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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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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以程没有想到他们那么快又见面了。
一个月后,方以程匆匆回国,参加谢维明的葬礼。
齐放和李茉莉在机场接他,远远朝他招手,来不及多余的寒暄,齐放就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好兄弟,好久不见。”
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踏上青林的土地,会是这种场景。
“警察说是意外。”谢峤折着纸元宝,脚边已经堆起一座金色的小山,“雨下得太大,突然冲出来一辆货车,他打方向太急直接冲出山路的护栏,当场就没了。”
方以程默不作声地坐在他隔壁,陪他一起折元宝。
温岚青靠在李茉莉肩头啜泣,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齐放忙前忙后地张罗茶水,时不时担忧地看向这边,爷爷还在疗养院,最近身体刚小有起色,没人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窗边的摇椅上,奶奶佝偻着背,满头白发在暮色中像团破旧的飞絮,方以程走到她旁边蹲下,脑袋伏在她膝盖,轻轻喊了她一声,“奶奶。”
“是程程啊。”奶奶枯瘦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发顶,掌心粗糙得像树皮,“奶奶老糊涂了,都快记不清你长什么样子了。”
方以程拿起一旁的粥,放了很久已经凉了,谢峤一直倚在门框注视着他们,见状走进去把粥端走了。
“我那小儿子心实,进去那四年把他的心气都给磨没了,回来后总想着干点什么去证明自己,想得到他们母子的原谅,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讲,戏本说缘聚缘散终有时,缘分尽了就放手,没想到啊......”
“奶奶,我扶您上床休息一会儿吧。”方以程站了起来,却被轻轻推开准备扶她的手,奶奶从针线筐里摸出块蓝布,“我要给维明准备上路的衣服,他这个人爱体面,还有枕头,我得填些棉花进去,垫软乎些,他最近晚上总是睡不好。”
谢峤端着热粥回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低哑,“妈在找那套藏青西装,配蓝条纹领带的那套。”
“好,好......”奶奶茫然地环视房间四周,突然抓住谢峤的手腕,“棉花呢?我明明放在这儿的......”
“奶奶,休息会儿吧。”谢峤给她盖好毯子,把窗穿上,“爸走了,还有大伯和我,我们以后照顾您。”
奶奶闭上眼,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出,“你们各忙各的去吧,人各有命,我这把老骨头估计也差不多了。”
谢峤给她掖好毯子边缘,顺手拿走针线筐,最后悄悄带上房门。
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
谢峤对着院子的某处空地发呆,方以程走到他身后,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谢峤指了指面前的位置,“你知道这里原本是什么吗?”
“大黄的狗窝?”方以程问。
“对。”谢峤点点头,“你去英国的第二年,它跑丢了,也有可能被人偷了。”
“它不见那天,我突然想起你。”谢峤转身看他,“想起高二暑假,方叔叔从生病到离开那段时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表面总是跟没事人一样,但我看见你偷偷伤心,我很难过。这个世界孤苦伶仃的人那么多,我唯独不希望多你一个。”
方以程靠近他,一把将人搂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从意外发生到告别仪式,再到火化安葬,谢峤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他没有时间流眼泪,甚至还能偶尔跟齐齐说两句笑。推进火化的前一刻,工作人员准备合上棺盖时,大伯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小峤,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了。”
说完大伯就哭得天崩地塌,像个无措的孩子,谢峤看着谢维明的脸缓缓消失在棺木中,他那滴缓冲了好多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谢峤去疗养院看了爷爷,护工说他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看着家的方向发呆,谢峤张了张嘴,却也只能强颜欢笑,假装一切如常。
送李茉莉去机场回上海,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谢峤,咱们发小的交情了,有句话我不得不劝劝你,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把所有人的选择都背负在自己身上,网上有句话说,你要学会允许一切发生。这话懂的都懂,我就不多说了。”
一旁的齐放似懂非懂,方以程沉默着全都懂。
