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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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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燧指尖轻颤。
手机在发烫,他的脸也是。
“你先忙吧。”叶珹说,“我可不想当那种不会体谅人的恶人。”
尹燧:“好。”
挂电话前,他又慌忙补道:“你需要静养,早点休息,我不知道几点结束,不用等我。”
叶珹弯眉浅笑:“我自己有数。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和我说。”
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尹燧回到客厅,自然地对在等他的欧阳和尹锐泽招了招手,“走,去开保险箱。”
尹昭远放在家里的保险箱体积不大,和迷你小冰箱差不多,就摆在卧室的床头柜里。
欧阳把写着密码的纸条递给尹燧,他照着输了一遍,很快就打开了保险箱。
里面装着的全是文件,最上面摆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还烫了深红色的火漆印。
尹燧把它拿起来转了两圈,信封外并未发现任何字迹。
他把尹锐泽拉近,举着完好的信封放在他眼前,对他说:“看好了,这个现在没拆。”
尹锐泽点头如捣蒜。
“我当着你的面打开。”尹燧苍白瘦长的手撕开了信封,抽出一张A4纸,抖开。
米黄色的纸上,是尹昭远苍劲的字迹。
尹锐泽迫不及待地看过去,几秒过后,额角青筋暴起,一张脸红肉眼可见地转红,似乎耳朵里都能喷出滚烫的蒸汽来。
“他什么意思?!这几个亿的财产,竟然说捐就捐了?!”尹锐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尹燧手里把纸抢下来,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两遍,“不是说没留遗嘱的吗?!”
欧阳也吃惊不小,不过这到底不是他的家事,尹锐泽再怎么愤怒不解,他也无法完全共情。他摇着头,说:“尹董事确实没和我提起遗嘱的事情,我哪儿会想到原来他早早就写好了,还是捐给慈善总会……”
尹燧似笑非笑,嘴角的弧度都带着讽意,“原来我们尹董事是这么热心的人啊。”
纸被尹锐泽胡乱揉成一团,奋力扔到了地上。他还想上去踩两脚,被欧阳拖住了,“使不得使不得,这还有用。”
尹燧蹲下,从尹锐泽几乎悬空的脚底下抢救出了纸团,徐徐展开,抚平,道:“看来你的消费还是得降级。”
尹锐泽一个鲤鱼打挺,从欧阳的胳膊里挣脱出来,吼道:“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做?有想过我吗?!”
“那时候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病倒,然后发生这些事儿。”欧阳安慰似地搭着尹锐泽的肩,“振作点,你还有你哥呢。”
尹燧暗中翻了个白眼。
“我本来是一点儿都不想管你的事的。”他回身,对尹锐泽说,“实在是看你可怜,才打算帮你一把。但是欠条和利息,一样都不许少。”
尹锐泽眼睛一瞪,抬手指着尹燧的鼻尖:“你这是落井下石,见死不救!”
在他这个纯纯富二代的人生规划里,就没有认真工作这个选项,他只要躺在家里的巨额财富上吃喝玩乐,别瞎搞投资把家底赔没了就行。现在他手里几乎不剩什么钱,让他毕业去苦哈哈地打工还钱,等于让他生不如死。
欧阳开始了和稀泥,“小燧啊,你是哥哥,就要承担责任。现在锐泽妈妈不在,尹董事也去世了,你是唯一一个能扛事儿的人。”
尹燧不正面回答,而是问:“公司那边的赔偿怎么说?”
“公司账面几乎已经空了,”欧阳低下了头,似是有些不忍,“支付死者的赔偿和罚款都不够。”
尹燧闭眼缓了一口气,问:“还差多少?”
“差不多六百万。”欧阳说。
尹燧按住太阳穴,坐到了尹昭远床边的沙发上。
尹锐泽虽憋着一肚子火气,可不敢吱声,握着拳的手在身侧颤抖不止。
“这笔钱Decho必须得赔。”尹燧说道,“这公司不能不管了。不然员工们怎么办?让几千号人直接失业么?企业的担当何在?”
欧阳惊问:“难道你打算接手?”
尹燧:“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没有那个精力。Decho交给尹锐泽来说正是合适。如果能盈利,正好把学费赚回来,横竖不会亏。”
尹锐泽想不到他会来这句,整个人都傻了,“啊?可我什么都不会。”
“不会可以学。”尹燧眼神里似是有刀光剑影,寒气十足地向他看来,“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你自己能养活你自己了。”
“可是,赔偿要怎么说……”欧阳犹犹豫豫地说。
“我来出。”尹燧起身,把遗嘱塞回保险箱。
房间里其余二人都瞠目结舌。
“哥,你这么有钱,帮我一把又怎么了?”缓了好一阵子,尹锐泽问道。
尹燧:“我是为了Decho。”
尹锐泽表情扭曲:“你对我们家都毫无感情,偏偏这么喜欢这个公司?你喜欢也就罢了,又不接手,你到底在想什么?”
