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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亡事(三) ...

  •   父亲仙去了,那天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阳光忽明忽暗的洒落大地,天气忽冷忽热的摇晃,树荫摆动,绿叶婆娑。
      只是夹杂着二夫人刺耳的哭声,扰乱了本该宁静祥和的气氛。
      胡一跟在齐光身后,看着大夫人面无表情地放上鲜花,杨和的白色衣服衬着鼻头红红的,走在杨父的棺材旁;二夫人的声音,虽然刺耳,倒也给了这沉寂的空气有一点点抒发的口子。
      杨骆却很安静。出乎胡一意外的安静,本以为杨骆该和二夫人一样,演着这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戏码。
      只是没有。
      齐光倒平静的可怕。那个背影与以往在院内胡一眼中的齐光完全不一样。带着肃穆,手上花束上的刺,好像就要刺穿齐光的手掌。
      胡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想伸手安慰一下齐光,却没有那个勇气——此时的齐光,陌生的可怕。

      葬礼随着唢呐声息,也进入了尾巴。二夫人的声音渐渐消散,齐光手中的花束放在了父亲棺材的一旁,随着二夫人前脚,便离开了祠堂。
      胡一快步跟上,直到告别二夫人回到院内,胡一才拦在齐光面前,看着他,说道:“大人,伸出手来。”
      “为何?”
      “伸出手来。”胡一执拗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齐光看着胡一的眼神,带着闪闪泪光,却又交织着执着,笑着把自己的手掌伸出去:“嗯。”
      满手的血痕。
      胡一用两只手小心的接过齐光伸出的那只手,看看手掌,又抬头看看齐光,眼底的泪光越积越多,照拂着齐光冷淡的情绪,他笑着看着眼前那个圆圆的脑袋,说道:“何如?”
      “何如?大人可知,花草皆有毒,毒微毒重都是毒,这般紧握摧残自己,到底为何?这怎么可能不疼,每一针都嵌进肉里,扎出了血,怎会不疼!”胡一看着齐光的手掌,赶忙握住齐光的手腕,把他牵进屋内的石桌上,到柜子里拿出药盒,打开盖子,鼓起脸颊,边吹气边给齐光上药。
      “疼吗?”
      胡一轻柔柔的声音坠进齐光心里,打破最后一道防线,齐光的眼泪,终于算是落下了。

      只是胡一慌了,以为自己弄疼齐光了,抬头对上齐光眼睛的霎那,便觉得齐光这滴泪,滑落的实在不对劲。
      “大人?”
      “嗯。”
      “疼吗?”
      “嗯嗯。”齐光孩子气般的重重点了点头。
      “疼为何还弄伤自己呢?”
      “因为疼。”
      “哪里疼?”
      “心里疼。”
      “为何?”
      “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孩子。”

      “父亲从头到尾只把我当成他在朝堂上利用的工具。小时候他迎娶我娘,就是一场豪赌,若太祖能当上九五至尊,杨家在朝廷便有话语权,九百年的统治便能继续辉煌;他让我读书,不过是怜悯我娘,一届才女下嫁至此,还被人肆意蹂躏傲气,唯有让我读书,才可以留住这份婚姻;他放我去金陵,也不过是一场撒手的欢愉,若是赢了,那便是喜上加喜;若是输了,他亦可以甩手将罪过全推诿于我。可是我不争气,我赢了。”
      “杨和能顺利继承杨家主,杨骆也能安心的做二当家,而我,在朝廷水深火热的,继续着我胆战心惊的日子。”
      “我在他心里从来就不是杨家三子,就是一颗彻头彻尾的棋子。”

      齐光趴在胡一的怀里,泣不成声。
      胡一此时,除了轻轻拍着齐光的背部,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依旧是艳阳高照,弦儿在门外轻声说着,午饭时间到了。
      只是眼泪未干,心上以寒,又怎有胃口再填满那个胃。
      胡一把哭累的齐光轻放在床边,盖好被子,出了门。
      阳光温柔的倾洒在床帘旁,尘埃停驻在空气里,轻抚着每一寸光阴,齐光静谧的睡颜挑逗着胡一的心尖,酸酸的,却止不住的温暖。
      胡一的眼神随着门缝的渐渐关紧,离开了齐光的身上。
      她转身看了看弦儿,摇了摇头,说道:“等大人醒了,吩咐厨房做碗粥吧。”

