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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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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到了晚上,病房里的顶灯却没开,也许是护士为了安抚尹燧的情绪,特地把房间的灯光调得昏昧不清。
灰蓝色的房间中,只有仪器闪烁着点点荧光。
孟思灵缓步走到床边按亮了床头灯,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尹燧仰面平躺着,半闭双目,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听见孟思灵说话,他疲惫地睁开眼,睫毛忽闪了一下,像极了破茧的蝴蝶初次伸展开翅膀。
他撑着胳膊抬起上半身坐起来,被孟思灵一把按了回去。
“你先别起来。”孟思灵把薄被给他盖好,又拉了把椅子坐下,“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我没事。”尹燧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不用这么小题大做。”
孟思灵渐连连摇头:“这才不是小题大做。学生们非常担心你的身体。”
她对尹燧的关照之心情深意重,把病房的空气都搅和成粘稠的奶油状,叶珹在一边看不下去,刻意地咳嗽了两声。
尹燧目光上移,和叶珹来了个正面交接。
尹燧:“……”
叶珹强迫自己牵拉起嘴角,每个毛孔都在用力,做出一副他这辈子都没做出过的痛心疾首的表情,“尹制片,晚好。”
尹燧没理他,不顾孟思灵的反对兀自揭开了被子坐起身。
孟思灵捏着他的被角:“要不要喝水?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我给你买。”
事发突然,孟思灵又一直在急救室外面等着,没来得及买东西。床头柜空空如也,连个一次性纸杯都没有。
孟思灵一拍脑袋,想到叶珹还杵在这里,尹燧看了也是闹心,便打发叶珹先去这层楼的水房打一杯水过来顶上。
叶珹放下礼物,不情不愿地出了病房。
水房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开间里,热水器上面放了一大袋一次性纸杯,供人随意取用。
他兑了杯温度适口的水,原路折返。
回到病房门前,他顿住了脚步。
他出来时,没有关病房的门,而是随手一带,留下一条狭窄的缝。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在门口徘徊片刻,见四下里无人注意,一个转身扒开门缝,伸长了脖子向里窥探。
晚餐时间,病房所在的片区人来人往,家属和护工们拎着饭盒和保温桶来来往往,无人有暇顾及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男人。
直觉里蔓生出来的怪异拉紧了叶珹脑子里的某根神经。
他抬脚走上前,站到鬼鬼祟祟的男人身后,出其不意地拍了拍他的背。
男人被虫子蛰了似地耸起了肩,慌忙回身,拉高了口罩低着头就要走。
叶珹一个跨步拦住了他的去路,问:“干什么的?”
口罩男头也不抬,“来看我兄弟。走错了。不好意思。”
叶珹抬头瞟了一眼病房门旁挂着的名牌。
上面只有尹燧一个人的名字。
只是他抬眼的短暂一瞬,那行踪可疑的口罩男就脚底抹油开溜了。叶珹看向走廊里的行人,他们已经把他完全隐匿了起来。
他摸了摸脑后的头发,不明所以地推开门,把一次性纸杯放在床头。
孟思灵随即拿过来,想让尹燧就着她的手喝两口,但尹燧淡然从她手中接过了杯子。
她精心化的妆有些蔫巴。
“七点多了,你不饿吗?”孟思灵重新打起精神,征求尹燧的意见,“我们点外卖吧?”
尹燧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先吃。”
他抓住身下的床单,双手一使力,硬是转动身体,坐到了床缘。
“诶,你慢点儿!”孟思灵伸手欲扶。
尹燧摆开她的手,双脚踩进了擦得锃亮的皮鞋里。
孟思灵正要说话,尹燧的手机在枕边亮了起来。
来电人是于景明。
尹燧皱着眉头接起来,还没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于景明的大嗓门给吼得无语。
“尹队您没事吧?我听说下午你给学生做讲座的时候晕倒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即使是远离听筒的叶珹也听得清清楚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叶珹抿紧了嘴。
尹燧目光从叶珹身上掠过去,停留在虚空之中的某个角落,“小事,低血糖。”
“真的么?”
“真的。”尹燧煞有介事地说道,“今天忙着准备活动,没来得及吃饭。”
“您现在在医院吗?我过去看您。”
尹燧身子向后躲闪了一下,“我不在。因为不是大问题所以不用住院。”
于景明:“我之前都不知道您有低血糖。”
尹燧:“那你现在知道了。”
接完于景明的电话,尹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孟思灵道:“我现在回学校,你也快回家。”
孟思灵紧随其后:“我陪你打车。”
叶珹瞅准时机,说:“我今天开了车。我送尹制片。”
孟思灵警觉地打量着他,细眉下压,“这次你又安的什么心?”
叶珹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孟导,有必要这么草木皆兵吗?我知道错了还不行?”
孟思灵冷冷地哼了一声。
叶珹转向尹燧,目光诚恳地看着他,“尹制片,我送您回去吧。我顺路,孟导她又不住那片。”
尹燧无声盯了他两秒,似乎是懒得和他拉扯,点了点头。
叶珹拿过礼品袋和尹燧先后出了门,留下孟思灵一个人郁闷地走在后面。
一出医院大门,大厅里的吵嚷声就烟消云散。
城市灰蓝色的天空下,橘色路灯闪烁,将所有人都浸泡在了橙子味吸吸乐里。
“尹制片,所以当时你为什么不撤退?”叶珹踩着尹燧的影子回过头。
他的肤色本来就白,灯光照到身上,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染红了,给人一种他正在被熊熊烈焰的火光映照的错觉。
尹燧抬眼向他看去,他的神色很认真,不像开玩笑,也不像存心刁难,和随处可见的求知欲旺盛的大学生毫无二致。
“你就这么想知道么?”尹燧别过脸,“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
“当然。”叶珹转身,从地面停车场两辆车的缝隙里侧身穿出去,“新闻要紧,可人命也很要紧。播报这条新闻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偏偏选择去现场?”
一年前的记忆重新打开,痛苦卷土重来,直冲脑门。
出于自我保护,大脑已经封存了血腥的细节,可他仍然记得人体软组织伴随着血浆,飞溅到他脸上的感觉。
“你觉得不去就撤退很丢人的话,把队友害死,就不丢人吗?”叶珹有些义愤填膺,“人都死了,其他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尹燧乌黑锋利的眉尾缓缓抬起,“你主动送我,就是为了问这些?”
叶珹嗓子里卡了一下,负心违愿地说:“不是。”
“你问的,我现在也没法和你解释,”尹燧冷冷道,“何况知道了也于你的工作无益。”
叶珹按下了车钥匙的按钮,橙红色的挑战者尾灯闪烁两下,指引他们走过去。
“那如果我说我想成为战地记者,尹制片会回答么?”叶珹坐进了驾驶座,盯着后视镜里的尹燧,神色倔强。
尹燧不解,问:“就为了这个答案要做战地记者?”
“不,我是真的很想听到你亲口解答。”叶珹那张经常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上显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尹燧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说道:“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