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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宴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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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练完毕后，胡一与众乐人一同回到乐坊，齐光此时便坐在乐坊内等着胡一。公公一见到齐光，那副对待他们的高傲气息顿时消失隐匿，对齐光嘘寒问暖，细微不至的照顾着这位大人。
齐光只觉厌烦，便说了几句话将公公打发走，一众乐人便立于齐光身前，只待齐光说些什么。
齐光气质里的威严在眼神中尽显，遨游在空气中，审视着台下每一名乐女的生涩。
“尔等今日奏曲瑕疵尽显，再过数日便是太子生辰，若以此般状态登台演奏，岂不令世人嘲笑？”齐光声音加紧了些，接着说到，“故而今日本官前来，便是要替太子殿下督促汝等乐人，汝等可知？”
“是，劳烦大人关心。”乐女异口同声的答到。
“则始练琴乎。”齐光挥了挥手袖，两手置于身后，一副严肃模样。
胡一坐在角落，他人叽叽喳喳的言语对话总能入了她的耳。
“你瞧那官人，英俊潇洒，虽不似倾城容貌，却也称得上是俊俏，且才华横溢。”那乐人声音放小了些，用气声在旁边人的耳边说着，但胡一还是听见了，“据说他是司业亲自引荐，□□亲自任命，第一次为官，便是如今这正五品官员。”
听这话的那位乐女惊讶的睁大双眼，转头过来看着那说话的乐女：
“司业引荐，□□面见？此非常人能所及乎！”那女子顿了一顿，眉头紧锁，问了一句，“如此，为何在京师并未听过其名讳？”
“是也，闻此官犹徐氏亲族，为何在京中从未闻此人之名。”
“吾不知。”
参与讨论的乐人们纷纷摇头，胡一听此番对话，复又看向高高在上模样的齐光，既有此般丰富的经历，又为何从不炫耀，从不与他人说起，为何不与京师中其他地方官员一般，喜好处处炫耀？胡一看向台上的齐光，内心中总有解决不完的疑问。
齐光似乎注意到了胡一疑问的眼神，看向胡一，脸上严肃氛围突而转成温柔笑意，胡一一副私下里谈论别人被抓到的小心模样，缩了缩脑袋，把视线快速的从齐光身上移开，将手放上琴弦，方才开始奏曲。
齐光将这副模样尽收眼底，胡一总有办法让自己心底绽开花，她的存在，就是与其他女子不一样。
看向她的眼神里，齐光总能看到太多的可爱、看到太多的喜欢，这都是其他女子身上所没有的。
齐光明了，这叫做喜欢。很早很早就明了，那日初见的泪水中，齐光就感受到音符踩在心尖上跳跃的情意；而后的美人画里，笔墨挥洒的痕迹里，只有胡一在他的心上舞蹈；再至今日，方才听他人说她不好，心上更是不爽，一字一句维护里，余光瞧见的害羞模样，解了所有的愁。
想到这里，齐光抬头看向胡一所在位置，窗外夕阳西下，染红天边的云彩，宫中碧玉辉煌色彩被那阳光吞了去，胡一的筝上也染了几许光照，胡一侧脸低垂，五官沉浸在灿烂晚霞里，手指跳跃的弧度，拨动着齐光的情意绵绵。
齐光眼睛一寸不离的看着，看着……
胡一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倒映华彩晚霞，片片细微，朦胧光彩下，泪光笼罩七彩。那滴泪的掉落里，她看着一双眼眸，手指定格音符，定格缠绵。
他们彼此看见了彼此的内心，涌动的是不息的爱意。
胡一指尖从那个熟悉的轨道了，转变了方向，一阵不合群的乐曲从齐光的眼里流淌出，他也看见了，她掉落的那滴泪。
泪水里斑斓的五彩，竟全是他的身影。
齐光笑了。
红红的天光照射着他的笑意，这一刻，他彻底在幸福里沦陷了。
因为乐室里不同的声音，大家渐渐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眼睛不停在转的时候，耳朵也没有停止晃动。
最后大家停留在了胡一的身上，齐光感受到大家的异样，眼神开始变得飘离，左右转身瞧瞧，蹩脚的装作和大家一样，也在找这段不同的声音。
胡一看着齐光这滑稽模样，笑声掩藏在琴声里，也收回了那个念念不忘的眼神。
心动却没办法立刻停息。
于是手上也没有立刻停止。
胡一完整的奏了一段曲子，献给刚刚的那段彩霞。
而直到曲毕，乐坊内悄无声息时，胡一才意识到，好像自己刚刚弹了一首和排练完全无关的曲子。
她惊恐的看着齐光，齐光却对她点点头。
紧接着是所有人的掌声。
“胡一，你弹得太好了！”
“对啊，终于能听见排练曲外的音乐声了，这太舒服了。”
“对啊对啊，胡一，不愧是在中间奏曲的人，弹得真的很厉害。”
“是哪首曲子啊？我之前怎么没有听过？”
胡一看向众人，有些害羞，开口回答道：“嗯……那个，这个是……我刚刚……”胡一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哦，那个，对对！是我刚刚看到晚霞这么美丽，就兴致起了，想弹一曲，就出来了。”
“这是你自己谱的曲？”
“嗯……”
“你太厉害了！”
“谢谢。”
胡一看着她们的笑脸，眼神还是停留在齐光的身上，他笑着点点头的模样，好像在胡一混乱的发丝上轻拍了一下。胡一心里暖暖的。
“好了，各位听曲也听了大致，那今日便到此结束，明日再继续。”
乐女们从座位上站起，朝齐光躬了躬身，待齐光转身出乐坊后，围在胡一身边，好奇的问起关于刚刚乐曲的事情。
