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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宴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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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自回到勾栏深处,整日都在期待着与宫廷男子的再见,胡一想再在他面前奏曲起舞,想看一下那滴泪,是否还会为别的乐师而流。
那晚,胡一与刘妈妈尽诉深宫庭院之事,私心作祟,刻意隐瞒了那阵欢喜心意,嘴角时不时吞咽着笑容,与刘妈妈讲述着那段时间的故事。
“只是为何,太子会突然收回话语?”
胡一震了一下,脸上绽放着再也藏不住的笑意,回过神来,赶忙挥了挥手,假装谦虚的说道:“妈妈这么说,胡一才发现此事确蹊跷异常,可胡一也不知为何啊~”
“许是……”刘妈妈笑着看这胡一,眼神里洞察一切的亮光,躲到胡一耳边,轻声说道,“莫不是哪个宫里的男子瞧见了我们胡一,替了解围?”
“诶呀!我们胡一,终是藏不住那份才貌双全呀!”
胡一内心的害羞爬上脸蛋,耳朵扑扑的前后摇摆,趁着烛光明亮,温度烧到了心上幻想房间,染上蜜糖,一滴一滴地洒落在美好的未来里。刘妈妈瞧自己逗得这小孩害羞模样,笑着看着胡一低眉,原来是胡一看上了哪位帅气少年郎啊!
胡一看着柳妈妈眼里的笑意,拍拍脑袋,让自己从想象的房间里抽离,眼神中的甜蜜的雾气还未褪去,就先站起身把刘妈妈赶出了房门。
不能让她再在面前这样欢笑下去了,这样胡一幻想里的幸福会越长越大,这要胡一接下来以何脸面去见宫里的那位——少年郎。
“好好好,妈妈走,妈妈走。”
刘妈妈无奈的顺着胡一的力道,往门外走去。
夜深人静,窗外残月,高悬天宫,明月外的黑云染了光,肆无忌惮的在月光旁摇晃。胡一回味着下午的情形,脑海里所有的幸福,在这一刻似乎被摇晃的月光吸了去,只剩清冷的理智与余温的幻想在身体晃荡。灯红酒绿的前院,烛影剪出的形状里,杯觥交错,辱骂声不绝于耳,自己回归的是乐妓之身,娼妓之实,到底凭何拥有这般热烈幸福。
回声里飘荡着是那句“不卑不亢,汝配?”,空气中的绝望不断增大,直至它握住胡一的心尖,胡一痛的不敢呼吸。
胡一退缩了,胡一不配。
官府下达的告示很快就传到刘妈妈的手上,胡一必是在那朝廷乐师的名单之中的,刘妈妈当晚便在院内大兴折扣,传道是,近日来喜事连连,为谢客,给每位客人一些福利。
只是众人欢喜,唯胡一一人感到不安,成为大宴中的乐师意味着日后胡一便要频繁的与宫内之人会面,怕是悠悠众口众说纷纭将胡一身份彻底暴露,彼时,这世上哪还会有胡一的一席之地?
更是那段戛然而止,没有终局的情,那般光芒耀眼的少年郎,自己到底要以怎样身份去见他?胡一脑子里少年郎的脸,动动嘴,竟是那晚宰相之子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竟是那晚宰相之子满溢的奢靡气息,竟是一字一句诋毁,一举一动羞辱。胡一看着面前告示,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那滴泪,那情感,那话语,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却忍不住往绝望的那边想象。
胡一快要被自己折磨疯了,可看着刘妈妈在后院开心的神情,那句拒绝,怎样都说不出口。
罢了,就如此憋在心里吧,说不定这段情很快便能消逝,乘着哪只飞过的蜻蜓,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到了东宫,那日负责喊号的公公在东宫大门处迎接着这一众乐人,胡一到达时,东宫门前稀稀疏疏站了好几位女子,亭亭玉立袅娜多姿,身披轻纱裙,手执素绢站于青石砖之上。
胡一眼前,似乎铺展开一副美人画,画上美人身姿绰约,一颦一笑皆生动栩栩,半面阳光倾斜洒下,点缀着每人素衣青纱,胡一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觉也站在了青石砖上,头戴青簪,身着素裙,竟入了画,成了画中那不可或缺的点缀之人。
齐光此时在门内朝外看,眼里却只有胡一。今日胡一,与先时不同,那时的胡一穿着一身花衣裳,是那万花丛中耀眼的桃花;而此时的胡一,青纱素裙,倒成了水墨画里那位风姿绰约的娘子,手持纸扇,在青石小路上款步姗姗。
齐光看的入了迷,而当那双梦里思念无数次的桃花眼与自己对上时,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身体,耳根子瞬间被那桃花染了红。
胡一是注意到在门内方向,有一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才抬起头想瞧瞧是谁,又怎能想到,是自己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那位少年郎呢?
