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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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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燧在桌前坐下，叶珹吃了一口馄饨，又起身从厨房里端出了一个小碟子，里面装着红彤彤的辣椒面和花生碎。
叶珹抽了根筷子拌了拌，呛人的香辣味钻进鼻腔，把尹燧呛得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用这个拌着吃超级香。”叶珹倒了半碟干料进碗里，晶莹的混沌皮裹上了红油，川渝风味一下子就出来了，“你要不要？”
“我不吃辣。”尹燧把碗向自己这边挪了挪，生怕被沾到一星半点的辣椒。
“不吃辣你在厨房放什么辣椒面。”叶珹放下了小碟子，问。
尹燧：“看起来热闹点。”
他一说完，叶珹鼻子就有那么一点酸。
他用力吸了两口气缓和鼻腔的不适，用辣椒太辣这个借口掩盖了过去。
但实际上，这点辣度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只是心疼眼前这个人，离群索居，又受到过巨大的创伤，这样日复一日的每一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今天怎么也在医院，”尹燧的声音让叶珹陡然回神，“生病了？”
叶珹否认，“我是来看林旭尧的。上期节目播了，网上热度特别高，我怕有人来打扰家属徒增悲伤，所以特地去看看。”
“他父母只会觉得丢人吧。”尹燧不无遗憾地说，“之前节目组去取材，他们很抗拒。”
叶珹端着碗，手指被烫得发红，也浑然不觉，“我替他感到不值。现在毫无尊严地躺在那里，也不能安息，我不知道他父母到底在图什么。等一个医学奇迹吗？可是脑死亡就是死了，不可逆的，他们等多久都不可能等到他醒过来。”
“他父母大约是接受不了现实。”尹燧说道，“撤了仪器，就得火化了，什么都不剩。现在这样，好歹还有个念想。”
叶珹摇头叹气，指腹被烫得疼了，他终于放下碗，问道：“尹制片为什么在医院？”
尹燧冷静地吃着馄饨，斯文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回答：“家里有人病了，叫我来看一眼。”
叶珹以为尹燧不会轻易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他轻飘飘地就说出来了，好像回家之前靠在他肩头休憩的不是他本人。
“情况不太乐观么？”叶珹小心地问。
“挺乐观的，暂时死不了。”
叶珹有些许难以应对：“这……”
两人默默相对吃了几口，尹燧忽停下了咀嚼，抬头问：“叶珹，你了解过公司法么？”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兀，就像时速一百二狂飙后一百八十度原地调了个头，叶珹有几秒钟愣是没反应过来。
消化了两秒后，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了解过，但不是很多。”
说完他又紧跟着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尹燧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气色，他凝重地说道：“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叶珹：“家里的？”
尹燧：“事实上，是我爸的公司。”
叶珹睁大了双眼盯着他。
尹燧身上的书卷气非常重，一看就是学富五车的类型，格外沉稳严肃，吃穿用度都低调简朴到极致，一点都没有生意人家庭里出来的气质。
这么些天，叶珹也一直把他当作读书特别牛逼、工作特别敢拼的前辈来对待，怎么也猜不出来他竟然和他是一个阶级。
很快尹燧就解答了他的疑惑，“我和他关系不好。但他也没几天可活了，我还是得了却他一桩心愿。”
叶珹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也进入了状态：“所以公司遇到什么问题了？”
尹燧把在医院里有人从Decho Tech跟踪尹锐泽过来闹事、尹昭远支开白敏嘱咐尹燧不要把公司交给别人等等情况给叶珹讲了个大概。
末了，他又像打补丁似地补充说：“我不是需要你来帮我处理这些问题。只是，这是我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如果你能给我提供一些……”
“尹制片，几个月了你怎么还学不会直接向我求助？”叶珹笑问。
尹燧感觉心跳在抢拍，手里的筷子往下一坠，筷尖触到了玻璃桌面，“叮”的一声。
“我很乐意帮助你处理这些问题。”隔着桌上的碗筷，叶珹伸手握住了尹燧的手，“你不需要再说那种话了。”
“你……我们……”尹燧欲言又止。
尹燧属于语言组织能力极强的那一种人，他思维敏捷，又在新闻行业里摸爬滚打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说话逻辑性强，妙语连珠，也从不卡壳，任何时候都给人一种把文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从容之感。
但这会儿，他卡了很久，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坦诚地说，他对商业上的事几乎一窍不通，毕竟术业有专攻，人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领域。于他而言，在国际新闻行业冲锋陷阵，杀出一条血路，就有够折腾的了。
由于先前的工作社科性质太强，宏观上的大格局他最会把握，但回归到微观的公司经营和人民生活上，他是断断不如在《华兴聚焦》搬砖五个多月的叶珹。
抛开工作年限不提，叶珹出身商业世家，和父母关系密切，光是耳濡目染的知识就够甩他十八条街。
不借助他的帮助，尹昭远公司扔下的残局，他无从下手。
一开始他是铁了心不会再和尹家扯上半分关系，然而Decho Tech创立之初，有许慧一半的资金和功劳。