齐光在门外，眼神笑意藏不住的，偷偷看着。
齐光回到东宫，始终坐于桌前，面前那古籍合卷未开，然齐光却一直看着它，眼神恍惚迷离，夕阳下静坐的女子缓缓站起，伸出双手，笑意盈盈地走向他。他握着女子纤细温柔的手，随着耳边不断的筝音，与她翩翩起舞，火红的影子里映出的，是他们走过四季，游山玩水；是他们琴瑟和鸣，乐声不绝；是他们交谈甚欢，小声呢喃。
窗外风声传到耳边，凉意涌上，齐光被拉回到那本古籍封面上。
刚刚自己都在想什么？
齐光震惊于自己内心爱意的不受控制，他向来没受过情绪的影响，从而去幻想一些什么。从母亲，到二夫人的冷眼，再到国子监的压迫，一步步地走到如今，第一次有这种沉浸在想象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齐光有些害怕了。
这段不受控的情感，他不知道该如何迎接。
齐光看向窗外明月，忽明忽暗的藏在黑云之下，周围星星偶尔闪烁。
一夜未眠。
翌日，齐光受旨，接下来的时日，须在太子身边监管着宴席所有的一切，不得离开。
于是，接下来几天的胡一，只能在太子身边偷偷的抬头，小心翼翼的偷看几眼齐光的样子，缓一缓心中抑制不住的思念之情。
也曾有一次夜晚，胡一偷偷的跑去东宫内院，想要碰运气，能不能在这偌大的宫殿里，看见某个熟悉的背影，或是剪影。但最终还是在朱红墙里迷了路，找了个借口，让巡逻的士兵把自己带回乐坊外，还因此糟了一顿骂。
齐光也从宫里七嘴八舌的口里，听说了这件事情，不过当时在太子旁边，只能抿着嘴，忍着笑，帮太子一件一件核对着宴席的事物。
但他还是会在能见到胡一的那些日子里，眼神只停留在胡一的身上，就为了那几次不定时的悄悄抬头时，能碰到那双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桃花眼睛。
只是齐光的这个严肃模样，总能让胡一心里不安，无措。每每对上的是齐光不苟言笑的神情时，胡一总觉得，齐光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如此想，如此害怕着，头便愈发低了。
直至宴席前夜，胡一一众乐人无休止的弹奏了约莫五个时辰后，胡一鼓起勇气，把头抬高，看向主席台上的太子，还有他身边的齐光，表情都是一脸严肃时，她的心突然释怀了。眼底暗涛汹涌，严肃皮囊下的热烈，胡一在那一瞬齐光害羞的眼神里读懂了欢喜。
她笑着低下头，耳朵里又重新充斥着公公凶狠的话语。
大宴当天，胡一排练到子时末尾，在还不到寅时被拉起化妆，着衣，坐在大堂中待皇后娘娘过目后，回到那着装间，静静等候烈日高挂，宴席开始。
胡一心里期待的劲已经上到了嗓子眼，终于要把完整的宏大乐曲在齐光面前弹奏了，为了这个，胡一在没能见到齐光的日子里挨了多少骂，手心密密麻麻的被公公用藤条打伤的伤痕，手指尖起的水泡，数不胜数。但为了这一刻，胡一没觉得有多痛苦。
只是不知不觉中，义甲嵌进肉里，刺到了伤口，回过了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汗都胡花了脸上的脂粉。手忙脚乱中，赶紧打开桌面上的胭脂，不小心打碎了整个罐子。
胡一害怕惊吓的站了起来，看着四周熙熙攘攘人群，复又低下头，用刷子和腰间的丝绢将地上的粉扫起，放在桌上，涂在脸上。
差点吃了一嘴粉。
胡一心慌的不行，这不会是开场前的凶兆吧。
坐立难安，在本就狭窄的屋舍内来回走动，内心那股兴奋的激情，留在了木地板缝隙里，任风飞扬。
于是成了齐光鼻尖里的点点尘埃。
昨晚本该平静入睡的夜晚，因为这尘埃扰乱了思绪，将脑袋里的冷静理智搅成乱麻，做着幸福成蜜的梦。阳光还未出来的薄雾清晨，齐光将太子所需衣物整理好后，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在等待的时候尽情绽放。
金光闪闪的倒映里，映着胡一美妙的身形；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藏着胡一筝音里的清脆浪漫。
齐光乘着满心欢喜，走上高台，与众人一起在阳光灿烂下等待着歌舞升平。
只是一句吩咐，齐光恰好错过了那段最为华丽的，最为人称道的演出。
他拖着长袍，用影子奔跑甩开时间的流逝，最终只能在空无一人的红色柱子旁，看见掌声雷动中的胡一。
琴音被刚刚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吞没，连面容也只能远远观望。
甜蜜的梦好像被刺眼的阳光殆尽，碎片扎的齐光，说不清的疼痛。
胡一又何尝不是，手指已经不受控制的弹奏着指定的乐曲，不带一丝真情的声音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如痴如醉，唤作天籁。而胡一此时的眼睛在太子身边不断搜寻。
茫茫人海里，胡一不断地用眼神告诉自己希望，却又不停的被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浇灭着希望。
直至掌声结束，□□挥挥衣袖，胡一下场，她都没有看见齐光一眼。
哪怕一点影子，都没有。
胡一抹了抹今早精心涂抹上的脂粉，心上的喜跌进悬崖，被峭壁伤了无数回，无法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