定了几秒后,胡一赶忙把眼神慌乱挪下,看着路上的板砖,脑子里空了好一会,才回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穿上官服的样子,真的与先时相差之大,头顶那冠乌纱帽在他身上显出了几分气势,腰部始终系不紧的腰带显出了几分气度,挺拔的模样叫胡一脸上又不小心红了一阵。
真是好看啊,胡一回想到。
随着公公的叫唤,胡一终于进了东宫,走进那乐坊。东宫的乐坊与勾栏内的定是差别甚大,但胡一尚未想到,竟然如此豪华。每人都不仅都有自己的练琴之地,且这练琴之地上还摆放着一张圆形桌椅,上还放置着饮水的杯具以及滋润手部的药膏。
胡一将身上背着的筝置于琴架上,环顾四周,乐坊之大,阳光肆意攀岩照射,红色朱墙染着些些色彩,在屋内竟也能寻到一隅之地,随着阳光尽情绽放。透明杯具在阳光的照射下,呈七彩颜色,投射在原木桌子上,胡一看得入迷,随着阳光走到了窗户旁,转眼便是那一隅红光。胡一喜爱极了这位置,赶忙把筝从原先的位置搬了过来,抢在其他乐女来之前,坐在这个位置之上。
真好,这里可以一览晴朗天气。
胡一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气,感受着暖洋洋的阳光,第一次没有以乐妓而自卑的高昂起了头。
这是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胡一突然产生了这种霸道的念头。
公公没有给胡一他们太多停留参观的时间,只是许她们将身上的筝放下,便带着一众乐人前往宿舍放置行李。
那男子在胡一出了乐坊的门后就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一连着好几天胡一都未见过那男子。胡一有些后悔,自己还不知晓那男子的姓名,这段缘分就到此终结了,胡一有些不舍。
距离大宴的时日不多了,胡一她们虽说是学完了整场大会需要弹奏的曲目,但这曲目实是繁杂,胡一竟都觉得有些吃力,还需要些时日多加磨合。于是胡一的房间中总能传出清脆美妙的筝声,与其他乐人的声音一同,相映成章,也便成了东宫的一道风景,仆人们歇息经过之时,总喜驻足一段,听上半炷香的时间;官员们匆匆脚步经过时,也喜放慢些脚步,听上片刻,感受内心些许的放松。只是胡一不知,齐光日日都会站在廊柱后,微仰下巴,细细听这胡一弹奏乐曲,细细看这天上风景,齐光每日如此。
在深宫中居住久了,怎听到此般妙音都觉得这令人厌倦的深宫有了些许情趣?齐光笑笑,不知不觉戌时到了,齐光该回房歇息了。
胡一又见到那男子了,今日他穿着便装,一袭白衣高高在上立于宝座旁,胡一她们则穿着统一乐人服装坐于台阶之下,将举办大宴的流程都表演一番。只是平常烂熟于心的曲目为何见到那男子后便一个音符都想不起来,脑子里皆是——“汝何姓”、“汝何名”……胡一因此被管教的公公破口大骂,也正因此,那男人走进胡一的身旁,询问胡一:“汝今…何之?”
“大人,何须询问,一看便知!自乡者来京师之商人之女,至京城便只顾玩乐不问技艺,遍游,忘宴席这一事兮。”
“汝何以言此?!”
那男子转过头,一脸严肃表情,看着方才说话的那位公公。
公公本来高傲的脑袋,被那一声呵斥压了下来,慢慢地向后探着脚,往日晒旁退去。
只是本该耀眼的公公,胡一眼里却只有眼前那个挺拔的男子,穿着官服,一身傲然,站在自己面前,周围只剩尘埃飘荡,这个世界里,胡一只看见了他。
于是当那个男子转头看向胡一的眼睛的时候,这个世界里,就连尘埃都散尽了。这个世界里,只剩眼前的他。
胡一红透的耳根在齐光的双眸里闪耀,方才那股坏情绪覆盖上了无数欣喜,上了眉梢和嘴角,不自觉地张开欢笑,看向眼前这个可爱女子。
齐光准备了很久的自我介绍,终于在心上涌进无数音符,不停跳动的那刻,从嘴里说了出来:
“淑女名讳在下先前已知晓,在下名讳淑女还尚未听说。鄙人姓杨,名曰齐光,乃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
杨齐光,真好听的名字。
胡一脑子里不断检索着自己看过的所有古籍,终于在某一本的某一页里,看到了这句话: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齐光有些惊喜,看着眼前的女子。
“淑女好记性,便是这句诗。”
受了夸奖,胡一低下头,耳朵的绯红更加燃烧。宫里的人都这么直接的吗?
“小女惭愧,只记得这一句。”
胡一受不了头顶炙热的眼神,抬头看向那男子——不,是齐光的眼睛,清澈透明,爱意欢喜透着水波灌溉着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