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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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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徵殿,御书房。
“翊王府现下是什么情况。”皇帝随口一问,身旁的大太监连忙低下头上前。
“翊王殿下……”宝来太监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这逆子在府中吹拉弹唱,沉溺酒色?”皇帝抬起了头,帝王威严显露,御书房内所有伺候的下人立即跪倒一片。
自皇帝登基以来,改年号为明光,亲政三十余年,帝王权术铭刻于心,他也确确实实是这么执行权术的,以至于宫中人人畏惧。
且当今陛下今年正值壮年,每日晨起还会在殿前习武,保持着俊毅的容貌与身材,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必能在叔圈剪辑占有一席之地。
“翊王殿下策马去了镇国将军府。”说完,宝来立刻匍匐下来,头顶的监帽被冷汗打湿,藏于衣袍之下的腿无法控制的颤抖。
“镇国将军府?”这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明光帝又一次问道:“是镇国将军府?不是临远将军府?”
“确实是镇国将军府。”宝来太监肯定应道。
而另一边,镇国将军府也发出同样的提问。
“你说什么?翊王殿下来了?”如今,镇国将军府的当家人依旧是奚老将军,宫中贵妃的生父,也曾纵横天下立下无数战功,手握一张丹书铁券。
虽然战功显赫,但早就不理朝政,天天在家中含饴弄孙,时不时约上三五好友去庄子上钓鱼,生活的好不惬意。唯独一件事一直压在心中。
他膝下有三子二女,长女嫁到了钱塘,早产而亡,老妻因此重病,缠绵病榻多年,二女儿受执念所困,入宫为妃后也不与家中往来,反而与自己的庶弟一家更为亲近。
受女儿教导,外孙也不曾亲近他们家。他曾经多次劝导女儿不要争权夺势,将孩子推上那个位置,但是却被女儿埋怨,这么多年他也未曾见过外孙几次,更别提交集。
他深知自己如果继续在朝堂上替孩子去争,便会功高震主,如今的皇帝有自己的野心,更在意皇权,所以他早早卸甲在家,做一个懂事的臣子。自己不曾去争,也不让孩子们去争,为的就是将来陛下发难贵妃时,可以看在他的退让上可以留贵妃最后一点体面。
所以即使心中再想念外孙,也不敢去见。
只能看着外孙亲近庶弟一家。
“祖父!孙儿听说翊王殿下来了!”厅外闯进三个少年,那是他长子所生,长子当年为救陛下身负残疾,也因此赋闲在家,与长媳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如今也长成少年模样。
三个孩子出世没有几年,长子就带着长媳云游大祁国土去了,这三个孙子是在他与老妻膝下抚养长大。
“没规矩!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子方,祖父这些年一直教导你要沉稳行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老爷子佯装威严教育孩子。
“祖父,您笑得都掩不住了,我听管家说翊王殿下就快到了,咱还不出去接吗?”长孙名叫奚临渊,字子方,恰好小翊王一岁,如今已经在御林军中任司阶。
“就你小子有嘴。”老爷子虽然年岁已大,但行动依旧敏捷,手中的虎头拐杖只是用来教训孙子,他拿拐杖轻抽了一下孙子,随后叫咧着嘴笑着走出厅,脚下生风似得,快步走向大门。
恰好这时刻有翊王府徽记的马车停在了镇远将军府前,姜弈祀翻身下马,府中仆人立刻将脚凳搬到马车梯前,姜弈祀走上前去,伸出手,车门打开,曲红梢伸手扶住她的手腕,缓缓走下马车。
“多谢王爷。”
“称呼我为堂哥吧。”姜弈祀看到红梢站稳,便收回了手,回过头时恰好对上一位年迈老者混沌的双眼,老者头发花白,手中拄拐,眼含热泪,似是在透过他们看着什么。
“老臣参见翊王……”奚老将军正准备行礼,只见姜弈祀快步踏上台阶,扶住他弯下的身子。
“外祖父,别行礼。”姜弈祀急忙拦住老者,随后对一旁的少年道:“你是临渊对吧。”
“回殿下,臣是奚临渊。”奚临渊也在观察姜弈祀,这位以性格乖张著名的翊王殿下。
据说他在钱塘赈灾时,亲自提剑上阵斩了几个尸位素餐的贪官,当时消息传回京城时他就为此拍手称好,也曾想亲眼见见自己这位堂兄的风采。
“好,我们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要与外祖父说。”姜弈祀回头对曲红梢点头示意,后者走上前扶住奚老将军。
“外祖父,我们先进去吧。”她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被察觉到的哭意。
奚老将军看到那张与长女肖似的脸时就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两个最在意的孩子的搀扶下走回府中。
于厅中,姜弈祀将老爷子扶上主座,回过身与曲红梢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跪在厅中,一旁的临渊等人连忙上前来扶,就连老爷子也惊得起身。
