要发不起宫人的俸禄了,你的叔父创立益州商会,若你能劝说你叔父为国效忠,赵家将有不世之功。”
赵鸢挠挠腮,“可是国库亏损,既不是我赵鸢亏的,也不是益州商人们亏的。”
沮渠和太后对望一眼。
沮渠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我若照你们的意思做了,那就是让赵家与全益州的商人为敌,我二叔为人虽贪婪,但这些年,从没借过我父亲的职务之便,也算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我怎忍心害他晚节不保?”赵鸢说着说着,笑意更深,“我已献上舅父兵权,还不足以让太后信我忠心?”
太后道:“赵鸢,你不想大邺的功德簿上,写下你的名字么?”
赵鸢道:“赵鸢已死,再无功德可言。”
见赵鸢态度坚决,太后发号施令:“摘了帘子吧。”
两名宫人将戏台子中央箱笼上的布取下,露出笼中真容。
这是一个正好一人高的木笼,里面的空间不过刚刚能够转身。
贺乾坤装扮的崔宜文被关在笼中,在笼子木片内侧,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铁钉。只要崔宜文上前一步,那些钉子就会插入她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