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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永璜篇:能不忆江南(2) ...

  •   江南三月,春雨绵绵。绿水青山,石桥瓦房皆沉浸在这宁静的温柔中,感受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清新细腻。
      眼看不日将返回京城,永璜便加紧了最后收尾的速度,为的是腾出几天来好好儿领略这江南的风光。
      这天,永璜带了追风,踏良驹来到郊外,却见到处都是在水边宴饮、携手游春的人们,好不热闹。

      是了,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农历三月三,自古便被汉人们认为是人文始祖黄帝的诞辰。
      这上巳节的主要习俗,是沐浴清洁、曲水流觞、郊外春游。少年感慨于中原文化的深厚源远,难怪从前在马背上夺下江山的北魏、金、辽和元朝都无一例外地走向汉化。
      情窦未开的异族少年可不知道,这上巳节还叫女儿节,是最古老的情人节。

      年轻的小姑娘们打扮得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腮边粉红地用余光暼着过往的儿郎,一颗悸动的心不知会在哪一个瞬间砰然作响。
      “卿卿,你瞧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是哪家的公子啊?”人群中,一个着立式水纹八宝锻对襟裙的少女顺着大家惊艳的目光抬头,在看清那气宇轩昂的少年模样时,怔怔地挽着好友呢喃。

      那被她挽着姑娘,生着雪亮剔透的眼睛,咎白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流云髻挽着,珍珠坠子衬得小脸灵动柔美,梅花纹的纱袍显出初长成的窈窕身段。
      这段时间,王贞仪都埋首在闺房研究算数。爹娘虽然支持她的爱好,但也怕小女儿因此自闭起来,这才在三月三将她赶出来耍玩。
      贞仪禁不住激动的好友,抬眸望向那一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小女娘目光的少年。

      那马背上的少年,身高近七尺,体型偏瘦却健朗,面如冠玉,眼底坚毅、沉静而刚强。他外罩一件亮缎面的白色袄背子,脚蹬鹿皮靴子,肃肃如松下风,朗朗如日月入怀。在粗犷辽阔的北方大地上成长的少年,果真是跟风流韵致的江南儿郎不同。
      贞仪早年随父母四处行医,踏遍大半个中国,秀丽山河与风土人情皆收在心底,她拥有比寻常闺阁女子更宽广的思维和格局,当下便能看出那气度非凡的少年身份不俗。
      她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背:“江宁没这个人,也养不出这种人。”

      永璜自然是不惧众人打量的眼光,只这些姑娘们望着他的眼神太过热忱,少年在情爱上再迟钝也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追风,我们走罢。”他装作看不到随从憋笑的模样,轻咳一声。
      他们虽然骑着快马,但此地人多,自然是不能横冲直撞地穿过,无奈的少年只得握紧缰绳,面无表情地在小女娘们的注视下走过,那场面活像生无可恋的囚犯游街。

      贞仪能感受到少年的不自在,这戳中了她奇怪的笑点。于是乎,在一众眼含春意的少女中,这轻笑声虽然不大,却是有些突兀了。
      永璜敏锐地捕捉到那笑声的来源,下意识地侧头望过去。
      四目相对。这是他们的初见。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幼,不曾想过这一眼会引发后面那么多的事儿,那么多的羁绊与纠缠。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是改变两人人生轨迹的一瞬间。

      王贞仪没料到少年竟能一瞬间捕捉到她的声音,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时顿觉心虚。
      隔着层层叠叠的人海,她用口型说了“抱歉”。
      永璜看着少女狡黠的笑意,只觉得心里一空。
      汉家的女娘,果真是各有各的娇美,叫人心里痒痒的。难怪额娘整日一脸傲娇地哼哼唧唧,他和皇阿玛却都被治得服服帖帖。

      少年并不是见色起意的性子,在那短短的一眼对视后,虽然心中泛起几分潋滟,但视线却是迅速收回去了。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更何况他贵为皇长子,婚事和女人的选择,自然会经过皇阿玛和额娘的多方权衡筹谋。
      只要能坐上那个位置,他甘愿以牺牲自由为代价。

      既来江宁,在佛教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作为中国佛教三论宗祖庭之一的栖霞寺是不得不去的。
      这所始建于南齐永明二年的宏大寺庙历史悠久,是乾隆帝五下江南的驻跸之地,因此拔币增建达两千余间,冠绝东南。
      佛门净地,永璜令仆从们留在寺外的明镜湖边等候,不可惊扰百姓,孤身入内。

      进入山门,殿内供奉的是面带笑容的弥勒佛,拾级而上,大雄宝殿内奉着达十米之高的释迦牟尼佛。堂内塑像之精巧,工艺精致,叫人忍不住赞叹。
      清初诸帝对当时的各宗教及著名高僧都以礼相待,无论是出于政治上考虑的圣祖和世宗,亦或真正亲近喜好佛教的世祖。
      而到当朝,居士佛教兴盛至顶峰。