尹燧:“我不喜欢Decho,只是出于一些原因,我必须得保住它。”
“不可理喻。”尹锐泽摔门走了。
欧阳左右为难,但尹燧到底是第一次和他见,不如尹锐泽亲,他对尹燧苦笑一下,开门出去找尹锐泽。
尹燧在保险箱前站着,正欲把门关上,视线落在遗嘱信封下压着的一叠纸上。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把这叠纸拿了出来。
这是上了年头的信纸,纸张脆得用一用力就会扯碎,边角泛着或深或浅的黄。展开,上面是大段的钢笔字,以“拜启昭远”为开头。
尹燧目光紧盯着手上的信纸。
满篇看下去,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是许慧的落款。
他泄力地坐到了沙发上,纸张在指间颤抖着。
*
三十年前——
许慧脚步极慢地走在华兴社《全球视野》编辑部白得发亮的瓷砖上。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小香风套装,脚上穿着的是崭新的亮面方头玛丽珍高跟。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工位里的同事眼睛都看直了,“小慧你竟然穿裙子了,还有高跟鞋?!”
她这一声惊呼,原本埋头专注于工作的记者们都抬起头来,向许慧投来惊讶的眼神。
许慧局促地扯了扯将将盖上膝盖的裙子,嘴上却十分轻松大方,“换个风格,怎么样?”说完,她转了一圈,卷发飞扬起来,青春又靓丽。
“你这是花木兰还乡了?”一个女同事打趣道,“以前你穿紧身T 恤衫,配个工装裤,马丁靴一蹬,咱们组里的男人都帅不过你。”
“想不到你穿裙子也这么好看。”另一个同事羡慕地接话,“还给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了?”
“好看就行。”许慧笑了起来,露出标准的镜头笑容,“我有事找我们组长,我先走了,午休见。”
在众人或是好奇或是艳羡的目光里,许慧踩着高跟鞋缓慢地走向组长的办公室。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穿这么高的高跟鞋,虽然不至于姿势怪异,但走起来还是比平底鞋费劲儿。
她敲开了组长的门。
组长是个五十多的女性,早些年长期外派法国,熬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吃不消,才被调回了国内。
以往,她总是面目和善,看许慧他们这些年轻人,就和看自己家孩子一样,满眼的慈爱。然而今天她神情严肃,眉间的皱纹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深了很多重。
“赵老师,”许慧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您现在有空么?”
赵紫缘从桌上的文件里抽出了注意力,问:“有什么事,小慧?”
许慧捏紧手里的辞呈。
向来处事不惊的她竟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啊,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把“我想辞职”说出来呢?这可是她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来到的神圣之地!
从小她就是那种心怀理想,想要拯救人类的英雄式人格,早早确立了要成为奔赴在新闻一线的媒体人的目标。她唯一的追求就是通过媒体的巨大影响力,传递真相,帮助更多正在苦难里挣扎的普通人。
她保送进了燕山大学新闻系,又在繁重的课业之余辅修了两门小语种,大二就在华兴社实习,如此高强度地挑战着人的极限,最后才得以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全球视野》外派去了东欧。
彼时的东欧正在酝酿着巨变,是个危险的地方。
但她,一个刚毕业的本科生,勇敢地冲在最前方,不要命似地抢时间跑新闻,最离谱的时候三天连轴转,吃完一碗泡面的时间都抽不出。
这么工作了五年,社里看她实在辛苦,强行给她安排了长假,让她回来休息。
正是这个假期,她和尹昭远重逢。
他们在大一社团纳新时相识。手握钢琴十级证书和诸多奖项,许慧在一众社团当中挑了钢琴社。
入社选拔时,她自如地弹了一曲李斯特的《Chasse-neige》,赢得了满场喝彩。
“我这个社长的位置,明年就得给你了。”评委席上,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许慧循声望去,忽觉周遭的世界都失了颜色。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尹昭远。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他脾气很好,许慧从未见过他发火,为人处世却极其有原则。这和许慧的暴脾气正好互补。
直到两年后两人因为学业和实习太忙而分手,许慧都挑不出尹昭远一点毛病。
其实这段感情不了了之,她内心多少是有些遗憾的,然而现在的尹昭远不计较那些,仍是和以前一样带她去吃好吃的,给她买气球。
她不喜欢当弱者被照顾,可她不是铁人,在长久的征战之后她也会疲惫。
一来二去,旧情复燃。
双方家境都很好,门当户对,父母十分满意。
也许是远离工作太久,她被粉红泡泡冲昏了头脑,答应了尹昭远的求婚。
尹昭远是燕大金融系的高材生,满脑子都是干大事,赚大钱,运筹帷幄。他很会观察市场,消息也灵通,在新材料这个新领域走进众人视线之前,他就决定要投资创办一个研发新型材料的公司。
他熬了两个大夜写了一份BP(Business Plan,商业计划书),兴致冲冲地拍到许慧桌上。
他条理清晰,论据充分,只六千个字就把许慧说服。
两人合资成立了Decho Technology,前期的准备琐碎,为了不出岔子,夫妻二人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一次,尹昭远因为劳累过度进了ICU,差点丢了命。
许慧后怕,想着要为他分担些责任。
经过反复权衡,她竟然异想天开,想到了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