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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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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乡的诱惑力太大了,她在家的那些日子里,眼中只剩下一个尹昭远。她想和他一起努力,和他肩并肩同行。
她安慰自己,她不像其他人一样为了家庭而牺牲自己的事业,她只是从热爱的媒体行业换去一个全新的领域。
几乎是在泪眼婆娑的状态下写了辞呈,出门前她还在心里打了几遍草稿,可到了提离职的节骨眼上,她发现这件事远比自己想的要难。
双唇抿了好一会儿,她还是狠不下心。
她的事业曾是她的全部,她的热爱和热情,全都留在了华兴社,她不知道失去这些之后,她能否重新找到支点。
“赵老师,我看您心情不是很好,”她决定先缓一下气氛,“发生什么事了?”
赵紫缘每个字都像带着血,声音从未如此刻般苍老:“三个小时前我们和B国分社失去了联络。法国R社的新闻显示,B国首都和周边地区都遭到了封.锁。”
许慧惊愕失色:“原因是什么?”
“武.装.冲.突。”
B国在近几年一直是冲突的焦点,地处漩涡正中央,随时都能将人拖进深渊。
许慧手心的冷汗把辞呈都给濡湿了。
这时,一个男记者冲进了办公室,“赵姐,我刚才收到了老季拍过来的电报!”
许慧和赵紫缘双双向他看去。
“他今天去邻省采访,没有被封在首都圈。”男人把纸放到桌子上,气喘吁吁道,“他说B国有内.乱,为了防止首都圈失.控。现在装.甲.车都开到街上了。有大面积的死.伤,但具体人数不知。”
赵紫缘听完,当机立断:“这是一个很大的危.机事件,我们得派人过去。”
不等她说完,许慧就自告奋勇地举了手,也顾不得什么辞呈了,“我回去。我可以立即回去!我不能让我的同事们在前面给我们挡伤!”
赵紫缘看着她,“你刚刚结婚,你回去不合适。”
“赵老师,我是我们社里现在能派的这批人里最了解B国的人了,我从22岁就在B国,到今年是第五年。”许慧快言快语地说,“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赵紫缘知道她的性格,明白拦也拦不住,便叹息道:“好吧,明天就得走。”
许慧:“谢谢赵老师。”
“等等,”赵紫缘压了压手,“你不是有事儿找我?”
许慧下意识地把辞呈藏到身后,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和您说我想早点回来工作,我都休半年了。”
赵紫缘苦笑着摇头,“你真是……”
许慧拿着原封不动的辞呈回了家。
她想和尹昭远说这件事,但无比清楚她说出来会怎样伤害他。
他等了她七年,才终于把她变成枕边人。刚结婚,她又想着远赴欧洲,直面险境。
距离出发不到二十四小时,她拖着拖着,就拖到了凌晨偷偷出门。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在长途航班上对着窗外的云层泪流满面。
*
尹燧眼眶发热,缓了良久,他把许慧写给尹昭远的长信叠好。
已经都结束了。
再去追寻任何的陈年旧事和原因也没有意义了。
他仰起头,等眼睛里的热度消了下去,推门离开尹昭远的卧室。
尹锐泽坐在沙发上被欧阳苦口婆心地开导,听见尹燧出来,两人都只看了尹燧一眼,就又继续了谈话。
尹燧便也不和他们客气,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人。
离开了这座空荡压抑的大宅,胸口压着的无形之石却一点都没有减轻。
赔偿款和罚款的缺漏足足有六百万,他博士毕业不过四年,算上四年多点的正式工资和华兴社的额外奖金,还差了一百万。
这一百万对他来说不是个大数字,但是Decho那边急用,几天之内就要拿出这么多,实属不易。
他沿着别墅外的长路走着,脚步虚浮。
别墅区地处郊外,杳无人烟。初冬的冷风卷着远方秸秆被燃烧后发出的烟味吹来,呛进了他的呼吸道。
他呼了一口气,眼前飘出一阵悠然上升的白雾。
寒冷之中,他的大脑好像被冻住了,思维变得极为缓慢。
人到了面对燃眉之急的境地,会本能地想求助。他一个一个地想,身边究竟能有什么人可以帮他一把。
他七岁回国,最基础的世界观和处事方式都有了雏形,所以和国内的小学生格格不入。就这么一个人晃荡去了初中,因为从小在国外,什么都放得开,歪打正着收获了一批死心塌地的迷弟迷妹,成了校霸。可升入国际高中之后,昔日的朋友都断了联系,也就剩一个南睿阳陪着。
再往后,同学们都出了国,他是唯一一个留在国内上大学的人。
本科期间忙着上学和实习赚钱养活自己,抽不出时间社交。
奔波了这么些年,朋友也就剩下在S国分社出生入死的那帮同事。
许慧的手写信历历在目,他实在是做不到放弃她唯一遗留于世的Decho。
他攥着手机,拨通了容轩的电话。
十分钟后,整整一百万的转账分文不差地打进了账户。
他很感激容轩没多过问,并且愿意相信他,甚至都没有让他写借条。但这个选择对他来说仍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里的下策。
再好的朋友关系,一旦沾上了金钱利益,就会变得危险起来。
而且他习惯了三十年如一日的要强,不喜欢被别人帮助,不喜欢低头向别人求助。这是他第一次真的去请求别人的帮助。
通话都结束十多分钟了,他的脸还是热得不行,在这冷天里,后背反常地出了一层汗。
他拿着手机,目光停在账户余额那串长长的数字上,嘲笑向来骄傲的自己竟然也会有今天。
老实说,他不从家里拿钱之后也不曾受过穷,自给自足不成问题。他料不到他会有需要和别人借钱的时刻。
羞耻感从心底喷薄而出,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关掉了当前页面,叫了辆车去医院。
*
尹燧进了病房,原以为叶珹已经睡下了,想不到床上架了个小桌板,放着Macbook,伤员叶珹正在用插满了针头的手敲键盘。
“怎么还不睡?”尹燧问。
“改毕业论文。”叶珹停下敲击,“十二月底答辩。”
还剩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真快。”尹燧不知自己这是在慨叹什么,或许只是因为他有点累,想借着这句话叹口气。
叶珹把电脑一合:“今晚你要回去么?”