齐放没走,留下来陪谢峤方以程他们一块儿,他学校寒假放得早,下学期基本就出去实习了,他打算毕业后回江州发展,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作为一个南方人,实在受不了在他乡的天寒地冻,反正迟早都是要回来的,家和朋友都在这。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送茉莉进安检的谢峤背影,压低声音凑近方以程那边,“程哥是我对不起你,替谢峤瞒了你那么久。但我真不知道谢峤那么狠,朋友其实分等级,你要接受你在谢峤心里没那么重要,对他来说,我和茉莉才是第一梯队。”
方以程点点头,“我跟他不是朋友。”
“不至于。”齐放倒吸一口凉气,“真不至于,谢峤还是把你当朋友的,你这话也别在他跟前说了,发生那么大事,你让让他,有气冲我撒。”
方以程凉凉开口,“你也躲不掉,放心吧。”
谢峤送完李茉莉,看到方以程脸色不妙,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事已至此,谢峤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和辩解的了。
是的没错,他当年因为谢维明入狱选择不告而别,狠心断联,就是因为清楚方以程什么脾性,如果方以程知道他身上这些破事,指不定就会不出国了。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方以程最后还是出国了,也会因为放心不下谢峤两地跑,根本没办法专心学习。
谁的前程他都耽误不起,更何况那人是方以程。
另外就是,谢峤脆弱的自尊心作祟,承受不起方以程的同情和怜悯。李茉莉说他没错,喜欢有苦偷偷吃,总是自以为是地为所有人好,但是没关系,他就喜欢一条路走到黑。
只是万万没想到,方以程也如此,他也喜欢一条路走到黑。
谢峤不知道方以程在异国他乡是怎么过的,反正他在江州一点都不好过,只要一想到从此会失去方以程,心里就会很难受,难受到喘不过气,到后来中度抑郁症,他终于承认自己被伟大的深情反噬了。
大一暑假那年,他偷偷去过英国一次,没见到方以程,他只是闲逛,来回坐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只是为了感受一下对方在这片天空下的感受。
陶霄说他疯了,齐齐更是不明觉厉,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瞒着方以程。
“今晚喝点?”齐放小心翼翼地看着谢峤的脸色,“叫上浩然他们,毕竟寒假都回来过年了。”
“随便。”谢峤说,“我都行,你问方以程意见。”
“我也可以。”方以程抬了抬眼,“我就是被安排的命,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话里有话,但没人吭声,齐放是不敢,谢峤么?他忍了又忍,还在忍。
晚上许浩然和宋宋都来了,见到谢峤和方以程挨着坐,宋宋还松了口气,“你俩吓我一跳,还以为绝交了呢。”
谢峤跟他碰了碰酒杯,“好久不见。”
“我跟你说,你听我说。”齐放喝多了,开始拉着方以程的手“赎罪”,把高三那些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股脑倒给他听,“程哥你是不知道,你走后谢峤跟丢了魂似的,晚上还跑去你原来的宿舍睡,躺在你床上背单词。”
“他爸打人进去的事,我们几个玩得好的都知道,怕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云中君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许浩然忍不住叹气,“但谢哥牛逼,硬生生挺过去了,他说考不上江大就投江自尽。”
方以程红了眼睛,问道:“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没投成啊。”齐放凑过来了,“不过跟投了也没啥区别了,还好江州有陶霄,不然谢峤估计直接投胎了。”
“谢峤,别的不说。”许浩然眼眶也红了,他搂住谢峤的肩膀,“有事直接喊我们,都是高中一块儿玩过来的,你节哀,别太伤心了。”
谢峤点点头,又跟他们喝了一轮。
齐放和方以程都住在酒店,谢峤住家里,但他不想一身酒气回去,怕温岚青和奶奶她们担心,吵着要和齐放睡一个屋。
齐放无所谓,但他想赎罪,看了眼方以程的脸色,直接把人推给了他,“我不行,我喝多了要吐床上,让程哥照顾你。”
房门砰一声关上,谢峤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方以程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进去浴室,谢峤坐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方以程说:“你起来,先把澡给洗了。”
“别管我。”谢峤垂着眼,“现在就我们俩,你不用装了,想说什么就说,想骂什么就骂。”
“我会骂的,你放心。”方以程语气幽幽,“但你先去洗澡。”
谢峤终于动了,因为他忍不住吐了,抱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方以程也不嫌弃,拿热毛巾帮他擦脸擦手,擦得干干净净,“起码换身干净衣服。”
谢峤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方以程说:“是不关我的事,也不关温阿姨的事,更加不关谢叔叔的事,因为所有人的事都是你的事,我这么说你爱听吗?宇宙唯一的超级无敌大好人?”
“你给我滚。”谢峤指着门,“现在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