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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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个月后——
“尹队。”坐在辉腾驾驶座的青年回过头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尹燧正出神地望着车窗外向后倒去的城市景观，初秋湛蓝的天空在高楼掩映下落入他深沉如同湖泊的眼眸。
于景明再次出声：“尹队。”
尹燧转过头。
“拐过弯我们就到华兴社总社了。”于景明的语气由轻松转为慨叹，“我们外派出去这几年，尹队一次都没回来过吧？”
尹燧沉默不语，只是重新看向窗外。
华兴社，全国顶尖的新闻社，近在眼前。
园区门前横着的那条美食街仍旧人满为患，充斥着满脸胶原蛋白的年轻人，大多是附近几所高校的学生。
若不是店铺的招牌略微褪了色，这里甚至会给人一种时间并未流逝的错觉。
于景明缓缓地转动方向盘，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外面跑新闻，前两天过来正赶上新生开学，那叫一个摩肩接踵，人都挤不进去，更别说开车了。”
尹燧：“前两天？”
“我帮您送了转岗材料。”于景明回答道，“您忘了？”
尹燧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
车开到了华兴社总社园区的大门外。
于景明捏着工卡递过去，门卫很快放行。
“您直接去A栋三层《华兴聚焦》节目组报到就行，”于景明絮絮叨叨地说着，“入职手续社里都帮您办完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人事那边。下午两点的采访，一点半我来接您。”
“谢谢你。”尹燧沉声道。
“尹队，您和我客气啥呀。”于景明摆了摆手，“我们在S国风里来雨里去，合作了四年了都。”
他还想说什么，但后视镜里，尹燧的眉头微皱，眼中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只得作罢。
待于景明停好车后，尹燧推开了车门。
他一只脚都跨到了车外，又突然折回来，说：“不用再叫我尹队了。”
于景明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嘻嘻一笑，“也是，该改口叫尹制片了。”
尹燧关上车门，把于景明的声音隔绝在了身后。
外派四年加上住院一年，期间华兴社经历过八十周年社庆，大部分建筑的外观早已改头换面。走在路上，他总是晃神。
A栋是华兴社下属新闻电视台的办公楼，坐落在园区僻静的一隅，楼高比别的楼要矮许多，是一座典型的苏式建筑，有好些年头了。
由于被悉心翻新过，倒也不显得破旧寒酸，外墙爬满了爬山虎，反而有一种古朴沉静的气质。
尹燧将将走出电梯，就听见三楼办公区遥遥地传来一阵吵闹。
他加快脚步往里走，自动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进了门内，熙熙攘攘的争吵声瞬间清晰了起来。
抬眼望去，只见一群人在休息区围观着什么，无一人敢上前劝架。
尹燧上前拨开人群，来到了前排。
被围住的是两个男人。
一个年过五十，膀大腰圆，老气横秋，正捂着往外喷血的鼻子瘫坐在地上；另一个二十五六岁，冷白皮，染了一头白毛，头发留得微长，在脑后半扎了起来，痞气略重。
这发色多少有些杀马特了，可在他身上就很恰当。
尹燧不能免俗地多看了他几眼。
年轻的男生正巧向凭空多出来的尹燧瞥了一瞥，目光稍稍凝滞，旋即双眸又被无边的怒火点燃，重新看向地上的男人。
“人正在医院躺着，都脑死亡了，不求你同情，最起码嘴上要积德吧？”男生甩了甩手，愤懑不平地说。
“他就是一死同.性.恋，滥.交、吸.毒，他们哪一样不沾？死了也活该。还想做一期专题？”年老的男人抹了把鼻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嘲讽道，“你一个实习生，真觉得自己是天降紫薇星，是来悬壶济世的？”
他的肥手从脸上拿开，尹燧认出了他的身份——江海洋，华兴社知名的资深记者，私德不予置评，但仗着多年前冲在地震灾后救援最前线打下的名声，端牢了养老饭碗。现在正是他接手的《华兴聚焦》节目的总编辑。
战况即将升级，二人之间新一轮的冲突一触即发。
“啪.啪.啪”。
尹燧鼓着掌走出人群，站到两人中间，“节目组的氛围真是独特。我才第一天来就让我见识着了。既动手又动口，文体两开花，有功底。”
“尹燧？”江海洋满脸诧异，脸上的横肉抖了一抖，慌忙改口，“尹制片。”
男生似是对尹燧这各打五十大板的说辞很是不满，没有理会他，不甘心地瞪了江海洋一眼，转头就走。
见他走了，江海洋自以为占了上风，单方面以胜利者的姿态乘胜追击，扯着嗓子对他的背影喊：“怎么不敢来尹制片这儿比划比划啊？”
尹燧冷声喝道：“你这年纪，和没毕业的年轻人计较个什么劲儿？”
江海洋工作早，原比尹燧职级高，尹燧空降节目组制片一职，他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还趾高气昂地说：“你这是第一次见茬子吧？”
等他意识到措辞不妥，尹燧已经黑了脸。
围观众人见状，无需尹燧出声，都识趣地散了。
江海洋讪笑着跟上他，“尹制片别在意，我正在气头上，一时糊涂……”
尹燧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再多说了。
到了办公室，他叫了两个人过来问话，总算弄明白了冲突的来龙去脉。
事情还要从在热搜上挂了两天的某条新闻说起。