      宫里信神佛的嫔妃并不少,高晞月却不大热衷这些,永璜因着她的影响,对此也是态度淡淡。
      少年屈膝跪在拜垫上,习惯性地求佛祖保佑额娘平安喜乐,而后端端正正地上了香。
      永璜正要起身,余光中却是瞥到了一点莹润的光。
      那是珍珠在光线之下折射出的,温柔而不刺目,一如正跪在他旁边,双手合十对着威严宏伟的佛祖,却显然心不在焉的少女。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其中大多是擦肩而过的存在。真正能停驻在生命中,彼此共同走过一段日子的少之又少。
      第一次相见,他们隔着人海对视一眼。
      第二次相见,他们共同跪在佛前。

      宫里头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早已让少年不再信命,人定胜天成为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可是这一刻,他再一次对上那江南姑娘的明眸,不禁开始怀疑——这世间,是否存在天生的羁绊?命运的红线,会把他跟谁缠在一起?
      在这个被污染的世界里,难道他也能怀揣着小小的希望,去感受爱、分享爱吗?

      “你不信佛。”少年眸光沉沉,开口却是突兀肯定的一句。
      “都说寺庙集合了香客的善念,我看到的却是人山人海的浮躁和欲念。”被他用肯定句下了定义的少女丝毫没有被打扰和拆穿的堂皇怒意,只仰头看着面前的大佛,平静回答。
      这是平等的、不分性别和身份的对话,不问来由,不问出路。
      佛度化众生,强者坚信自渡。
      他们已经明了,对方是跟自己一样的人。

      永璜怀着几分惺惺相惜之感,与少女前后脚出了寺庙。
      “小姐请留步。”少年望着她窈窕身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王贞仪不解回头,却见身姿笔挺的少年朝她走近了一步。
      永璜并不是孟浪之人,只当下的的举动都是下意识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她,但就是不愿让眼前的有缘之人再一次潜入人海中。
      再有下一次,他怕寻不到她了。

      “你...昨日为何要笑我?”少年耳尖浮起淡淡的粉色,佯装冷淡地发问。
      王贞仪自然是记得这姿容出类拔萃、能感受她所想的少年,她已经猜到了他家世必然不凡,却还捏不准他的脾性,于是思虑一瞬:“实话实说,你昨日看起来…像误入盘丝洞。”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少女的声音弱下去,眼底浮起了浅浅笑意。

      他身为天横贵胄,听到如此话语大可以亮明身份、治少女不敬之罪,可少年只是耳尖更红了一点。
      “哎哟,小姐,您又这般说话了!老爷若是知道了…”一侍女打扮的听得自家小姐的直率话语,便知快言快语的小姐又要闯祸了,当即便来到贞仪身边,要给永璜赔不是。

      “无妨。”我很喜欢。这是少年咽下的,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话。
      她到底是与长在风云诡谲的京城截然不同的,那些贵族少女们,从小习着女德女训与礼仪,完美得挑不出一丝差错,却也着实,无趣得很。

      永璜看她笑容明媚,自己也不觉勾起了唇角:“小姐既不信佛,为何还要来寺庙?”
      王贞仪无奈地摇摇头,如实回答:“奉父母之命,来栖霞寺讨个好姻缘,走个过场罢了。”
      这时候的女子,皆以三从四德为纲,眼前的少女却将嫁娶之事视得如此平淡,倒叫他一再讶异了。

      永璜正有些出神,贞仪却是抓住时机开始反客为主了:“那我也要问公子,你既也不信佛,为何还要来寺庙?”
      “同你一样,走个过场。”
      两人再次相视,皆是忍不住笑开。先前那小小的矛盾,早就消散在江南温和的春风中了。

      光天白日之下,尚未婚配的男女自然是不好在众目睽睽中长久地待在一处说话。
      知己难求,不得已分别之时,少年低声问询:“我并非轻浮之人,只不日便要北归,能否在此问清小姐名姓,也算抓住一线,日后好再见。”
      他们有缘,两次相逢;他们也无缘,相逢过后也许便是再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叫王贞仪,字德清。”少女在擦肩而过时停留一瞬,澄澈的眸子直直望进他心里。
      不,不是平行线。他们会让彼此在自己的生命中再次相交。

      她没有说自己是哪个贞字,哪个仪字,但除了老船夫口中那个名贯江南的奇女子,再没有哪个人如此的不同。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注1)

      永璜想,上天到底是眷顾他的。

      注1:此词为白居易《忆江南词三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永璜篇:能不忆江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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