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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声(一) ...

  •   公元1351年,一句“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直指纸醉金迷的朝廷。那于黄河之下掘出的石人,一举挑起天下战争,这场必然载入历史的农民起义,于颍州起,浩浩荡荡历经四段沉浮,终在□□的刀剑下,收了这乱世天下。
      战乱时分,于何处求得所谓安宁祥和?在此般奢想中,总归是有那一方清净,留给百姓。胡一便生于其中。安详得之不易,能拥有一晃眼瞬间,便也足以让胡一在襁褓中瞥见天晓之亮光。
      声声尖利,打破宁静天光。
      “这……这怎是个女娃?”
      “欸呀呀,这该如何是好?”
      “你说说你这妇人,怎就没见得一点好运,怎就生出个女娃?”
      “你说说,这怎得养活?”
      “现在这外面便已是不让人活了,这这这,这女娃……你说说。”
      胡一听不懂大人们的污言秽语,在襁褓中安详睡着。
      胡一从床边被刚能下地行走的娘亲抱起,伴着娘亲一瘸一拐的姿势,向着茅房走去。

      母亲用颤抖的声音拂过胡一稚嫩的脸庞,双腿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娘亲的手也随着身体的抖动愈发不稳,胡一却依旧安睡在襁褓里,若不是出生时那声啼哭,这襁褓里大抵是众人皆愿的死物一个。
      娘亲收起了放在胡一脖颈处颤抖的双手,一滴滴的泪珠落进了那棉布中,声音也随着身体的抖动一起,说道:
      “娃呀,娃呀,娘亲我对不起你。”
      “娃呀,娃呀,你为何是女娃?”
      “娃呀,娃呀,天下此般大,娘亲信,总有地方供你落脚。”
      胡一在木桶中游的欢喜,打起的水珠盖过了娘亲的眼泪,胡一的欣喜没过了娘亲的哀伤。
      翌日,胡一在襁褓中与周公不知疲倦的聊着天时,便被娘亲亲手递给了姑苏有名的老鸨。

      娼妓,乃社会最低身份者,其亲人,家属,乃至后人都会因此而受牵连。故而,为保自身清白,胡一,被娘亲亲手断为了——孤儿。
      勾栏瓦肆间,此般孩童乃是老鸨们引客的未来,些许其中个别,乃是大美人苗子,便可成为日后最为热门的那一位,生意红火的招牌;更有甚者,乃才貌双全,更是可一举夺魁,成为那朝廷皇室的小妾——亦也不过是跳入另一番苦海罢,却能引来众人羡慕。
      胡一便在这中渐渐长大,惯于人来人往,在夜深坐于后院时,倚着阑珊,瞧着月光,倒也有一番清净之地。
      一岁岁,一年年,风花雪月烛火飘然,胡一在这瓦肆里,自牙牙从总角,不说喜乐,却也安康。
      九月,金秋时节,似姑苏这般肥沃土地,宜人气候,此刻本该是欢喜丰收之日,大街上却死气沉沉。传言,统治苏州一方的张士诚自封王,要与□□以刀剑相向,最终是要直指这天下霸业。
      老鸨思忖着,若是在这时节,将一些无用之人卖给金陵,许是在这乱世里能减轻些微金钱负担。胡一列于其中。年龄过小,培养起来需要花太多金钱与精力,老鸨属实是不敢恭维。
      于是胡一与一众姐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被老鸨带出风雪楼,塞进了一个马车内。
      车夫彪悍,与老鸨甚是相熟,是这楼里的常客,老鸨与他交谈一番后,还未等胡一一行人询问目的地,便快马加鞭的朝前奔了。