尹燧:“嗯。”
叶珹瘪了瘪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尹燧走近,帮他把小桌板上的电脑拿到一边,没有说话。
他总是在这种时候词穷。
“尹制片,”叶珹笑着,“我又不会强迫你,甚至我都不会期待你给我一个最终的答案。喜欢你是我的事。只是你一直沉默的话,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尹燧脑子里乱乱的,他目光停在叶珹身上,说:“你不需要特地做什么。这次事故还是我欠你的。”
叶珹后腰靠着枕头坐直,因为受了伤,脸上气色比平时差了点,有些恹恹的。但苍白的皮肤更能显出他线条干净的五官。他的眼睛深邃却又灵动,鼻骨高挺,双唇拉成了一条线。
昔日经常笑着的一张脸上,出现了和他完全不相符的一点点忧伤。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一样。”尹燧说,“你是我的下属,现在还在读书。我们之间其实很不平等。”
叶珹追问:“可是尹制片,我永远比你小四岁。”
尹燧:“也不一定。我死了四年之后你就超过我了。”
他讲话的口气像是在开一个轻松的玩笑。
叶珹听了,忙不迭探身过来,严厉地说,语气近乎命令:“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
尹燧眼里似有若无的笑意被敛去,他咳了咳,说:“我收回。”
叶珹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他“嘶”了一声,白了脸,嘴上却不轻饶,“你我之间可以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希望你能活得开心。”
尹燧唇角勾了一下,笑里带着苦。
“说回正题,”叶珹调整了坐姿,“我认为,这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平等的关系。年龄有长幼,职级有高低,财富有多寡,这些的确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他示意尹燧靠近,然后手心贴到了他的心脏上,“重要的是你这里是怎么想的。”
心跳“咚咚咚”。
叶珹:“你的心跳好快啊。”
尹燧握住他病号服下的胳膊,仍是沉默。
“等我毕业行吗?”叶珹问,“到那个时候我不是学生,也不是实习生,而是华兴社的正式记者,和你当年在同一个层级。”
他目光灼灼,掌心炽热。
尹燧原本就混沌不堪的大脑彻底宕机了,理性、逻辑都弃他而去,他所能依靠的只剩下发自内心的本能的反应。
“……行。”
叶珹笑了,伸出手,“握手,一言为定。”
尹燧和他两手相握。
他从清冷的冬夜里过来,手被冻得冰凉麻木,就算是病房里温暖的暖气也没能把他的手暖回来。
叶珹:“手怎么这么凉?”
尹燧坦然:“快十二月了,燕山这会儿正是开始冷的时候。”
叶珹:“坐近点儿。”
尹燧照做。
“我给你捂一捂。”叶珹握着他的手,盖上了被子。
被子里被叶珹的体温烘得干燥暖和,叶珹的手心也很热。
不光是手,尹燧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在被一阵柔软的暖流给包裹住了。
今日的种种暂时从他的肩头卸下,他像是在长久的干渴之后忽然喝到了清凉干净的泉水,满足感将他从头到脚都笼罩了进去。
“你今天在忙什么?”叶珹问。
“尹昭远去世了。”尹燧说,“我去看了遗嘱,别的倒没什么。”
叶珹了解他和尹昭远的关系,因此并没有多说,只是加大了按着他手的力度,“与其在医院煎熬,早点解脱好歹还留有体面。”
尹燧点头。
暧昧正伴着悄然上升的室温,在两人之间融化。
病房的门,却陡然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