      傍晚,大夫人召集杨家所有人去书房开会。齐光牵着胡一,借着杨家府内的温柔微风,权当是凑个热闹到了大夫人院内的书房里。
      “如今杨家无主,播州无主,外敌入侵在即,当是立长子为主,请各位来便是与各位明说,明日和儿便是这杨家与播州的主人,此次便不办宴席了,默哀月余后,再办宴席也来得及。”
      “各位如何想法?”
      “吾等自然是恭迎家主,能有何想法?”
      二夫人出奇的积极,大夫人话音未落,二夫人的声音便接了上去,空气中两段上挑的语音交杂,有些刺耳,胡一皱了皱眉头。
      “三子?汝言乎。”
      “回大母,儿子亦无想法。”
      “可,那便如此。”
      “稍等!”二夫人尖锐声音刺穿沉稳空气,把所有人的脑袋都向上抬了些许,朝着她的方向。
      “嗯?李氏有何想说?”
      “无他,便是我骆儿,作何名分也?”
      “骆儿,自是应与和儿兄友弟恭,尽心辅佐其兄长才是。”
      二夫人的神情里,本就藏着些许骄傲色彩,那一段段向上扬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地躲藏着的傲气在这一个释放出来了,何为兄友弟恭?何为尽心辅佐兄长?到头来,我骆儿如此才学,落得的只是一个“辅佐”名分?
      简直可笑。

      二夫人轻哼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厅堂前,说道:
      “辅佐?大夫人你可曾想过,和儿以何名分可令骆儿辅佐?即便是杨家主,即便是这播州主,但与我骆儿不过同辈人,长子与嫡长子,此番便沦落到辅佐处乎?夫人未必太瞧不起我们二房也!”
      “李氏,汝说话至少得分得清轻重缓急,汝言凭何?汝又有何资格言凭何?凭这长子与嫡长子中间那个字不够吗?凭何?凭我是杨家的大夫人,杨和是杨家长子!”
      大夫人此时的气势威严了不知几分,一把就将二夫人空气中上挑语气的那根线拉了下来,拍在一旁的茶几木桌上,空气瞬间变得凝重了不少。
      二夫人的脸,渐渐垮了下来。方才那张扬模样,灰溜溜的跑到了院内的某个角落,钻了个地洞,永不见了天日。

      二夫人转身便走,杨骆低着头亦步亦趋。
      大夫人口中生气,闭上眼睛,眼珠子在眼皮里面转了一圈。
      齐光牵着胡一站起,向大夫人行了行礼,大夫人轻描一句“嗯”,齐光与胡一转身也离开了院内。

      齐光牵着胡一的手,走过傍晚晚霞明媚,走过烛火亮光,走过树林森森,回到了家。
      弦儿招呼着齐光与胡一坐在庭前,让厨娘把饭菜端出,热气腾腾的汤与菜,胡一看着这个场景,突然有点庆幸。
      庆幸齐光乃杨家三子,不会参与到这争吵中,不会与杨骆一般,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堂前大吵却不出一言。
      胡一看着齐光在袅袅烟雾中认真喝汤的神情,笑着把自己的头埋进碗里。
      白日那个因身份自卑不已的大人,此时不知因身份而避过了多少风头。
      “其实,在这个家里,父亲也挺孤独的。”
      齐光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说道。

      “嗯?”胡一回。
      “在这偌大播州,统治的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上厮杀拼搏换来的一隅安宁,说起来威风堂堂,但在这世上,也不过两人真正在意他的生死健康。而这两人,却还要因为院内斗争安宁不得。”齐光说着说着,腔调里带着的伤感浮现在空气中,萦绕着胡一的耳边。
      “是大夫人和杨和吗?”
      “嗯。”
      “今日葬礼上,也就只有他们的神情,看出了真正的悲凉。却因为二夫人的大动静,不敢表露。”
      “嗯。”
      “可大人不也是真正在意父亲的吗?”
      “嗯?”
      “若是不在意,大人又怎能觉察出这些?若是不在意,大人又怎会在白日那般哭泣?”
      “那是……吾为局外人,看得清楚些罢了。”
      “大人就嘴硬吧。”
      齐光无奈的笑笑,看着胡一温柔的神情,扭了头,彻底放开了嘴角,说道:“吃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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