      车内空间窄小,却坐了三十余人,胡一被挤在中间,晃荡的马车带着胡一的脑袋一同,将胡一的理智带出了身体,一旁的姐妹忍受不了沉闷的空气以及晃荡的马车,扭头将胃里的呕吐物在胡一身上倾泻,带着酸臭味,不断刺激车上所有人的胃,胡一将喉咙里的残渣不断地往回吞,往回吞,可头晕实在是无法忍受,无法控制。
      车夫却不管不顾车内人如何喊叫,始终快马前行,似乎是感受不到身后三十余人的重量般,不断地向前。
      日落西山,车内所有人都因呕吐而无力的倒下,胡一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倾斜了,怀中行囊是唯一净土,胡一身上全是呕吐物,湿漉漉的挂着。
      车夫一个刹车,坐在门口的人向前滚去,胡一感受到重重的力量,却无力抗拒,头向着地板,复又靠在身后人的腿上。
      车夫向车内喊了一句:“天黑了,在此处过夜。”
      姑娘们无力的站起,互相搀扶着走到河边饮了水,洗净外衣,瘫睡在河边,看着树林天空,围着车夫刚燃起火花,边上的乱飞蛾虫入了眠,还有几颗偶尔闪过的星星。
      胡一捂着胃,渐渐睡去。

      胡乱做梦:一会梦见了自己处于乱火中,无法动弹,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一会梦见自己处于战火纷飞中,刀剑就这样进入了身体,血流不止,躺在沙场上,无人问津;一会梦见自己在急湍流水之中,口鼻被水堵满,手脚被海草扣捞,身上无处不疼,在水中好不容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石头刮满了伤痕,渗处的点点血迹被河水吞没,而她也在窒息中慢慢被河水吞没。
      胡一被这窒息感吓醒,却发现星光灿烂,火簇却不见亮光。
      胡一起身,抱着自己的行李,在四周走了走,本想若是有法子能逃走最好,不用再忍受车内那般痛苦——却不知此地是何处。
      胡一迷路了,偌大森林,找不见方向。

      胡一不过是孩童,心中本就不知所措,来到这里到底要去何处。习惯了被人摆布的人生,可今早妈妈无缘无故的将胡一叫醒,鞭赶似的将一群人塞进车内,且胡一连座位都未占到,一直蹲在地板上,被众人挤压,这本就很令胡一委屈。再加上那车夫不知为何,自白日到傍晚未曾歇息,还跑的如此飞快,令马车摇晃到要将胡一胃中东西尽数搜刮,且一旁后面以及左右的女子皆将呕吐物吐在自己身上,胡一何其难受且不堪。再加上方才那三场入了胡一心里的梦境,令胡一害怕。
      胡一在森林里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了各种蚊虫,胡一暴露在空气的手脚皮肤起了一个又一个红肿大包,胡一害怕的不知所措,赶忙站起身来,走起来、跑起来,胡一抹着眼泪,沿着刚刚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拂晓,天渐渐被太阳照亮,胡一跪坐在森林里,不知身在何处。手脚上的皮肤已渗出血迹,胡一手指甲留下的一道道疤痕在雪白的肌肤下触目惊心,胡一渐渐停了哭声,口干舌燥,身子却止不住的抽动。森林里清冷的空气顺着喉咙进了身体,侵袭着胡一身体残存的温热。
      远处胡一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雾气朦朦,或深或浅,胡一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书中所说“死后之仙境”,却依旧能感到自己心脏处仅存的跳动。
      声音愈发近了,是言诺,是胡一身旁的那个姐姐。
      言诺将胡一抱起,从腰间抽出竹制水筒,胡一的口腔被水流填满,胡一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沙漠却依旧是沙漠,口干舌燥还是那般干,却给胡一的寒冬带来了为数不多的温暖。
      胡一靠着姐姐的温暖,一瘸一拐地跟着姐姐走回出发地。

      言诺着急的与胡一说:“我本熟睡,却被一阵阵人声吵醒,本想问所为何事,却听见你的名字,赶忙醒来,左右翻找,始终不见人。我急的赶忙打断她们的话,问你去了哪里。她们说你方才进了树林,彼时,树林内传来阵阵哭声,我惊怕的赶紧上前,可旁人却不为所动。我也无法顾及过多,赶忙进这树林寻你。你说你,又不熟这地,怎能乱跑,又冷又渴又黑,你是怎么在此处待上这么长的时间的?”
      胡一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出发地上,众人依旧熟睡,天边天光漫天,河水叮咚。
      九龄的胡一,看着眼前仍旧熟睡的她们,还有车夫,窥到了人性中那一丝丝的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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