燕山大学数理学院的一个大三学生昨天早上从六层的宿舍楼楼顶一跃而下，坠楼的时段恰好在早八之前，坠楼地点也在去教学区上课的必经之路上，像是故意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事发之后，学校紧急对数以千计的目击者进行了心理疏导，但学生们惊魂未定，声称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噩梦。
当事人侥幸留了一条命，然而失血过多导致他的大脑严重损伤，今早被宣布脑死亡，现在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连喘口气儿都要借助仪器。
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已经死了，至于父母何时决定撤下机器，旁人无法妄议。
他留了封遗书，控诉父母强行送他去进行同性恋矫正的罪行，字字泣血，掀起了轩然大波。
方才的争执正是因此而起，江海洋坚持认为性少数群体都是社会毒瘤，上不得台面，能播报出去就不错了，做一期节目是痴心妄想。而另一方认为，群体风评无关个人，受害者的遭遇令人同情，应当警醒示人。
尹燧为何对这件事这么清楚，是因为下午的工作就是去医院见当事人家属。
从昨天他就在关注这个话题度极高的新闻，毕竟，他手里的节目是《华兴聚焦》，定位紧跟热点，突出时效和现场。
由于历史悠久，近些年后劲不足，经常围绕家长里短展开，缺乏深度，收视率连年下跌，急需一期振聋发聩的节目挽回口碑。
下午两点，尹燧跟着于景明准时来到病房外。
门边插着的姓名卡上写着名字——林旭尧。
尹燧叹道：“旭日初升，尧天舜日，是个很好的名字。”
还没进门,他就看到上午和江海洋争锋相对的男生也在现场。他身量很高，把一众过来看望的老师同学都比了下去。
他面上全然不见悲伤，把带来的水果分给林家父母，“多少得吃点儿，别熬坏了身子。”
林家父母哭肿了眼睛，一天过去仍不愿接受林旭尧是因他们而死的事实，拉着男生的手，不甘心地问：“他怎么会真的想不开呢？”
男生默默地抽出自己的手，从果篮里又拿了个又大又圆的果冻橙放到床头，对双目紧闭丧失意识的林旭尧说：“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橙子，特地买了酸的。”
闻言，林家父母又是泪如泉涌，隔着一层泪光看了一圈房间里的学生，想着如果林旭尧和他们一样是正常人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
尹燧走进门内，向林家父母亮出记者证，表明来意。
看到他卡包外侧印着华兴社的logo，林母绝望的眼神中迸溅出羞臊，捂住嘴嚎哭起来，“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这让我们夫妻俩的老脸往哪儿搁？”
“我在燕山市大学生辩论赛里认识的林旭尧，”白毛男生走到比林母冷静一些的林父跟前，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语气娓娓道来，“无论是逻辑还是知识面都教人叹观止矣。他应该是你们的骄傲。”
此话一出，周围的同学们都绷不住眼泪，垂头啜泣起来。
他大抵是以个人名义前来看望，所以没有和尹燧打招呼，只默默地让了空出来，让他离病床近点。
尹燧顺势来到床前，习惯性地抚了抚薄被上的褶皱。
可他的手刚按下去，被子便凹陷了——下面空空如也！
林母察觉到他的讶然，上前一把掀开，露出了林旭尧裹着绷带、鲜血淋漓的残肢。
“他两条腿都摔碎了，留不住，只能截肢。”林母说道。
一瞬间，尹燧平稳的心跳失了节律。
他呼吸不畅，脸色刷白，想逃却动不了。
眼前床单上的斑斑血迹汇聚成一只尖利的爪子，把他拖回了D市4·16恐.袭后的街道。
他开着华兴社的采访车，车轮碾压过满地的残肢断臂，纵使车窗紧闭，血腥气也丝丝渗入，充斥在车内。汽车前挡风玻璃上溅满了血点，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在血海似的人间炼狱里，他的意志雪崩般瓦解，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扑簌掉落。
下一秒，他被一只干燥的手拉出了病房。
白毛男生扯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塑料椅边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然后蹲在他身前抓住他后脑的头发逼迫他与他对视，“你怎么了？”
尹燧意识缓缓恢复清明，他下意识地拽住眼前人的胳膊，“……我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了。”
男生站起身俯视他。他的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气色很差，然而他的骨相还是优越的。眼眸在眉骨的阴影下黑白分明，线条干净；睫毛长而卷，忽闪之间如同蝴蝶振翅。一张薄唇淹没进鼻骨的投影中，微微地抿着，显得沉静又柔和。
打量得久了，他忽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
“这就吓到了？”他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吧。”
尹燧迟疑着，没有接。
他晃了晃瓶身，说：“未开封的。”
见尹燧还是不接，他便兀自拧开瓶盖，将瓶子塞进他的手里。
尹燧握着水瓶，干燥的喉咙里嗓音喑哑：“你叫什么名字？”
“叶珹。”男生在他旁边的座位落了座，“口十叶，意为美玉的那个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