“外祖父,外孙不肖,这些年也未曾在您膝下尽孝,此次钱塘赈灾,我受刺杀重伤,堂妹红梢冒险上门为我诊治,因此我才知晓堂妹在曲府受尽委屈,后来未曾与外祖父商量,将堂妹带回京城。”她掷地有声:“堂妹再住在王府,恐会为她带来灭顶之灾,我希望外祖父能够抚养红梢堂妹,保她此生顺遂。”
在听到外孙女在自己家却受尽委屈时,奚老将军已经恨意遏制怒意,在听到外孙提到灭顶之灾,他再也扶不住手中的虎头拐杖。
老爷子颤抖着站了起来,将皱皮却有力的手按在姜弈祀的肩上,沉声问她:“何为灭顶之灾。”
“这事关重大,我希望外祖父能秉退左右。”姜弈祀知道镇远将军府治宅严明,府中都是当年随着老将军战场厮杀的老人,但是这件事不能牵扯将军府。
奚临渊立刻道:“不如我们带红梢堂妹去见祖母吧,想必祖母一看到堂妹什么病都好了。”
“去吧。”老爷子明白这是孙子主动退下,便对外孙道:“阿妤跟我来。”
小时候,她曾生过一场大病,当时有一游方术士请见奚老将军,提出若是以“妤”字为她的小名,便可痊愈。当时她已经到了药石罔顾的绝境,奚老将军也死马当作活马医,入宫向陛下请旨,赐下这个略显女气的小名,没想到在此一个月后,她的病居然慢慢好转起来。
当时陛下开口叫她阿妤时,母妃还以为女扮男装的事情败露,在听说是镇远将军府献上的奇策时,还写信去家中抱怨未事先与她商讨此事,引起贵妃好大的不满。
她并不清楚为何母妃对自己的娘家如此苛刻,也从未叫过自己阿妤,在她病好之后,父皇也不再这么叫她。
总有人叫她翊王,却不曾记得她叫阿妤。
唯有外祖父,还记着当年那场大病,为了她能够一直健康,从未改口直到第一世她死时,外祖父深受打击,躺在病榻上仍然唤她阿妤。她能清楚这些事情,归咎于自己死后转世投胎之前,曾做过几年游魂。
再次听到外祖父唤她阿妤,姜弈祀快速低下头,掩去眼角的泪,跟在外祖父身后。
奚老将军的书房之中,置办的十分素净,梧桐木打的大椅,背靠着的墙上一张悬挂着北疆的堪舆图,那是他曾经戎马半生的地方,也是姜弈祀成为威名赫赫的翊王的战场。
书房门合上,老爷子转过身来看她,低声道:“是你的母妃又做了什么是吗?”
姜弈祀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外祖父对母妃很是了解。”
“她就是执念太重!”奚老将军没想到自己宠爱幺女,竟然害的自己家四崩五裂,长女早逝,幺女仇恨家中,老妻也因此思虑过重,缠绵病榻多年。
“外祖父,其实——”姜弈祀深吸一口气:“我是女儿身。”
奚老将军双目赫然瞪大,他上下扫视姜弈祀,又想到当年游方道士神神在在的那句:“强改命格,日夜倒悬。”
原来——这就是日月倒悬。
“陛下与北疆的那场白沙之战,给足了你母妃筹谋这件事的机会。”奚老将军历经三朝,心里跟明镜似的,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早知道幺女会惹出事来,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
“短短半年,母妃将生产时殿中所有人都处理的干干净净,当时皇后生产,宫中无人关注弗音殿,她正好将我长子的身份坐实,但是外祖父。”姜弈祀想到了第一世时,她身份被发现,所有人对她的指责,母妃的疯狂,与那樽由自己亲生母亲端到她面前的毒酒,再抬起头时,她早已热泪盈眶:“阿妤不想再做母妃的傀儡了。”
奚老将军看着那双酷似爱妻的凤眸,心疼的将姜弈祀半揽住,靠着老人坚硬的肩头,姜弈祀心中一直悬挂的大石落下:“阿妤,外祖父会保护好你的。”
“不,外祖父,阿妤不是来求您保护的。”她并不打算将这个身份永远隐瞒,只有自己的身份被发现,或者父皇彻底厌弃她,重来第一世的结局,她才能回到爸妈身边:“我只希望您能保下我府上的人,陈叔年纪大了,若是有朝一日我身份暴露,我希望您能让陈叔回到他的老家安稳度过下半辈子。”
奚老将军凝视她许久,问道:“难道你还要继续按照你母妃所愿,与太子争?你难道还看不出来……”
“我知道父皇只是将我当做太子的磨刀石,从未想过让我继承大统。”姜弈祀又道:“我不打算争了,但也不想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龟缩王府一辈子,父皇也不会允许的,毕竟我还没将太子打磨成他想要的样子。”
她就那么冷静地说出自己那可笑的‘使命’,姜弈祀看着外祖:“祖父,我已经担惊受怕了二十余年,我只想活的自由,活的潇洒,不想再去争,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
老人看着姜弈祀眼里的坚定,其实今日她来,名义上是送堂妹回家,实际上是在‘托孤’。
“好,那阿妤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做一个自由自在的阿妤。”奚老将军只希望这个只比临渊大一岁但却饱受苦难的孩子过得好,他轻抚阿妤的头:“那多来看看外祖父与外祖母,可好?”
“好。”
奚老将军只知道姜弈祀想要自由自在,却没想到没过几日,她就将户部侍郎,准户部尚书陈距打了一顿,还捆到了京兆府衙门,击鼓鸣冤,称陈距私自狎妓,男女不忌,草芥人命。
在知道这件事情时,老爷子刚喝进去的茶喷了长孙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