他手边没留下一样许慧的遗物和照片，连她的脸都快记不清了。
如果Decho Tech不保，这颗星球上与许慧有关联的事物就真的、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从根源解决问题。”叶珹端正了坐姿，“当前可以确定的有两点，一是Decho Tech欠薪；二是生产经营事故。”
经过两人的搜索，尹燧发现，尹昭远的公司过去几十年间经营正规，还拿过不少官方表彰。
欠薪和拒绝给死亡工人赔偿，是这两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尹燧托腮沉思，眼前闪现出尹昭远躺在病床上，用不受控制的木棍一样的手，在他的本子上画下的“白”字。
他顿时有了点想法。
“他让我提防白敏。”
叶珹：“你觉得背后是白敏在掺和？”
尹燧推测着说：“就凭他的状态，一定挑最重要的内容说。”
叶珹先把这条线索搁置一边，说：“不管怎么样，第一步是查财务。”
一个慷慨大方的公司突然从合法合规转向吃人不吐骨头，多半是经济状况出了大问题，别无选择不得不从员工身上薅羊毛补上漏洞。
尹燧的上牙牙尖咬住下唇。
他每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陷入思考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叶珹即使从未专门观察过他，也能总结出这个规律。
而且他咬得非常用力，一点都不怜惜自己，把淡红的唇色咬得更深，鲜艳欲滴。
叶珹呼吸一紧，忙移开视线，不想显得太不正经，“尹制片，借下Pad。”
尹昭远的公司Decho Tech是一家颇具规模的新材料开发商，从研发到生产再到分销，一.条.龙服务，产品畅销海内外。过去十几年的经营称得上是私企范本，到了今年开始频繁报出拖欠工资等不良消息。有的被公关了，查无此人，有的还能在互联网上搜到通告。
按照叶珹的猜想，一个公司需要拖欠工资，极有概率是财务方面出了漏洞，需要挪用原本花在发工资上的资金去填补，以遮盖事实，隐藏痕迹。
大致方向在此，细化到具体操作，又是个难点。
叶珹拿着尹燧的iPad，给他画图演示。
他在屏幕上写下一个“财务”，并打了个圈，紧跟着在它上下左右各拉出了四个键头。
左边写着偷税漏税，右边箭头直指资金链断裂，上面标了个财产转移，下方是单纯摆烂。
摆烂是最离谱的猜测，所以他在它边上打了个小小的叉。
这是尹燧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叶珹写字。
读研期间收上来的作业都是打印稿，因为动辄大几千上万的长文靠手写，一来学生费手费眼睛，二来他分辨手写的内容也十分困难。
工作后，就更没有手写的必要了。
所以迄今为止，他只见过叶珹在作业封面上签过的名字。龙飞凤舞的字体，骨骼感强烈，凌厉潇洒，有种挥斥方遒的肆意。
多年过去，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但是叶珹大面积写字的时候，就没那么意识流了。
满屏幕的字体都很板正，看得出功底深厚。
见尹燧的注意力被字吸引，叶珹停下笔，说：“小时候被父母按着练了十多年，考了书法十级。”
尹燧参详着，说：“想象不出你的字会是这样。”
按照多年的刻板印象，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小少爷字迹通常歪歪扭扭，除了签名能唬住人，其他场合只能和小学生同台竞技打个有来有回。
叶珹手指夹着iPencil转了一圈，问：“好看不？”
“好看。”尹燧由衷地承认，然后他又说，“你的签名更好看。”
叶珹转笔的动作一顿：“你什么时候看过我的签名？”
尹燧咳嗽着搪塞：“记不清了。”
好在叶珹没深究，他把笔递给尹燧：“我想看你签字。”
尹燧拿过他手里的笔，在空白处随意地签了一下，然后自嘲：“我不会写草书。”
他的字笔画分明，端正的方块字，楷书，和字帖里的很像。
“我教你。”叶珹径直握住他的手。
掌心乍然贴住尹燧的手背，他右手一僵，在屏幕上落下一点。
叶珹就着这一点作为起笔之处，指引着尹燧缓慢地、流畅地写出了一个“尹燧”。
作为前辈，被职场新人教着做一件事，这感觉说不上的怪异。
尹燧一向冷淡疏离，不做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浮现出足以称得上是复杂的神情。
他把手从叶珹火热的掌心里抽出来，喉咙里开始干痒，让他想去给自己倒杯水。
但是他坐着没动，而后把笔交还给叶珹，让他继续往下讲。
“你拿到这方面的证据，就能还原真相。”叶珹圈住了“偷税漏税”和“财产转移”，在二者边上点了三个感叹号，“揪出始作俑者，让他们对拖欠工资和生产事故负责。”
两人肩膀相触，给了尹燧一种不恰当的、坚实的依靠感。
“我明天空降过去，打着尹昭远的名号先和财务接触。”尹燧扒拉了一下屏幕，说，“拿到公司全部的账务数据，之后再找破绽。”
叶珹把笔吸回iPad上，打了个响指：“聪明，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查账……”尹燧举棋不定。
这是他未知的领域，就算有异常放在他眼前，他也看不明白。
“我替你看。”叶珹果断地拍板。
尹燧默了默，说了个“好”。
分析了一晚上，后半夜悄然而至。
叶珹准备告辞，谁知尹燧竟一反疏离的常态，挽留了他。
叶珹皱着半边眉，倏然一笑，“尹制片，这会儿不保持距离了？”
尹燧从装床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枕头扔给他，“躲不过，面对疾风吧。”
叶珹笑嘻嘻地接过枕头，看了一眼房间内部。
这是个开间，只有一张床和单人沙发。
“虽然没准备好这么快就同床共枕，”叶珹抱着枕头暗戳戳地蹭到尹燧身边，“但我会好好表现的。”
尹燧：“……”
他上一秒还风平浪静的脸，这一秒黑云压城。
糟糕，搬家不久，忘记新家是个开间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
快两点了，把叶珹赶出去也不像是人能做的事。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尹燧认命，道：“你睡左边我睡右边，不许越过中线。不然冰冷的地板你的家。”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